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导演与微信公众号的“三观”之战

李莎

“知道国产剧雷点多，但《咱们相爱吧》剧情炸裂到这种程度，还是震惊到了我。”11月11日，在电视剧《咱们相爱吧》播出的第5天，知名娱乐微信公众号“严肃八卦”推送了一条文章详细剖析了剧中的人物关系和行为：剧中的高知女性林笑笑明知老公家族有遗传病史，还是坚持生下可能会有生理缺陷的孩子，并遭遇到毫不讲理的婆婆恶缠；霸道总裁时光靠剽窃别人的设计起家；剧中的潘芝芝与老康因为婚外恋导致其妻子自杀，深感愧疚的潘芝芝离开老康，却又把闺蜜蔡春妮介绍给他，而自己还时不时与老康暗中联系；不久之后潘芝芝又与闺蜜林笑笑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严肃八卦”用3500多字，50多张图片的篇幅为这部电视剧下了定论，称其“雷到炸裂”“三观不正”，这篇文章获得了十万以上的阅读量。此后几天，与“严肃八卦”相同的观点不断涌现，“在狗血剧并不稀缺的国产剧中，《咱们相爱吧》的剧情炸裂程度还是能一秒脱颖而出。”“狗血，奇葩，三观碎成渣。”“这还是出自于《媳妇的美好时代》同一个导演的作品吗？”“芭莎娱乐”“TV哔”“吐槽电影院”等颇有影响力的微信公众号似有“一拥而上”之势，对《咱们相爱吧》的三观展开围攻。网友们紧随其后，接过吐槽大棒，吐槽内容依旧围绕着“狗血”和“三观”展开。“这剧好狗血，三观如此的不正，差《咱们结婚吧》太多。”“这种三观，让人无法想象是拍出《黎明之前》的导演拍出来的。”

导演刘江说这样的评价让他有些发蒙。“让我蒙在什么地方呢？就是我不知道他们说的三观是什么，一个戏才刚刚播出几集你就下这样的结论？我搞不清楚他们是很严肃地说，还是纯粹调侃，或者还有其他的可能？”刘江坐在位于北京朝阳区北苑路的办公室里，说完这句，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热茶。这是他在《咱们相爱吧》播出后，接受的第三十个采访，也是第三十次重申“电视剧的三观绝对没有问题”，刘江稍稍提高了音量，“话说回来，如果我们的三观真的有问题，广电总局也不会让我们播出啊，是吧？”

蒙了

“刚开始确实把他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咱们相爱吧》的出品公司儒意影业总经理席小唐说，“他以为这些大号的观点就是所有观众的观点。”与刘江的发蒙不同，对于负面评价，席小唐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在“严肃八卦”推送吐槽文的第二天，席小唐转发到朋友圈并附以将近460字的评论，对文章内容进行驳斥：“一部58集的电视剧，只看了8集就盖棺定论，如果是网友这样做我能理解，但是八卦君这样做我有点不解。”

今年5月，在一场关于新媒体影评的论坛上，微信公号“影视独舌”的运营者李星文这样形容新媒体影评的特点：“极致化是公号影评的一大风格，将一个观点推向极致，爱之予之生，恨之予之死。再者是娱乐化，用表情包、截图等视觉符号以求瞬间引起喜感的效 果。”

这样“极致化”的结果往往会招致公号与被评价方的激烈矛盾。去年10月15日，微信公众号“影画志”发表题为“炸裂！《夏洛特烦恼》居然全片抄袭了《教父》导演的旧作！”的文章，称《夏洛特烦恼》抄袭了美国影片《佩姬苏要出嫁》，该条阅读量超过10万，并被各种新闻媒体、微博、微信大量转发，引起轩然大波。

一个月后，《夏洛特烦恼》的出品方北京开心麻花影业有限公司、新丽传媒股份有限公司，编剧彭安宇、闫非将公众号所有者杨文诉至法院，要求删除涉案文章、公开致歉并索赔各项损失221万余元。

