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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文书中的“刘二姐现象”及其学术价值
——以两个不同时代版本刘二姐唱本为例

2016-12-16李延军

关键词:二姐娃娃

李延军



□文学研究

太行山文书中的“刘二姐现象”及其学术价值
——以两个不同时代版本刘二姐唱本为例

李延军

以太行山文书中清朝和民国时期两种典型“刘二姐”唱本为例,分别考释了两种版本的历史年代信息。大量相关地方文化资料表明,“刘二姐现象”具有从明中叶到现代的历史悠久性、从南方到北方大面积流行的地域广泛性及其历史文化意义上的典型性,“刘二姐现象”具有历史文化标本意义及其学术研究价值。文章首次提出太行山文书中的“刘二姐现象”这一独特历史文化概念,阐释了对其进行深入研究的学术价值。

太行山文书;刘二姐现象;刘二姐拴娃娃;弦子腔唱本;滑稽大鼓唱本

在邯郸学院太行山文书①2013年11月,邯郸学院入藏了一批主要来源于晋冀豫交界地区太行山区的民间文献,时间上自明清中经民国下至新中国建立后的70年代,总数量有12大箱约10万件左右,是研究明清至上世纪70年代以前太行山地区社会历史的珍贵资料,具有重要的社会史、经济史、文化史、教育史等方面的价值。史料价值之珍贵,甚至可与敦煌文书、黑水城文献、徽州文书媲美。在2013年12月召开的“太行山文书入藏邯郸学院学术座谈会”上,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孙继民先生认为应该参考学术界相沿成袭以文书出土地或者来源地的定名方法,将这批文献定名为“太行山文书”,得到了与会学者的广泛认可。详见刘广瑞《学界研讨太行山文书史料价值》,载《光明日报》2014年1月29日第14版。藏品中,有一晚清时期地方小戏弦子腔唱本《刘二姐上庙》(编号为HTX14B020001),笔者在搜集与之相关的研究资料时,发现有关“刘二姐求子”这一主题的民间艺术唱本或艺术形式很多。时间跨度从明朝中叶到民国时期,直至现在,未曾间断过。地域从南方的评弹文化区到北方的各种曲艺文化区,以及其他地区的地方小戏均有涉及。这些唱本讲的都是同一个人物——风流美丽的刘二姐,说的也都是同一件事——刘二姐婚后不育到庙里“拴娃娃”。在这么漫长的历史跨度中,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艺术门类,均在反映传唱同一个人物、同一个事件。可见,这一主题的文化现象在社会底层市井坊间影响之深,具有非常典型的历史文化及社会民俗意义,笔者因此称之为“刘二姐”现象。对这一现象展开研究,应该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和历史文化意义。笔者根据手头收集到的两种典型版本的刘二姐唱本,初步对这一现象进行考释探讨,抛砖引玉,以期引起方家关注。

一、两种“刘二姐”唱本版本概况及年代信息

(一)古代版刘二姐——上庙版

第一种“刘二姐”唱本,笔者称之为“古代版刘二姐”。笔者能看到的该版有两个版本藏本,题目均为《刘二姐上庙》,唱词文本几乎完全一样。详情如下:

一是兴文阁版本。邯郸学院地方文化研究院收藏(编号HTX14B020001)。该藏本封面载明:“新刻弦子腔,刘二姐上庙,上本,兴文阁梓行。”下本为“二青头臊皮”。整个唱本由“上本”和“下本”组成,正文均为繁体竖排刻板印制,无句读断句,应属古代坊间刻书。

唱本护封上有朱砂手书“光绪十二年丙戌日立”、“刘二上,刘二姐上庙”两行竖排文字。

据《百年琉璃厂》一书介绍,北京琉璃厂东街以北的百合园胡同,曾有从事印刷品加工的手工作坊,其中提到有兴文阁印刷品作坊店,不知该唱本所载兴文阁是否北京琉璃厂兴文阁出品,有待方家进一步考证。[1]

该藏本护封所书之“光绪十二年丙戌日立”,即公元1886年,应该是藏家所断定的文献成书年代。

二是文德堂版本。该藏本封面载明:“新刻弦子腔,刘二姐上庙,上本,文德堂梓行。”下本为“二青头臊皮”。同样由上、下本组成,正文也均为繁体竖排刻板印刷。版式与兴文阁版本一样,无句读断句,均为木刻版本,属古代坊间刻书。

