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卡特加特海峡

傅新民

丹麦王国位于欧洲大陆西北端，东靠波罗的海，西濒北海，北面隔斯卡格拉克海峡、卡特加特海峡和厄勒海峡与挪威、瑞典相望，南部毗连德国。本土由日德兰半岛和菲英、西兰、波恩霍尔姆等四百零六个大小岛屿组成，面积为四万三千零八十平方公里。从地图上看丹麦如一小孩依偎在几个大人中间，伶仃不起眼，但其战略位置却十分重要，是联结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与西、中欧的桥梁。

历史上的丹麦也曾有过巨人的一闪。古丹麦人强悍骁勇、尤善航海，常南下罗马帝国以琥珀、燧石等换取谷物和其他用具。他们往往亦商亦盗，在夏季纠众出海进行抢劫。公元793年丹麦海盗袭击了英格兰的林第斯法恩岛。自此以后，丹麦海盗对英格兰的侵扰规模越来越大。871年丹麦海盗占领伦敦。878年英格兰国王阿尔弗烈德大帝和丹麦海盗媾和，双方平分英格兰，丹麦移民在英格兰东北部建立“丹麦区”。1016年海盗出身的丹麦国王克努特大帝攻占英格兰全境，并建立了版图包括挪威、英格兰、苏格兰大部和瑞典南部的“北海大帝国”。但这个短命的海盗帝国只存在二十六年，于1042年就土崩瓦解了。到了十四世纪，丹麦又走向了强盛与扩张，1397年成立以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一世为盟主的卡尔马联盟，疆土包括现丹麦、挪威、瑞典以及芬兰的一部分。十五世纪末又一轮衰败下来，几番血战后，瑞典、挪威先后脱离联盟。1849年丹麦颁布第一部宪法，结束世袭君主制，建立君主立宪政体。深受战乱之害、饱尝战争之苦的丹麦，在二十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中均宣布中立。

莺飞草长、鲜花盛开的五月，我随一北欧商务考察团来到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哥本哈根市容美观整洁，市内新兴的大工业企业和中世纪古老的建筑物交相辉映。在许多古建筑物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一些宫堡。坐落在市中心的克里斯蒂安堡，年代最为久远，如今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克里斯蒂安堡是1794年被焚后重建的。过去，它曾是丹麦国王的宫殿，现在成为议会和政府大厦所在地。建筑在厄勒海峡出口处岩石上的克伦堡宫，是昔日守卫这座古城的一个军事要塞，至今还保存着当时修建的炮台和兵器。此外，现在丹麦国王居住的王宫——阿马林堡也颇负盛名。哥本哈根市政厅的钟楼，也常常挤满了好奇的来访者。因为那里有一座机件复杂、制作精巧的天文钟。据说，这座天文钟不仅走得极其准确，还能计算出太空星球的位置，能告诉人们一星期各天的名称、日子和公历的年月、星座的运行、太阳时、中欧时和恒星时等。这座天文钟是一个名叫奥尔森的锁匠花费四十年心血、耗费巨资才制造成的。

丹麦人喜爱运动，足球为国球，也酷爱骑车，哥本哈根是座名副其实的自行车城，大街上时时可看到带着头盔一袭彩色运动装束的骑车人，在自行车专道上呼啸而过。丹麦的交通信号灯一般要比其他国家多两个装置，一是专管公共汽车的横竖道信号灯，二是专管自行车的小型红绿灯。按照交通规则，在路口，公共汽车和自行车享有先行权，其他车辆必须礼让，否则就是违反交通规则。人行道上也可看到一些妇人牵着宠物悠闲信步。在丹麦，养犬是要纳税的，离奇的是税的多少取决于狗的高矮，所以，在哥本哈根大街上我们看到的狗都是长长、矮矮的。漫步在哥本哈根这个港口城市，不由时时被到处洋溢、荡漾着的青春浪漫气息所迷倒，太阳西斜了，我带着游览安徒生纪念铜像、蒂沃利公园、圆塔、“美人鱼”铜像、斯特洛伊艾步行街等名胜的余兴，恋恋不舍地登上了开往挪威首都奥斯陆的DFDS邮轮。回望这座被誉为“北欧巴黎”的名都，我想起了郭沫若先生在遍游北欧诸国后曾经写下的一首赞美哥本哈根的诗：“五月晴光照太清，四郎岛上话牛耕；樱花吐艳梨花素，泉水喷去海水平。湾畔人鱼疑入梦，馆中雕塑浑如生；北欧风物今观遍，民情最美数丹京。”诗中的生花妙笔，勾勒出了哥本哈根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美人鱼雕像在海边静思冥想的栩栩如生动人风情。人们赞誉哥本哈根为“北欧的巴黎”，我想抑或因为这里与巴黎有许多相似之处，城市中林立的许多宫殿、城堡和古建筑，阿肯艺术中心、路易斯安娜博物馆、国家博物馆等众多艺术博物馆都充满着活力、激情与浓郁的艺术气息，从古老的古典艺术到缤纷的现代艺术，都能在这里找到丰富的展示。在一座城市里，齐聚着古老与神奇、艺术与现代、自然与人文、激情与宁静，这就是哥本哈根，一个迷人的城市。

