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集部条辨
2016-12-16王培军
王培军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四库全书总目》集部条辨
王培军
(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200444)
【摘要】《四库全书总目》是我国目录学史上最伟大的著作。其价值之高,是学者向来所公认的,但由于成于众手,且所涉内容广泛,其讹误亦在所不免。本文就其中集部如《曹子建集》《庾开府集笺注》《王子安集》《李太白集》《杜诗详注》及《筠溪乐府》《于湖词》等书的提要,即包括魏晋南北朝至唐宋的别集、总集及宋人的词集,凡二十一种,逐条辨正其讹误,并作简要分析,间亦指明其所本,并探讨其致误之由。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集部条辨
《四库全书总目》为我国目录学史上最伟大的著作,其价值之高,向为学者所公认。但其所涉范围至广,又复成于众手,加之馆臣久于此事,不免厌心之生,时或塞责,疏于检书覆按,故讹误多有。自近人胡玉缙、余嘉锡以还,订其谬舛者,单篇零什不计,专门著述已六七作,而其间之可订处,犹复时时见之。
本文引用之《总目》为中华书局1997年校点本,所引之文,每条之后,辄用括号注出卷数、页码,不复另为脚注;所及他书,若关乎考辨者,亦据《四库全书》本,以馆臣目睹之书,多即此种;否则必用今之学人整理本,并详注版本、页数,以便检按。
一、 《曹子建集》十卷
《弃妇篇》见《玉台新咏》,亦见《太平御览》,……皆弃不载。(卷一百四十八,1984页)
按,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云:“《弃妇诗》全篇,见《玉台新咏》卷二,而《太平御览》卷九百七十引其四句,则作《弃妻诗》。”*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第4册,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243页。是。然馆臣此数语,亦非自为之说,盖别有所依。杨慎《丹铅总录》卷二十一“曹子建遗诗”条云:“曹子建《弃妇篇》云云,此诗郭茂倩《乐府》不载,近刻子建集亦遗焉。幸《玉台新咏》有之,遂以传。”*杨慎撰,王大淳笺证:《丹铅总录笺证》下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10页。《玉台新咏》本作“弃妇诗”,杨记为“弃妇篇”,馆臣遂袭之。又《百三家集》本曹集收此篇,明冯惟讷《古诗纪》卷二十三、梅鼎祚《古乐苑》卷三十四、陆时雍《古诗镜》卷五,亦皆收此诗,而俱题作“弃妇篇”,是亦本杨说。
二、 《庾开府集笺注》十卷
周庾信撰,国朝吴兆宜注。信《周书》有传。然考集中《辛成碑》文,称“开皇元年七月某日,反葬河州”,则入隋几一载矣。(卷一百四十八,1988页)
按,《辛成碑》当作《辛威碑》,即《周上柱国宿国公河州都督辛威神道碑》,见《庾开府集笺注》卷九*《庚开府集笺注》,《四库全书》本。;倪璠注《庾子山集注》卷十四题为《普屯威神道碑》*倪璠注:《庾子山集注》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879页。,与吴注本异。威“旧姓辛,陇西人”,“赐姓普屯氏”*语见《北史》第七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311页。“普屯氏”,《周书》作“普毛氏”,误;见《周书》第二册第460页校勘记一八引张森楷说,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周书》卷二十七、《北史》六十五皆有传。
三、 《王子安集》十六卷
洪迈《容斋随笔》亦称今存者二十卷,盖犹旧本。(卷一百四十九,1991页)