唱本护封上有毛笔手书黑色文字“道光十三年十二月立”、“田三嫂打皂”、“刘二姐上庙”三行竖排繁体文字。

该藏本藏家声称为清道光十三年木刻小唱本合订本,共有十个左右木刻小唱本,《刘二姐上庙》在最前面,除此之外还有,京都□□堂梓行的新刻梆子腔《打灶王》,文萃堂新刻梆子腔《送灯》等。文德堂未查到相关信息,但能看到一些文德堂出版的刻书作品。不知是否与上述兴文阁同为北京琉璃厂地区出版发行商,也有待进一步考证。①详见孔夫子拍卖网。http://www.kongfz.cn/his_item_pic_5668579.

该本护封所写“道光十三年十二月立”,即公元1833年,也应该是藏家所断定的文献成书年代。

这两种藏本《刘二姐上庙》,除出版商和藏家所标年代不同外,唱词文本和版式基本一致。如果藏家所标藏本成书年代无讹,说明该版“刘二姐”唱本在道光十三年,即公元1833年就已正式刊行,且广泛传播。由此可见,该版唱本中的故事背景时间至少应在1833年之前,亦即鸦片战争之前,属中国古代史范畴。

关于弦子腔,又称瞪脖筋戏,是丝弦剧种的前身。大约在明初,丝弦就已流行于河北中、南部。北起保定,南至邯郸,到处都有丝弦的流行踪迹。开始,它在民间走乡串镇,结伙搭班,后与老调同台演出,又受昆腔及河北梆子影响,不断发展,逐渐形成了四个支派:北路、中路、南路、西路,并在各路出现了一批有声望的代表性演员,北路有周福才,中路有刘魁显,南路有朱永来(河北沙河县褡裢镇人),西路有平山红等,行当齐全,剧目丰富,成为河北省地方戏曲较大的剧种之一。活动在南路的丝弦也叫“弦子腔”,这是因为该剧种最初的主要伴奏乐器是一种叫作“弦子”的小琵琶,故而得名。曾遍及河北省,并扩展至河南、山西等相邻省份。②参见百度百科“邢台弦子腔”词条。http://baike.baidu.com/view/1157096.htm#sub1157096.河北省地方戏中专门有邢台弦子腔剧种,邯郸鸡泽县弦子腔已被列入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现流传保存于鸡泽县韩固营村。[2]

通过对唱本正文研读,唱词基本为太行山以东,冀中、南一带方言,唱本演绎的“娘娘庙栓娃娃”风俗,在这一带民间至今仍很流行,且唱词中涉及的社会背景、市井风情,也与冀中、南一带基本相符。经与原邯郸市戏曲研究室主任、剧作家刘志轩交流,初步判断,该戏本应为冀中、南一带地方小戏弦子腔唱本,应属邯郸地区地方文化范畴。

根据唱本本身为坊间刻书版本形制,正文中的“赶脚”“行堂”“马快”等词,以及唱词反映的市井生活场景,该唱本反映的年代应为鸦片战争前夕的中国古代传统社会。与文堂阁版护封所注“道光十三年十一月立”时代相符,应该属于这一时期的戏曲作品。兴文阁版应为“光绪十二年丙戌日”重刻再版。

从唱本的文本格式、文学水平及内容看,仅有唱词,没有古代剧本常见的其他构成要素,该唱本应该不是规范正式的戏曲剧本。仅涉及两个人物:刘二姐和二青头,更符合鼓曲一类的民间曲艺艺术门类,但两个人物一正一邪,一旦一丑,一庄一谐,又具备舞台戏剧冲突特征,文本又兼有大量第一人称叙事手法,应该是一种介于戏剧与曲艺之间的地方民间小戏简易唱本。

但唱词中有“二青头”和“臊皮”两词方言属地存疑。初步查证,“二青头”是合肥淮阴一带方言,“臊皮”是四川西南一带方言,不是冀中、南一带方言,但刘志轩说,建国前冀南一带还是有“二青头”一词说法,至于“臊皮”一词,不敢肯定,或许与“调皮”一词类似。也不排除该唱本从其他地区同类题材唱词改编移植而来,尚留有其他地区的个别方言痕迹,有待进一步研究确定。