邮轮鸣着长笛启动了。晚餐后我坐在宽敞的观景走廊欣赏着哥本哈根港至厄勒海峡的两岸风光。哥本哈根港是丹麦最大的港口，位于西兰岛东北沿海厄勒海峡的西侧，与瑞典南部的马尔默海港城市隔峡相望。北欧的春夏日长夜短，仿佛成天日头都高悬在你的头上，已晚八点多了，太阳还逗留在天边不肯落下。阳光下海峡岸畔的风力发电站仍在辛勤地工作着，我想起丹麦多年来一直重视环保和绿色经济的发展。丹麦自然资源较贫乏，除石油和天然气外，其他矿藏很少，所需煤炭全部靠进口。如果说上世纪七十年代石油危机后，丹麦高能效、更加绿色的生产方式转变是局部和被动的，那么2008年经济危机和2009年联合国哥本哈根气候大会后，丹麦政府则展示了全面和积极改革的决心。这个决心就是：争取实现“对石化燃料的零依赖”，使丹麦成为绿色和可持续发展的国家。其实在丹麦，减排与经济增长早已不再是非此即彼的限制关系。据丹麦官方的数据，丹麦经济在过去三十年里累计增长百分之七十八，但能源消耗量基本保持不变。1990年到2007年，丹麦经济增长超过百分之四十，二氧化碳排放量却降低了近百分之十四。这一方面与它高能效的生产方式有关，另一方面是由于丹麦政府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坚持鼓励风电等可再生能源的发展，在历经最初的阵痛后，风电产业已经成为丹麦的一张王牌。丹麦内在的危机意识和多年的韬光养晦，让这个资源贫瘠小国如今已成为“绿色模范生”。

沉思中，海峡对岸的瑞典库伦角已从眼前渐渐隐去，陆地不见了，邮轮驶进了宽阔的卡特加特海峡，晚霞褪去了最后几片嫣红，夜幕终于缓缓落下，远处的航标灯闪烁不停，眼中的视界时隐时明，我起身走向了就寝的海景房，脑海里浮现出安徒生和他的童话作品。安徒生这个貌似丑陋心底却无限纯美的男人，生前死后都在用他的童话温暖着人间。1805年4月2日，安徒生降生在丹麦富恩岛欧登塞市的一个贫民区，父亲是个穷鞋匠，当洗衣工的母亲不久即改嫁。安徒生从小就为贫困所折磨，先后在几家店铺里做学徒，后在哥本哈根皇家剧院当配角演员，后因嗓子失声被解雇。从此开始学习写作，1827年发表第一首诗《垂死的小孩》，1829年进入哥本哈根大学学习。他的第一部重要作品《1928和1829年从霍尔门运河至阿迈厄岛东角步行记》于1829年问世。这部游记的出版使安徒生得到了社会的初步承认。此后他继续从事戏剧创作。1833年去意大利，创作了一部诗剧《埃格内特和美人鱼》和一部以意大利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即兴诗人》（1835年）。小说出版后不久就被翻译成德文和英文，标志着作家开始享有国际声誉。1840年至1857年，安徒生访问了挪威、瑞典、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希腊、小亚细亚和非洲，在旅途中写了不少游记，他在德、法等国会见了许多知名的作家和艺术家，1847年在英国结识了《双城记》等名著的作者狄更斯。他因爱情受挫终生未婚。1875年8月4日在哥本哈根的宅邸去世。这位童话大师一生共写了一百六十多篇童话和故事，其作品被译成八十多种语言。他的经历曾给当年爱好文学的我带来动力与梦想。安徒生的童话故事想象丰富、思想深刻、充满诗意、引人入胜，体现了丹麦文学中的民主传统和现实主义倾向。脍炙人口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丑小鸭》、《看门人的儿子》、《皇帝的新装》、《海的女儿》等，既真实地描绘了穷苦人的悲惨生活，又渗透着浪漫主义的情调和幻想。丹麦王国借助安徒生的童话作品达到了世界文学的顶峰，并享有了“童话王国”的誉称。