按,此说误。《容斋四笔》卷五“王勃文章”条云:“勃之文,今存者二十七卷云。”*洪迈:《容斋随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672页。称“二十卷”者,见《文献通考》卷二百三十一、《经籍考》五十八所引《容斋随笔》,*马端临:《文献通考》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844页。或为偶尔脱文,殆未可知,而馆臣即据《文献通考》,不复检按《随笔》,殊为粗疏。
四、 《李太白集》三十卷
考杜甫作《崔端薛复筵醉歌》有“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句,杨慎《丹铅录》据魏颢《李翰林集序》有“世号为李东山”之文,谓杜集传写误倒其字,似乎有理。然元稹作杜甫墓志,亦称“与山东人李白”,其文凿然。(卷一百四十九,1994页)
按,此节暗袭钱谦益《钱注杜诗》卷二《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注。钱注云:“元微之作杜工部墓志,亦云‘山东人李白’,盖白隐于徂徕,时人皆以山东人称之,故杜诗亦曰‘山东李白’。……近时杨慎据李阳冰、魏颢序,欲以为东山李白。阳冰云:歌咏之际,屡称东山。颢云:迹类谢康乐,世号为李东山。此亦偶然题目,岂可援据为称谓乎。杨好奇曲说,吾所不取。”*杜甫著,钱谦益笺注:《钱注杜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47~48页。所引杨慎之说,见《丹铅总录》卷十“东山李白”条:“杜子美诗:‘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东山李白好。’流俗本妄改作‘山东李白’。按乐史序李白集云:‘白客游天下,以声妓自随,效谢安石风流,自号东山。时人遂以“东山李白”称之。’子美诗句,正因其自号而称之耳,流俗不知而妄改。近世作《大明一统志》,遂以李白入山东人物类,而引杜诗为证,近于郢书燕说矣。”又《总录》卷十四“晁公武读书志多误”条云:“晁公武《读书志》载人名、地理多误。如云李太白为山东人,不知乐史所序谓太白携妓游山,慕谢安之风,自称‘东山李白’,杜工部因有‘汝与东山李白好’之句,而俗士不知,倒之为山东也。”*杨慎著,王大淳笺证:《丹铅总录笺证》,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40、559页。
又按,杜甫《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提要》误“苏端”为“崔端”。杨慎云乐史序,亦误,实为魏颢《李翰林集序》,其略云:“间携昭阳、金陵之妓,迹类谢康乐,世号为李东山。”*李白著,王琦注:《李太白集注》下册,卷三十一附录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451页。钱注已改正。
五、 《杜诗详注》二十五卷附编二卷
其中摭拾类书,小有舛误者,如注“忘机对芳草”句,引《高士传》“叶干忘机”,今《高士传》无此文,即《太平御览》所载嵇康《高士传》几盈二卷,亦无此文。(卷一百四十九,1997页)
按,所引句见《遣兴三首》之三(《杜诗详注》卷七)。所谓“叶干忘机”,明吴琯辑刻《古今逸史》本皇甫谧《高士传》卷中“老商氏”条有之,云:“眼耳都融,叶干忘机。”*《丛书集成初编》影印《古今逸史》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47页。是篇末之《赞》。仇注当据此。馆臣仅索之《御览》,宜其无从获之,斥为“摭拾类书”,亦不足服仇也。
又按,明黄省曾《五岳山人集》卷三《高士颂九十一首》之《老商氏》,有“叶干忘机”二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明嘉靖刻本,集部第94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564页。,知《逸史》本《高士传》所附之赞,即取之黄《颂》,而不标主名,或意在售欺,仇注引之,遂堕其术中,馆臣之严苛,固亦无以辨。
六、 《王右丞集笺注》二十八卷附录二卷
其笺注往往捃拾类书,不能深究出典。即以开卷而论,……“八荒”字见《淮南子》,而引章怀太子《后汉书注》;……皆未免举末遗本。(卷一百四十九,1998页)
