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李渔

梧桐一树，是草木中一部编年史也①，举世习焉不察②，予特表而出之③。

花木种自何年？为寿几何岁？询之主人，主人不知，询之花木，花木不答。谓之“忘年交”则可，予以“知时达务”，则不可也。梧桐不然，有节可纪，生一年，纪一年。树有树之年，人即纪人之年，树小而人与之小，树大而人随之大，观树即所以观身。《易》曰：“观我生进退”。欲观我生，此其资也④。

予垂髫种此⑤，即于树上刻诗以纪年，每岁一节，即刻一诗，惜为兵燹所坏⑥，不克有终⑦。犹记十五岁刻桐诗云：“小时种梧桐，桐叶小于艾。簪头刻小诗⑧，字瘦皮不坏。刹那三五年⑨，桐大字亦大。桐字已如许，人大复何怪。还将感叹词，刻向前诗外。新字日相催，旧字不相待。顾此新旧痕，而为悠忽戒。”此予婴年著作⑩，因说梧桐，偶尔记及，

不则竟忘之矣。即此一事，便受梧桐之益。然则编年之说，岂欺人语乎？

注释：

①.编年史：一种按年编纂的史书体裁。

② .焉：它，代词。

③.特：特地。

④.资：凭借。

⑤.垂髫：古时童子头发下垂，用以指童年。

⑥.兵燹：兵火之灾。

⑦.不克有终：不能有始有终。

⑧.簪头：簪子，古人用以插定发髻或连冠于发的针形饰物。

⑨.刹那：形容时间很快的过去。

⑩.婴年：幼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