打开海景房，里面狭小的空间折叠着三张单人床，我因是受邀的VIP，独享一间。窗外夜幕下的卡特加特海峡，为大西洋北海斯卡格拉克海峡的一个延伸，位于丹麦的日德兰半岛和瑞典的西海岸之间，丹麦和瑞典的海疆边界在这里划分。据说，卡特加特海峡的渔产非常丰富，著名的欧洲龙虾和挪威龙虾均在这里有出现。卡特加特海峡（Kattegatt）这个名称来源于荷兰语和下萨克森语中的Katt（猫）和Gatt（洞）。因为当地的许多浅滩航道非常窄，当时的船长说比猫洞还要窄，由此打造了这个名称。卡特加特海峡过去航行艰险，至今该区域海底还有许多沉船遗迹。寂寞的我望着窗外波涛汹涌的海浪，眼前仿佛浮现出白天在港口海边观赏的“美人鱼”铜像。它是丹麦雕塑家埃德华·埃里克森于1912年根据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中的女主角用青铜雕铸的。“小美人鱼”是安徒生于1837年所写的一篇童话《海的女儿》中的主角。她是海王最小的女儿；十五岁时，一位王子所乘的船触礁沉没，她救了王子并倾心于他。但是王子已与另外的女子订有婚约而离开了她。然而，痴情的“小美人鱼”仍然日复一日地坐在海边的岩石上等待着王子归来。埃里克森起初用丹麦皇家剧院芭蕾舞演员埃伦·普赖斯的形象作为模特，但是他没能说服这位女演员为制作这一铜像而裸体，后不得不迫使他动员自己的妻子充当裸体模特。这尊五点三英尺高的铜像同真人一般大小，体态优美，性感动人，整个人鱼直到小腿都是人形，只是脚变成了鱼鳍，俊俏凄美的脸上似乎还挂着哀怨的眼泪。相传这“美人鱼”的眼泪珍贵异常，一滴一滴慢慢变成了琥珀，而在丹麦，琥珀是最美的装饰和珍藏品。作为琥珀的发祥地，丹麦人开辟了世界历史上有名的琥珀贸易之路，丹麦人骄傲地称之为“琥珀之路”。据资料记载，“琥珀之路”从丹麦北部的日德兰半岛，经由波罗的海口岸，可一直到达地中海、波斯、印度、中国和更远的地方。据说古代西方人向中国皇帝赠送的礼品就是丹麦琥珀。“美人鱼”铜像于1913年8月23日被安置于哥本哈根朗厄里尼港入口处的一块巨大鹅卵石上，现已成为丹麦的象征，2010年中国上海世博会期间曾被空运至丹麦馆展出而使人气大增。

夜已很深了，身在异国他乡高速航行的邮轮上，听着窗外的海浪涛声我久久难以入眠，索性起身站在窗前仰望海空。只见一轮明月寂寥地悬挂在湛蓝深邃的天空，茫茫无边的大海空阔无垠望不见一处生命迹象，仿佛冥冥中只有上帝在默默凝视或喃喃自语。此刻我不由想起了古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沉思录》中的“灵魂私语”和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论人生悲剧。“在人的生活中，时间是瞬息即逝的一个点，实体处在流动之中，知觉是迟钝的，整个身体的结构容易分解，灵魂是一涡流，命运之谜不可解，名声并非根据明智的判断。一言以蔽之，属于身体的一切只是一道激流，属于灵魂的只是一个梦幻，生命是一场战争，一个过客的旅居，身后的名声也迅速落入忘川”。随着年岁的变老，我常会恐惧不安地想到死亡，一想起来就觉得人死如灯灭，死后就如电影落幕一样会变成漆黑一片，自己所眷恋的一切都将撒手。马可·奥勒留，这位斯多亚派的哲学家皇帝认为，死亡与生殖一样，都是宇宙的自然行为，符合自然规律，所以是善的。人所拥有的只是现在，无论是长寿的人，还是濒临死亡的人都一样，他们失去的只是现在。而灵魂是肯定有的，但它不是永恒的。他在书中写道：“死亡是感官印象的中止，是欲望系列的中断，是思想的散漫运动的停息，是对肉体服务的结束。这是一个羞愧：当你的身体还没有衰退时，你的灵魂就先在生活中衰退。”我很庆幸自己能读到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从而初次知晓了自己的质料和内心激流，我为那种文字传达千百年的缘分所感动。