按,此见卷一《奉和圣制天长节赐宰臣歌应制》:“彤庭曙兮延八荒。”赵注:“章怀太子《后汉书注》:八荒,八方,荒忽极远之地。”*王维著,赵殿成笺注:《王右丞集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页。赵引《后汉书》注,固太晚,然馆臣谓出《淮南子·泰族训》,亦未得其溯,所谓“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实则“八荒”一词,早见于《史记·秦始皇本纪》引《过秦论》:“囊括四海之志,并吞八荒之心。”*见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史记》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47页。(亦见贾谊《新书·过秦上》*贾谊撰,阎振益、钟夏校注:《新书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1页。)此亦无人不知之名篇,三尺童子,皆能讽诵,馆臣博讨穷搜,居然失之眉睫。
七、 《孟浩然集》四卷
洪迈《容斋随笔》尝疑其《示孟郊诗》,时代不能相及。今考《长安早春》一首,《文苑英华》作张子容;而《同张将军蓟门看灯》一首,亦非浩然游迹之所及,则后人窜入者多矣。(卷一百四十九,1999页)
按,所云疑《示孟郊》诗者,实为陆游之说,非出《容斋随笔》也。《渭南文集》卷三十一《跋孟浩然诗集》:“此集有《示孟郊》诗,浩然开元、天宝间人,无与郊相从之理,岂其人偶与东野同姓名邪?”*陆游:《陆游集》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2293页。严羽《沧浪诗话·考证》亦云:“孟浩然有《赠孟郊》一首。按东野乃贞元、元和间人,而浩然终于开元二十八年,时代悬远,其诗亦不似浩然,必误入。”当即本陆说。参观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第240~24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又,宋长白《柳亭诗话》卷十九“高深”条云:“襄阳集有《示孟郊》诗一首曰:‘当时高深意,举世无能分。钟期一见知,山水千秋闻。’处士终于开元二十八年,东野生值永、元之世,相去已百余岁,有云误编入者,是已。”(张寅彭辑:《清诗话三编》第一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41页。)《容斋随笔》中无此类语。《示孟郊》不见宋蜀刻本《孟浩然集》,最早见于《唐文粹》卷十六上。*《四部丛刊》本。
又,《全唐诗》卷一百五十九亦录此诗,题下注云:“按浩然与郊,年代邈不相及,诗题疑有谬误。”*《全唐诗》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631页。亦当本陆说。《同张将军蓟门看灯》,则见通行本《孟浩然集》卷四、《全唐诗》卷一百六十,俱无“军”字,“张将”或为人名,并非“将军”,是馆臣所引,臆增一字。*今人李景白《孟浩然诗集校注》第509页(成都:巴蜀书社,1988年)、佟培基《孟浩然集笺注》第41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并疑“将”后脱一“军”字,均羌无根据。
八、 《韦苏州集》十卷
然字画精好,远胜毛氏所刻《四家诗》本,故今据以著录。(卷一百四十九,2002页)
按,此说误。据《汲古阁校刻书目》,*《明代书目题跋丛刊》本。又陶湘编《书目丛刊》(窦水勇校点,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中所收《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有“唐人诗集四种十二卷”、“唐人诗集六种三十七卷”,其下所列子目,与《汲古阁校刻书目》同。明毛晋刻《唐四名家集》,其目为:《窦氏联珠集》,一卷;《(李贺)歌诗编》,四卷,集外诗一卷;《唐风集》,三卷,杜荀鹤;《唐英歌诗》,三卷,吴融。并无《韦苏州集》。又,毛晋又尝刊《唐六名家集》(崇祯中刊),其目为:《常建诗集》,三卷,附录一卷;《韦苏州集》,十卷,拾遗一卷;《王建诗》,八卷;《鲍溶诗集》,六卷,集外诗一卷;《姚少监诗》,十卷;《韩内翰别集》,一卷,补遗一卷(详见)。中有《韦苏州集》,则所谓“四家”,或“六家”之误耶。