虽然还没有到对簿公堂的程度，但席小唐坦言，在《咱们相爱吧》开播之初，扑面而来的差评确实对电视剧产生了影响。“现在主要的宣传渠道，一是朋友的口碑，二是新媒体的评价，这个评价有可能会对观众的选择产生引导。死忠粉我肯定是不担心的，我说的是摇摆中的那些，他们真的可能会受到影响不去看这个剧，这个也是我们一开始比较焦虑的，但是没有办法，一定要面对，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几乎在差评涌现出来的第一时间，儒意影业便开始调整了电视剧的宣传方案，“基本上做营销就这几种方式，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但有一点就是用事实说话。我们可以把截图拿出来，把剧中的小视频片断拿出来，我们相关的物料周边的物料片断尽量的丰富，多做正面的宣传。”

席小唐的团队为刘江安排了许多媒体采访，正面反驳那些微信大号们给出的差评。刘江开始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辩解，“一直在解释，所有记者都在问怎么看那些评价，三观和狗血，成了我的关键词了。”这让刘江有些哭笑不得，“你有权利说我三观不正，我也有权利说你说的不对。”

“看完再说”是宣传团队反驳差评的主要论点，在发出的稿件中，他们不断强调不要急着下结论，后面会有反转。“一旦剧情出现了反转，今天播完了，第二天我们就把事先准备好的截图抛出来，你看见没有，这个人当时那样，只是为了在后面埋一个伏笔，现在已经解开了，你还能再说这个人不好吗？”自始至终，席小唐都对这部电视剧充满信心。

席小唐在组织团队，调整宣传方案的同时，也在安抚刘江的情绪，“我也跟他讲，作为一个大导演，你本身就在风口中，大家关注你是正常的，对你剧的正面或负面的评价我觉得都接受。你不要着急，往后看。”

领教了

“所以怎么说呢，也许坏事变好事，反而起到了免费剧宣的作用。”刘江其实想得很明白，“可能会面临一些口舌是非，但也说明这是一个有关注度的东西，总比没有人聊好。”

这句感想的背后有着另外一段经历：2013年4月，刘江执导的《乱世三义》在四家卫视同时播出。这部以东北地区从清末日俄战争到九一八事变31年中历经的历史风云为背景的电视剧，被刘江寄予厚望，“我认为很多段落应该是可以进教科书的级别了，非常经典。”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乱世三义》上星之后，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关注，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幕退场。与低热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部剧的豆瓣评分为7.6分，比同年播出，在网络上引起巨大讨论度的《咱们结婚吧》还要高出0.6分。《乱世三义》的无声无息让刘江觉得非常遗憾，也让他看透了网络时代下，一部作品的传播“潜规则”——没人评价，才是最大的差评。

2013年对刘江来说，可谓冰火两重天。年初播出的《乱世三义》意外遇冷，几个月后的《咱们结婚吧》却成为网络热议的绝对焦点。12月1日，这部电视剧以高达4.1的收视率收官，成为当年的收视冠军，播出期间网络点击量突破40亿次。而与高人气同时而来的，是质疑与争议。时隔3年，刘江对此依旧记忆犹新，“当时的关键词有两个，一个是植入广告多，一个是拖沓。”这让他大呼冤枉：“有篇文章我记得很清楚，说我们一个买裤子的情节拖沓了半集，但其实那段只有5分钟。说里面有一百多个植入广告，其实也就十来个广告。”刘江笑着摇摇头，“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咱们结婚吧》的收视率也不会那么高了。”

在刘江的记忆里，微博是当年热议《咱们结婚吧》的主力平台，“那个时候就有很多的水军在微博上到处谩骂。再之前的纸媒、贴吧各种平台，不管形式怎么变，其实内容都差不多，就是‘标题党吗，我早就体会过这个了。”

然而让刘江没有想到的是，三年后，当自己带着新作品回到市场的时候，冲在炮轰第一线的已经是一众微信公众号了，从纸媒到互联网再到如今的各种社交平台，影评的形式与内容一直随着媒体地位的变化而变化。“我觉得环境变化太大了，无论是播出的环境还是评论环境，这次让我都领教了。”

刘江是通过宣传人员的转发，看到的那些差评。此前，他对自媒体所知甚少，只不过偶尔会在朋友圈转发一些自己喜欢的佛教内容，至于所谓的娱乐公众号，更是一概不知。“有很多问号。”刘江这样形容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我问这个很有名吗？他们告诉我很有名，影响特别大，这是这些公众号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讲到这里，刘江露出疑惑的神情，像个学生一样，歪着头问记者：“所以现在到底都有些什么公号啊？”

