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一篮星光行走

曹春雷

那时，父亲患了肝病，常年喝草药，母亲出身于草药世家，亲自为父亲采制，差不多隔上一周就要去一次山里，很辛苦。

后来，我到山下的一所学校读初中。母亲决定在学校附近的村里租个房子，一方面方便照顾我，再一个是便于到山里采草药。

母亲最后选择了一个叫桃花峪的村子，离学校很近。每天我骑了自行车，在村子与学校之间往返。母亲采了草药，每周回家一次，给父亲送去。

村里的人很淳朴，没把我们当外人，邻居们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送一碗来。母亲做了好吃的，也给邻居们送一碗去。

村后山上的草药很多，鼠粘子、牛膝、虎耳草、兔子草、龙胆草、蛇舌草、马鞭草……母亲采来，晾晒在院子里。

母亲还未出嫁时，天天看姥爷用草药给人治病，耳濡目染，也算得上半个中医了。村里人谁有了病，只要母亲觉得自己能治的，就采来草药给治。

村里有个孩子得了荨麻疹，跑了好几个医院，都没能根治，当时治好了，但过一段时间后又复发，母亲听说后，主动上门去，给孩子配制了草药。喝了五六次后，孩子的病好了。

村里人对母亲很敬重，认为她是个神医。

母亲给村里人治病，从不收费。患病后被治愈的人，怀着感激的心，拿钱来，一定要母亲收下。母亲坚决不要，她说这药都是从村后山里采来的，不花钱，你要感谢的话，就感谢这座山吧。

第三年夏天，我从学校毕业，父亲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而姥姥却得了病，需要照顾，母亲决定回去。

村里人不舍得母親走。

临走那天，村里人都想让母亲去自家吃上一顿饭，争来抢去。但母亲谁家也不肯去。最后，村主任决定在村委会大院里，摆上几桌酒席，在一块吃。那些饭菜，都是各家你一碗我一盘凑起来的。

从下午一直吃到了晚上。

临走时，村里的婶子大娘们提了一篮篮草鸡蛋，固执地要让母亲带上。母亲说，这么多，我咋能带得了呢。最后，母亲拿了竹篮，一家只要一个，到了最后，篮子还是满满的了。

母亲和我要步行去附近村的一户亲戚家去，第二天再去镇上坐车。村里人打着火把送我们，一程又一程。

终于，在一处路口，他们才肯停下来，站在那里，目送。一束束火把，是盛开在黑夜里的橘黄色的花朵。当我和母亲走远了，回头望去，那些花朵依然固执地开放在那里。

这时，天上的月光很淡，星光却很灿烂，一颗颗星星缀在蓝色的天幕上，如一颗颗凝望人间的深情的眼睛。

我们行走在这星光下。母亲提着竹篮，一路上，给我讲着山里人一个又一个淳朴的故事。

多少年以后，我回忆当时的画面，总觉得母亲提的不是鸡蛋，而是一篮满满的星光。

（编辑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