又考清汪立名亦尝编《唐四家诗》,刊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入四库存目,其目为:《王右丞诗集》,二卷;《孟襄阳诗集》,二卷;《韦苏州诗集》,二卷;《柳河东诗集》,二卷。*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408册。《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四汪立名编《唐四家诗》提要云:“是编合刻唐王维、孟浩然、韦应物、柳宗元四家之诗,前有自序,称四家诗为宋元人鼻祖,学宋元诗者,当仍于唐诗求之。故以此矫其弊云。”韦苏州在焉,是馆臣之误,或缘此而致,亦未可知。
九、 《苏学士集》十六卷
宋文体变于柳开、穆修,舜钦与尹洙实左右之。然修作洙墓志,仅称其“简而有法”,苏辙作修墓碑,又载修言“于文得尹洙、孙明复,犹以为未足”,而修作是集序,独曰“子美齿少于余,而余作古文反在其后”,推挹之甚至。(卷一百五十二,2044页)
按,此语误。苏辙撰《欧阳文忠公神道碑》,今见于《栾城后集》卷二十三,通篇无此语。*见苏辙著,陈宏天、高秀芳点校:《苏辙集》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129~1137、1014页。考苏辙别有《颍滨遗老传》,见《栾城后集》卷十二,中有云:“欧阳文忠公以文章独步当世,见先生而叹曰:‘予阅文士多矣,独喜尹师鲁、石守道,然意常有所未足,今见君之文,予意足矣。*见苏辙著,陈宏天、高秀芳点校:《苏辙集》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129~1137、1014页。馆臣所指,当是此节,而误记所出。中所云“先生”,指苏洵。
十、 《元丰类稿》五十卷
按,此数语本何焯,《四库提要辨证》已指出,讥为“用其言而不著其所本,非掠美欤”。*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第4册,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345~1346页。何语见《义门读书记》卷四十四:“南丰有《怀友一篇寄介卿》,见《能改斋漫录》第十四卷中;又有《厄台记》,见庄绰《鸡肋编》中,但似非全文,《厄台记》亦见《圣宋文选》中;高似孙《纬略》有南丰《谢实录院赐砚纸笔墨表》,疑亦《续稿》。”*何焯:《义门读书记》中册,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855页。
又按,《谢赐砚纸笔墨表》见《纬略》卷十二“阴璞”条,所录不过二联,云:“南丰《谢实录院赐研纸笔墨表》曰:‘阴山坚石之璞,阙二字芳松之烟。妍妙晖光,水苔之质;圆和正直,秋兔之毫。’其阙于笔墨推美之辞,固为精惬,然阴山之璞,盖用晋傅玄《研赋》曰:‘采阴山之潜璞,简众材之攸宜。’此赋之妙,压倒古今众作,正为此句第一。一句之中,又以‘潜璞’二字为妙。今若用‘坚璞’,或恐研有怨言。李贺《研诗》:‘孔研宽顽何足云。’亦病其坚耳。曾公似未知研也。”*《守山阁丛书》本。馆臣不检其书,仅据《义门读书记》,遂误为“一首”,亦太想当然矣。
十一、 《广陵集》三十一卷
明冯惟讷编《古诗纪》,以其《於忽操》三章,误收入古逸诗中,以为庞德公作,岂非其气格遒上,几与古人相乱,故惟讷不能辨欤。(卷一百五十三,2063页)
按,此本冯舒《诗纪匡谬》,而未注出处。《於忽操》见《广陵集》卷一。其序云:“刘表见庞公,将起之,而公不愿也。表曰:‘然则何谓?’公曰:‘我可歌乎。’既歌,命弟子治之。凡三操。”*王令著,沈文倬校点:《王令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0页。冯惟讷《古诗纪》卷十四录此诗,作“庞德公”;《诗纪匡谬》“庞德公於忽操”条云:“《於忽操》三章,《选诗拾遗》云:‘出《襄阳耆旧传》。’此书亡亦已久。初尚意余辈见闻寡陋,用修或有此书,今按宋王令逢原所著《广陵先生集》,其外孙邵说所编者,共二十卷,其第一卷赋后第九篇,即此操。”*《知不足斋丛书》本。