算了

刘江不了解的自媒体世界，作为资深营销专家的席小唐却对其炳若观火，“这其实是一个生态，公号是生态里的一部分，我们也是生态里的一部分。就像一个池塘里面，有蝌蚪，有青蛙，就要有一些吃蝌蚪、青蛙的其他生物。大家都对这个生态产生影响。”席小唐说，对于公号的攻击，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今年8月，由儒意影业制作的电影《夏有乔木 雅望天堂》上映后，招致了近乎一边倒的差评，而微信公众号绝对是引爆这一话题的生力军。公号“电影通缉令”直接写出“看完我奔溃了”；“虹膜”主编更是用“滑稽”“笑话”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这部电影。《夏有乔木 雅望天堂》改编自热门IP，由曾拍出经典爱情喜剧《我的老婆是大佬》的韩国导演赵真奎执导，流量小生吴亦凡、韩庚主演的电影，票房最终只收获了1.4亿的票房，远未达到公司预期。“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一点，我们的影评和剧评真的到了一个新的程度，就是它可以形成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可以把你的作品扼杀掉，一旦形成一个循环，那真的很恐怖。”席小唐说。

就在不断正面迎战微信公号的过程中，刘江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从他们的角度来讲，要吸引读者就必须蹭热度，现在的读者可能就爱看批评，看表扬的东西他觉得没意思。所以对那些公号来说，写这些批评可能只是一个技术层面的东西。”

事实上，这并不是刘江的凭空揣测。微信公号“文慧园路三号”的运营者、策展人沙丹就曾经公开表示：“希望文章能有更多人去点击去阅读，就得做标题党、抓热点，做技术性的写作处理。当然，过程中可以把一些专业内容融进去，你的主观能动性和对受众的跟随是同时进行的。这是一个既主动又被动的过 程。”

想通了的刘江开始没那么着急了。他上网回看了《黎明之前》的评分。这部2010年播出的电视剧，为他同时带来了飞天奖、金鹰奖和白玉兰奖，被许多观众奉为谍战剧经典。刘江惊讶地发现，6年过去，早就退出了舆论中心的《黎明之前》的评分不降反涨，已经达到了9.2分的高分，“当年没有那么高的，是几年后它自己又涨上去了。”刘江想了想，“所以一部作品的好坏还是需要时间去检验，只有等一时的喧嚣落下去之后，真正的口碑才会浮上来。”

“也许《咱们相爱吧》这部电视剧也要过两年之后，人们才会对它有新的评价？”记者问道，刘江将语速放缓，“这个我不好说，有待观察，谁都不能把话说满了。口碑这个东西让它自然产生就好了，也不用太为这个事情执着，随缘份。”

不再着急的刘江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下部作品上，“是爱情加反腐题材的，剧本也非常好。”谈起新戏，刘江依旧自信满满。他对创作的态度并没因这次的舌战而有所动摇，“因为我拍戏不是针对自媒体拍的，是给观众看的。目前《咱们相爱吧》这部戏还没有值得让我推翻自己的创作概念的东西。”最初被公号们打蒙的刘江已经将微信公众号与普通观众区别开来了。

自播出以来，《咱们相爱吧》的收视率一直名列前茅，全网点击量已经突破30亿大关。这部电视剧在争议声中越播越火，“一个作品就跟一个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命运。引起热议就是这部电视剧的命运。”讲到这里，刘江特别强调是“热议”而不是“差评”。刘江说，现在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人家写这些估计也没有太当真，谁会特别当真跟你过不去呢？”

记者曾经试图采访“严肃八卦”的创始人萝贝贝，对方只是回复了一句：“别了吧，好像跟人家有仇似的。”几乎每天一更，不断追寻最新娱乐热点的“严肃八卦”在推送那条吐槽《咱们相爱吧》的文章后，又更新了16条头条文章（截至记者发稿前），那条以“当第三者的女主把闺蜜介绍给情夫，男主剽窃设计，这部国产剧好炸裂”为题的吐槽文早就淹没在了五花八门的娱乐新闻之中。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是自媒体的主要特征之一。或许正如刘江所说：“谁都没有太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