品读古鉴湖
2016-12-17刘孟达
刘孟达
蠡城有山,又有湖。山是稽山,湖是鉴湖。坐在湖畔看稽山,重峦叠嶂,葱郁青翠,在云天间起伏,山虽不高,却使这江南名城的地平线变得跟湖岸一样柔曼曲折。站在稽山看鉴湖,湖岸逶迤,波光粼粼,澄澈如镜,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湖上桥堤随设,渔舟时现,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入夜,霓虹闪烁,灯火绕堤,更是如梦如诗。在那里,热闹与沉静交织,历史与现代相汇。
鉴湖是一阙悲歌。它承载着太多的风雨和苦楚,经过了多少岁月的踩踏,才有那眼下的千顷碧波。史载,东汉会稽郡太守马臻(88—141),陕西兴平人,是一位地道的“南下干部”。泽被后世的煌煌政绩,如梦魇般的悲剧命运,让这位“鉴湖之父”在绍兴乃至中国水利史上,名垂青史。想当年,筑堤潴水势必会淹没会稽山南麓的一些良田和民宅。地方豪强便以此为借口,横加阻挠。马太守力排众议,义无反顾。140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马太守振臂一呼,毅然发动当地老百姓拦堤挖湖。历尽千难万险,次年冬,约二百零六平方公里(相当于现在三十多个杭州西湖那么大)的鉴湖终于建成,可灌溉农田近万顷。正当越地百姓沉浸在喜悦中时,罪恶的黑手却在悄悄地向马太守伸来。安置者的骚动(难舍故土情结),拆迁者的愤懑(靠救济粮湖口),加上鉴湖刚建成,效益也不尽如人意。正因为修筑鉴湖,除了损失大片田畴沃土、家园房屋以外,还淹没了当地人的祖坟。于是,官宦豪强们准备密谋告马太守的“黑状”,他们罗织了很多罪名:擅自动用国库银粮、毁坏田庐墓冢、溺死百姓等。可是,官宦豪强人数太少,又不敢签上真名实姓。怎么办?有个姓贺的“狗头军师”竟然想出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歪点子:搬来家谱,填上千余名死人的名字。昏聩的朝廷接到千余人签名的状纸,不问青红皂白,立即下诏将马太守撤职查办。不久,当政者不容马臻申辩,就下令将他在京师洛阳处以极刑。越中百姓愤愤不平,感念马臻的惠泽,冒着生命危险把他的遗骸运回。万人哭祭,立祠祭祀,礼葬于郡城偏门外鉴湖之畔。我想,这位泽被后世的马太守可能是中国历史上因“拆迁”问题而被冤杀的官员第一人。
鉴湖是一坛美酒。“人在镜中,舟行画里”的鉴湖,成就了绍兴“鱼米之乡”美誉;“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鉴湖也圆了绍兴“中国酒文化名城”之梦。在绍兴人的眼里,如果说晶莹剔透的糯米是“酒之骨”,那么,得天独厚的鉴湖水,就是“酒之血”。“春夜里又闻酒香悠悠,月光下又见乌篷起橹”,一曲由余秋雨、徐沛东、毛阿敏联合打造的《找回鉴湖》,唱出了鉴湖水的独特使命。据科学考证,鉴湖水质清澈,柔软,是酿制著名的绍兴酒的独特“原料”。她富含从会稽山带来的各种微量元素,尤其是Mo(钼)、Sr(锶)等,可作酶的组成元素在酒的生化反应中起着重要作用,使绍兴酒色如琥珀,透明澄澈,馥郁醇香,驰名中外。难怪乡里坊间的老绍兴将鉴湖水称之为“天成人功”的“福水”。绍兴酒在文献里早有记载。越王勾践在攻打吴国出征前,用美酒犒赏将士,留下了投醪河“一壶解遣三军醉”的千古美谈。南朝梁元帝萧绎的《金楼子》载:“箩中有银瓮一枚,贮山阴甜酒。”宋孙因在《越问》赋中说:“淘镜流之香洁兮,贮秘色之新瓮。”这里的“镜流”即绍兴酒,“秘色新瓮”即上虞的越窑秘色青瓷。明清时期,是绍兴酒发展的高峰,不但花色品种繁多,而且质量上乘,真正确立了“中国黄酒之冠”的地位。当时绍兴生产的酒就直呼绍兴,到了不用加“酒”字的地步,特别是清代置于绍兴城内的沈永和酿坊,以独创的“善酿酒”享誉海内外,康熙年间“越酒行天下”之说即是当时盛况的最好写照。新中国诞生以来,绍兴酒屡获全国博览会金奖,并成为国宴名酒。酒以城而名,城以酒而扬。经过越地百姓几千年的养育和呵护,绍兴酒不仅已经成为绍兴的金名片,而且承载着中华民族文化中的一种礼仪、一种艺术、一种精神。依稀记得当我还在念大二时,曾经写过两首诗,发表在校刊上,其一:“乌篷代步过百桥,风起鳞波接海潮。一点鉴湖明净水,三街游客醉花雕”。其二:“午酌阮社太平桥,运河荡漾乌篷摇。黄酒一壶朦迷眼,异国红裙分外娆。江南水乡千般趣,何必侈求功名高”。
鉴湖是一部唐诗。稽山与鉴湖,山水相依,碧波荡漾着一片墨绿的光影,仿佛凝聚着江南的灵秀和才情。这片水土曾经招徕了一大批顶级的文人骚客,于是乎,萧鼓喧闹,棹歌四起。历代诗人弦诵吟咏,绵延不绝,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咏湖诗篇。据史料记载,光是唐朝就有三百二十一位诗人,从鉴湖出发,沿浙东运河到曹娥江,然后往南折入剡溪,经天姥山,溯源至石梁而登天台山。这些才情横溢的诗人,除了浙东籍诗人贺知章、骆宾王、罗虬、严维、灵澈等以外,还有不远万里慕名而来的李白、杜甫、白居易、孟浩然、王维、刘长卿、元稹、杜牧、贯休等诗坛巨擎。他们或逆水而上,或顺流而下,携酒扬帆,击节高歌,对沿途风光吟咏不绝,留下了二千多首脍炙人口的诗。王羲之的“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宋之问的“但爱春光迟,不觉舟行疾”,李白的“镜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杜甫的“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白居易的“一泓镜水谁能羡,自有胸中万顷湖”,元稹的“孙园虎寺随宜看,不必遥遥羡镜湖”,贺知章的“稽山罢雾郁嵯峨,镜水无风也自波”,孟浩然的“试览镜湖物,中游到底清”,陆游的“镜湖俯仰两青天,万顷玻璃一叶船”,徐渭的“堤长水阔家何处?十里荷花分外香”,以及张乔的“东越相逢几醉眠,满楼明月镜湖边”,张籍的“春云剡溪口,残月镜湖西”,张思聪的“八百湖光此地收,长桥水接鉴桥流”……是景,是情,更是美的灵动。这条由唐朝诗人踩踏出来的游历古道,被后人称之为“浙东唐诗之路”。
有人说“一部全唐诗,半部在鉴湖”。如此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