又,《总目》卷一百八十九《古乐苑》提要云:“是编因郭茂倩《乐府诗集》而增辑之,……其所补者,如琴曲歌词庞德公之《於忽操》,见《宋文鉴》中,乃王令拟作,非真庞所自作也。”亦本冯舒之说,而云其出处,在《宋文鉴》中,已是前后不一。而《总目》卷一百九十四《汉诗说》提要云:“其中仍冯氏《诗纪》、梅氏《诗乘》之谬,皆不及订正。他姑勿论,如庞德公《於忽操》三章,本王禹偁所拟,今载于《宋文鉴》中,而列于汉诗之内,一例推尊,茫无鉴别,是可云识曲听真乎。”又复以其著作权归之王禹偁,则是记忆舛错,颠三倒四矣,而斥他人“茫无鉴别”,岂非五十笑百步乎。
十二、 《山谷内集注》二十卷、《外集注》七卷、《别集注》二卷
按,据《山谷年谱》,“汝阳”当作“洛阳”,“敦孺”当作“敦儒”。《山谷先生年谱》卷一嘉祐六年:“按赵伯山《中外旧事》云:先生少有诗名,未入馆时,在叶县、大名、德州、德平,诗已卓绝。后以史事待罪陈留,偶自编《退听堂诗》,初无意尽去少作。胡直孺少汲建炎初帅洪井,首为先生类诗文,为《豫章集》,命洛阳朱敦儒、山房李彤编集,而洪炎玉父专其事,遂以《退听》为断。”*《适园丛书》本。
从乡村发展阶段来看,乡村性高值区植物群落评分普遍高于乡村性低值区(图5)。可见该地区乡村城市化对植物群落的破坏明显。
又按,《山谷年谱》此节,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卷三亦载之,亦作:“胡直孺少汲建炎初帅洪州,首为鲁直类诗文,为《豫章集》,命洛阳朱敦儒、山房李彤编集。”*孔凡礼点校:《师友谈记 曲洧旧闻 西塘集耆旧续闻》,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313页。《耆旧续闻》数录赵子崧《中外旧事》,此条则未注所出,而据《山谷年谱》观之,亦必出赵书无疑;是“汝阳朱敦孺”五字误也。
又自来文献,皆以朱敦儒为洛阳人,无作汝阳者,可参邓子勉《朱敦儒杂考五则》二“祖籍考略”。*邓子勉:《朱敦儒杂考五则》,《南京师大学报》1992年第1期。
《外集》有嘉定元年晋陵钱文子序,而《内集》鄱阳许尹序,世传抄本皆佚之,惟刘壎《水云村稿》载其大略。(同上)
按,此说亦误。考许尹《黄陈诗注原序》,并不见《水云村稿》,而见《隐居通议》卷六,其略云:“蜀士任子渊尝注黄陈诗,番阳许尹为之序,其略云云。许公此序断制古今诗体,深合绳尺,自三百篇沿汉晋以来,下至唐宋,数语核之,靡不的确,而于黄陈所学,又窥其奥,信名言矣。愚观许公,必力于学、深于诗者,尚未见其佗文,可恨耳。”*《海山仙馆丛书》本。又《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二十二《隐居通议》提要云:“壎所著《水云村稿》,世有二本,其一本别题曰《冺稿》,卷帙颇少,不知何人删取是书三分之一,附诸稿末,殊为阙略。”是《隐居通议》尝为人删取,题作《水云村冺稿》,其与《水云村稿》本非一书,而名则易混。所谓“《水云村稿》载其大略”云云,必指《冺稿》,非《水云村稿》也。
十三、 《简斋集》十六卷
方回《瀛奎律髓》称《简斋集》中无全首雪诗,惟以《金潭道中》一首有“后岭雪槎枒”句,编入“雪类”。今考集中,古体、绝句并有雪诗,与回所言不合,盖回所选录,惟五七言近体,故但就近体言之,非后人有所窜入也。(卷一百五十六,2097页)
按,此说误。《瀛奎律髓》所选陈与义雪诗,明明是两首,即《年华》、《金潭道中》,俱见卷二十一。方回评云:“陈简斋无专题雪诗,此二首一云‘春生残雪外’,一云‘后岭雪槎牙’,皆于雪如画,佳句也。且诗律绝高,特取诸此,以备玩味”*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汇评》中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870~871页。(按“春生”句见《年华》)。此亦可谓言之昭昭矣,馆臣犹误,殆不可晓。
又方回说亦不确,检《简斋集》卷十二有《又用韵春雪》一首,即是七律,何得云无近体之专题雪诗*方回说之误,日人筧文生、野村鲇子《四库提要南宋五十家研究》已指出,见魏小虎编:《四库全书总目汇订》第八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035页引。?