邮轮全速穿行在卡特加特海峡，兴奋的大脑在胡思乱想中有些疲惫了，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把思绪转到即将要驶离的丹麦王国。

现实中的丹麦，这个当今世界上社会福利最好的国家之一、最清廉的国家之一，在续写着美丽天国的童话故事新篇。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全世界的众多研究机构都把目光对准了丹麦这个仅有五百多万人口的北欧资源贫瘠小国，但就是这个小国，清廉指数达九点三分、国民综合幸福指数达八十二，均排在世界前列，拥有全世界最清廉的公务员系统和最幸福的国民。政府清廉、国民幸福，这是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民众都梦寐以求得目标，丹麦有什么秘诀？“世界第一清廉国”是怎样炼成的？丹麦刑法典里对腐败这样解释：“滥用权力以牟取个人私利。”刑法规定，向官员行贿是一种犯罪行为。对于官员收受贿赂，刑法典也做出了相应规定。但立法并不是丹麦反腐的全部，资料显示丹麦之所以能获得“最清廉国家”的称号，还因为丹麦没有腐败的理念和文化。丹麦人认为，没有腐败才是正常的社会和政治现象，“甚至在历史传统上，我们也没有腐败问题。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用抗击腐败或避免腐败。这是植根于我们的文化中的，我们的文化不相信贿赂、敲诈和腐败”。“我们很幸运，我们的文化、社会、历史和经济条件都阻止了腐败在丹麦滋生”。在丹麦，反腐意识已经作为一种公共道德深入人心。此外，完善的财产公开和申报制度也是丹麦遏制腐败的原因。丹麦的税务部门负责统计丹麦全体个人和公司的财产，并对其经济价值做出评估，因此税务部门对包括政治人物和公务员在内的所有丹麦民众和公司的财产状况了如指掌。丹麦有完善的个人所得税和财产税征收体系，税额很高，每个人都必须如实申报以保证税款的征收。但如何监督这种个人申报，保证没有漏报、瞒报呢？在丹麦，人们的住房、财产、土地都是经过所有者注册的，财产登记部门不会允许任何瞒报的事情发生，在当今的电子信息时代，你要想隐瞒你的某处财产、土地或其他资产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这使得官员们想要获取任何便利或得到区别对待都非常困难。在丹麦，法律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反腐败也体现在对公共开支的监督上。所有的公共部门都必须公开他们的预算和开支情况，独立的丹麦国家审计局，负责对这些预算和开支进行调查、研究，检察是否有违规和滥用的情况发生，并把相应情况上报给丹麦议会。此外，在每年的年度预算白皮书中，每个市民都可以看到所有公共资金的分配和使用情况。所有的公共开支信息也会在互联网上公布，以供民众监督。丹麦有句俗谚：“不要认为你有什么特殊——你和我们每个人都一样。”这种平等的精神在丹麦社会体现得非常透彻。丹麦拥有可能是全世界最公平的收入分配制度和财产分配制度，高额税收就是用来重新分配财产和收入的一种手段，用以保证社会公平。丹麦国民通过交税可以获得免费的教育、医疗和养老金等社会福利。尽管税额很高，几乎达到个人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但丹麦民众乐意交税。因为，他们会发现他们交的税物有所值。而丹麦之所以能成为最幸福国家，第一，丹麦人觉得很有安全感。丹麦的社会福利体系保证了人们能生活在一个相对高的生活水准上，尽管人们可能会失业，但他们依然能通过社会保障体系的失业津贴等福利，维持自己原来的生活水准。第二，丹麦的社会非常有活力，人们在丹麦从事的是他们感兴趣的工作，而不是赚钱多的工作。在很多国家，许多人工作“向钱看”，追逐高薪工作，但在丹麦，人们却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工作，做最让自己“快乐”的工作。人们想做律师、牙医都只是因为兴趣。因为人们知道税收很高，你很难在这种社会中真正成为大富翁，因为不论你赚多少，高税收都会“均贫富”。因此，金钱的诱惑减少了，人们就更趋向于做他们感兴趣的工作，这也使得丹麦的社会非常有创新精神和活力。我想，丹麦的成功，或许还归因于它的小，小国寡民，这使得在丹麦推行反腐和司法制度都相对容易些。

仍沉浸于童话王国的故事新篇甜梦里，不觉天已大亮，邮轮早已驶过卡特加特海峡，进入了的斯卡格拉克海峡。前方不远就是挪威的奥斯陆港口，我赶紧漱洗收拾行装，心已飞向久慕的峡湾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