十四、 《茶山集》八卷
又《诗人玉屑》载赵庚夫《题茶山集》曰:“清于月白初三夜,淡似汤烹第一泉。咄咄逼人门弟子,剑南已见一灯传。”其句律渊源,固灼然可考也。(卷一百五十八,2112页)
按,引诗字误,殆凭记忆,又未覆按也。《诗人玉屑》卷十九:“陆放翁诗,本于茶山,故赵仲白题曾文清公诗集云:‘清于月出初三夜,澹似汤烹第一泉。咄咄逼人门弟子,剑南已见一灯传。’剑南谓放翁也。然茶山之学,亦出于韩子苍,三家句律,大概相似,至放翁则加豪矣。”*魏庆之著,王仲闻点校:《诗人玉屑》下册,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602页。是“月白”当作“月出”。
赵庚夫(1173~1219),字仲白,莆田人。其《读曾文清公集》云:“茶山八十二癯仙,千首新诗手自编。吟到瘴烟因避寇,贵登从槖只栖禅。新如月出初三夜,澹比汤煎第一泉。咄咄逼人门弟子,剑南已见祖灯传。”*见陈起编《江湖后集》卷八(《四库全书》本,据《永乐大典》辑)。又《宋诗纪事》卷八十五录此诗,则据元韦居安《梅磵诗话》,今人编《全宋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五五册第34296页从之,只“新如”作“新于”,一字小异,其他无不同。是“清于月出”当作“新如月出”,“澹似汤烹”当作“澹比汤煎”,“一灯传”当作“祖灯传”;《诗人玉屑》所引二联,或亦凭记忆。
十五、 《剑南诗稿》八十五卷
故朱彝尊《曝书亭集》有是集跋,摘其自相蹈袭者,至一百四十馀联,是陈因窠臼,游且不能自免,何况后来。(卷一百六十,2143页)
按,“一百”二字,或为衍文。检《曝书亭集》卷五十二有《书剑南集后》一篇,所摘为三十九联,*《四部丛刊》本。尚不满四十,距一百更远。日人筧文生、野村鲇子《四库提要南宋五十家研究》云“实举四十馀联”,*见《四库全书总目汇订》第八册,第5156页引。亦谬,岂不解数数耶。
十六、 《玉台新咏》十卷
明代刻本妄有增益,故冯舒疑庾信有入北之作,江总滥擘笺之什。(卷一百八十六,2601页)
按,此说误。冯语见所校《玉台新咏》卷首题识,所云非江总,乃指徐陵。其语为:“每疑此集缘本东朝,事先天监,何缘子山窜入北之篇,孝穆滥擘笺之曲。”*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康熙砚丰斋刻本,冯舒、冯班校:《玉台新咏》,集部第288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331页。孝穆,徐陵字。又赵均《玉台新咏后序》云:“虞山冯己苍未见旧本时,常病此书原始梁朝,何缘子山厕入北之诗,孝穆滥擘笺之咏?”*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乾隆三十九年刻本,吴兆宜注、程际盛删补:《玉台新咏》,集部第288册,第447页。并可证佐。
十七、 《唐文粹》一百卷
宋姚铉编。陈善《扪虱新话》以为徐铉者,误也。(卷一百八十六,2609页)
按,此说不然。检《儒学警悟》本《扪虱新话》下集卷一“姚铉以表为序、萧统以赋为序”条云:“柳子厚《寿州安丰县孝门铭》,自‘寿州刺史臣承思’而下,盖序也,以表为序,亦文之一体也。而姚铉所编《文粹》,乃录铭于前,而于题下注云:‘并寿州刺史表。’录表于铭后,以附见焉。此铉之陋也。”*俞鼎孙、俞经辑刊:《儒学警悟》,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952~953页。是陈书不误。惟明刻《津逮秘书》本《扪虱新话》卷六“萧统徐铉文选文粹之陋”条,则确作“徐铉”。
又按,王士禛《居易录》卷七云:“《扪虱新话》云:柳子厚《寿州安丰县孝门铭》云云,以表为序,而徐铉所编《文粹》,乃录铭于前,而于题下注云:并寿州刺史表。此铉之陋也。云云。按《文粹》吴兴姚铉所撰。陈善以为鼎臣,谬。”*王士禛:《王士禛全集》第五册,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3799页。是馆臣此节,本王士禛说,为掠美已。
诗中如陆龟蒙《江湖散人歌》、皎然《古意》诗之类,一概收之,亦未免过求朴野,稍失别裁。(同上)
按,所说误。检《四库全书》本《唐文粹》卷十六上有陆龟蒙《散人歌》,又卷九十九有陆龟蒙《江湖散人传》,惟无《江湖散人歌》*《四部丛刊》影印明嘉靖刻本《唐文粹》,亦同。《江湖散人传》见《唐甫里先生文集》卷十六,《散人歌》见卷十七(《四部丛刊》本)。;此自属记忆不清,以文题杂诗题,乃成此“四不像”。又检同书卷十四上有皎然《效古》诗,在《效古》之前,则有贾岛《古意》*《四部丛刊》本《唐文粹》同。《古意》见《长江集新校》卷一(李嘉言新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效古》见《皎然集》卷六(《四部丛刊》本)。又,《唐文粹》十四卷另有王绩《古意》三首、贺兰进明《古意》二首、释贯休《古意》九首及孟郊、祖咏、李白、陆龟蒙《古意》各一首,卷十八又有孙郃《古意》一首。,却无皎然《古意》。此亦馆臣“看朱成碧”,以“瓜皮搭李皮”也。一行之中,舛谬如此,实可骇已。
十八、 《万首唐人绝句诗》九十一卷
刘克庄《后村诗话》亦谓其但取唐人文集杂说,抄类成书,非必有所去取。盖当时琐屑摭拾,以足万首之数,其不能精审,势所必然,无怪后人之排诋。(卷一百八十七,2616页)
按,此说不见《后村诗话》,而见《四库全书》本《后村集》卷二十四《唐人五七言绝句序》;馆臣误记。《唐人五七言绝句序》云:“野处洪公编唐人绝句,仅万首,有一家数百首,并取而不遗者,亦有复出者,疑其但取唐人文集杂说,令人抄类而成书,非必有所去取也。”*《四部丛刊》本《后村先生大全集》载此序,在卷九十四,字句亦小异。
十九、 《诗品》三卷
案约诗列之中品,未为排抑,惟序中深诋声律之学,谓“蜂腰、鹤膝,仆病未能;双声、叠韵,里俗已具”,是则攻击约说,显然可见,言亦不尽无因也。(卷一百九十五,2738页)
按,引文误。所引之语,见《诗品》序:“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何文焕辑《历代诗话》本。参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增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452页。其语间所及,原为“平上去入”,非“双声、叠韵”也,馆臣漫凭记忆书之,失真甚矣。
二十、 《筠溪乐府》一卷
有鹏举座上歌姬唱《夏云峰》一首。考岳飞与汤邦彦皆字鹏举,皆与弥逊同时,然飞于南渡初,倥偬戈马,不应有声伎之事,或当为汤邦彦作欤。(卷一百九十八,2787~2788页)
按,此说之误,非止一端。《筠溪乐府》为李弥逊撰。汤邦彦为汤鹏举孙,汤鹏举字致远,汤邦彦字朝美,馆臣误名为字,又张冠李戴,混淆孙祖,一也;李弥逊(1089年生)与汤鹏举(1088年生)年相若,而汤邦彦为汤鹏举孙,年辈自较晚,且李弥逊卒(1153年)二十年,汤邦彦始举词科(1172年),两人不及唱酬必矣,二也;“歌姬唱《夏云峰》”,为词后小注,并非词题,三也。
考此处所云“鹏举”,实指连南夫。连字鹏举,湖北安陆人,1088年生,事迹见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十九《连公墓碑》。*《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与岳飞固无涉,与汤邦彦、汤鹏举亦马牛风。李弥逊词为《浪淘沙·连鹏举坐上次康平仲留别韵》,题中已明言“连鹏举”,馆臣只见“鹏举”,不见“连”字,亦殊可怪也。
《筠溪集》附《乐府》亦有此词,题无“连”字,或为后人妄删;王鹏运辑刻《四印斋所刻词》本《筠溪词》有之,*王鹏运辑:《四印斋所刻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716页。与《四库全书》本《筠溪乐府》同。其词云:“乐事信难逢,莫放匆匆。飞红撩乱减春容。临水不禁频送客,风袖龙钟。小阁画堂东,绮绣相重。樽前谁唱夏云峰。醒后欲寻溪上路,烟水无穷。”自注:“是日歌姬首唱《夏云峰》。”*唐圭璋编《全宋词》第二册第1057~1058页录此词,据四库珍本《筠溪集》。
又,《筠溪集》卷二十《宝学连公挽诗》有句云:“绝域英声宜早岁,楚庭高议补明时。壮怀自感中流楫,旧爱今存岘首碑。”“弱冠论交老更坚,平生风义想前贤。银峰告政一千里,雁塔联名四十年。”揆其词意,与连之生平均符,亦堪证佐。宝学,指宝文阁学士,*据陆心源《宋诗纪事小传补正》(《续修四库全书》本)卷二,连南夫于绍兴六年(1136)为宝文阁学士。宋人习用之称。
至词题中“平仲”,则为康执权字,《筠溪集》卷十七有《次韵康平仲侍郎从丞相张公登倚云亭二首》、《次韵平仲侍郎移居见简》、《和平仲侍郎再用移居韵》诸诗,具见交谊。
二十一、 《于湖词》三卷
又《耆旧续闻》载孝祥十八岁时,即有《点绛唇》“流水泠泠”一词,为朱希真所惊赏,或刻孙和仲,或即以为希真作,皆误。今集不载是篇,或以少作而佚之欤。(卷一百九十八,2791页)
按,此说误甚,盖缘误读《耆旧续闻》所致。《点绛唇》“流水泠泠”一词,为朱翌(字新仲)作,见唐圭璋编《全宋词》。*唐圭璋编:《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171页。检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卷一“待制公朱新仲诗词文”条云:“待制公十八岁时,尝作乐府云:‘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横枝亚。雪花飞下,全胜江南画。白璧青钱,欲买应无价。归来也。风吹平野,一点香随马。’朱希真访司农公不值,于几案间阅见此词,惊赏不已,遂书于扇而去,初不知何人作也。一日,洪觉范见之,叩其所从来,朱具以告。二人因同往谒司农公问之,公亦愕然。客退,从容询及待制公,公始不敢对,既而以实告。司农公责之曰:‘儿曹读书,正当留意经史间,何用作此等语耶。’然其心实喜之,以为此儿他日必以文名于世。今诸家词集及《渔隐丛话》皆以为孙和仲或朱希真所作,非也。”*⑧见《师友谈记 曲洧旧闻 西塘集耆旧续闻》,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291、289、290页。所谓“待制公”,指朱翌(字新仲);所谓“司农公”,则指其父朱载上。《耆旧续闻》开卷之第一条“东坡钞汉书”,即及朱载上,称之为“朱司农载上”;第二条“欧公荆公辩诗”,即及朱翌,称之为“中书待制公翌新仲”⑧;第三条即是馆臣所引者。所述至为明白,而竟亦致误,甚不可解,岂馆臣于此书,未尝一繙耶。
洪迈《容斋四笔》卷十三“二朱诗词”条云:“朱载上,舒州桐城人。为黄州教授,有诗云:‘官闲无一事,胡蝶飞上阶。’东坡公见之,称赏再三,遂为知己。中书舍人新仲翌,其次子也,有家学,十八岁时戏作小词,所谓‘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梅枝亚’者,朱希真见而书诸扇,今人遂以为希真所作。”*洪迈:《容斋随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763~764页。与陈鹄之所记,足相印可。
又所云“或刻孙和仲,或即以为希真作”,以为朱希真作,在上引《容斋随笔》中;作孙和仲词者,则为《苕溪渔隐丛话》。又《梅苑》、《乐府雅词》并谓此为洪觉范词,《花庵词选》为朱翌词,*参观唐圭璋:《宋词互见考》,见《词学论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92页。从无作张孝祥者。此词作者之歧说,大致如是。
[责任编辑罗剑波]
An Analysis and Discussion ofTheGeneralCatalogueofSikuquanshu(the Part ofJi)
WANG Pei-jun
(CollegeofLiberalArts,ShanghaiUniversity,Shanghai200444,China)
Abstract:The General Catalogue of Si ku quan shu is the greatest masterpiece in the bibliography history of China and its high value has always been recognized by the scholars. However, as it was compiled by many authors and covers extensive fields, errors are inevitable. This paper is mainly aimed at identifying and correcting the errors in the abstracts in the part of Ji (collections), including 21 collections of works from the Wei to the Song Dynasty, such like the works of Cao Zijian, Yu Kaifu, and Li Taibai. And this paper will make a brief analysis of the errors, points out the original manuscript and discuss the possible cause of the errors.
Key words:The General Catalogue of Si ku quan shu; collections; analysis from item to item
[作者简介]王培军,上海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