有一点应该可以肯定,该版唱本唱词内容基本反映的是鸦片战争以前中国古代传统社会风土人情及市井百态。作为解读晚清早期社会底层市井生态、民俗风情及历史文化资料,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所以笔者称之为“古代版刘二姐”。

(二)近现代版刘二姐——拴娃娃版

第二种“刘二姐”版本唱本,笔者称之为“近现代版刘二姐”。笔者能看到的也有两个藏本,题目均为《刘二姐拴娃娃》,唱词文本也几乎完全一样。详情如下:

一是学古堂版本。该藏本封面载有三个唱本即《刘二姐拴娃娃》、《小秃闹洞房》和《小寡妇逛灯》的题目。其中《刘二姐拴娃娃》题目居封面上端正中突出位置,大号字体左向横排,其余两个曲目为小号字体,居两边竖排,下边是“北京打磨厂学古堂印行(四七)”刊行机构。书内正文均为繁体竖排铅字印刷,每句之间全部由“。”断句。封底有收藏单位编目标签:风陵文库/文库19/F400/M290/早稻田大学图书馆。可见为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品。

打磨厂为老北京的著名胡同,至今犹存。建国前著名的文化一条街,因明初这一带打制石磨和磨刀石作坊聚集而得名。自清中期起,逐渐发展成为北京文化一条街,聚集了书局、年画、折扇等大量店铺,学古堂书局位于东打磨厂路南,是打磨厂13家著名书局之一。当时该街出版印刷业非常发达。解放后,因公私合营,书局和扇画店铺全部消失。①参见互助百科“打磨厂”词条。http://www.baike.com/wiki/%E6%89%93%E7%A3%A8%E5%8E%82.

二是中华印刷局版本。该藏本封面载有“滑稽大鼓”和三个唱本即《刘二姐拴娃娃》、《反动妻》和《凤仪亭》的题目。其中《刘二姐拴娃娃》题目居封面上端正中突出位置,大号字体左向横排,其余两个唱本为小号字体,居两边竖排,下边是“杨梅竹斜街中华印刷局印”字样。书内正文也均为繁体竖排铅字印刷,每句之间全部由“,”断句,包括文末。每页均有收藏单位篆体收藏印章:东洋文化研究所图书。应为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品,且有该所收藏编目:科1923。1923应该为该所鉴定的成书时间——1923年。

杨梅竹斜街,位于北京前门外西南,是北京著名的八大胡同之一,曾是妓院聚集之地。民国时期,该街上有世界书局、中正书局、开明书局、广益书局、环球书局、大众书局、中华印刷局等7家书局,中华印刷局是其中著名的出版企业之一,建国后停业。该版唱本应是该书局出品而不是中华书局。中华书局自成立之日一直在上海,也未见有中华印刷局之称,直到1954年5月公私合营后,总部方迁入北京。②参见百度百科“杨梅竹斜街”词条。http://baike.baidu.com/view/5976283.htm?fr=Aladdin.

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成立于1941年,最初专门研究中国地方志和民俗,后成为研究亚洲各国的综合性研究机构,有汉籍17.7万余册,其中大部分是古珍本和善本。[3]

滑稽大鼓属曲艺京韵大鼓的一个支脉,约形成于1920年前后。其音乐唱腔与京韵大鼓基本相同,但曲目内容全为滑稽可笑和寓意讽刺故事,表演上结合各种滑稽动作表情,类似京剧中的丑行,滑稽幽默,以烘托表演效果。20世纪20年代,由于受新思潮影响,白云鹏等人曾演唱过《大劝国民》《灯下劝夫》等新曲目。与此同时,旗籍票友张云舫曾将京韵大鼓改革成“改良大鼓”,其特点是:编写了新曲词,多属诙谐幽默题材,因此被称为“滑稽大鼓”,成为京韵大鼓的一个支派。代表曲目有《蒋干盗书》《刘二姐拴娃娃》《吕蒙正赶斋》等。③参见百度百科“滑稽大鼓”词条。http://baike.baidu.com/view/298072.htm?fr=aladdin.由此可见,该《刘二姐拴娃娃》藏本应为20世纪20年代作品。

这两个藏本文本除个别字词可能是印刷校订有误外,也几乎完全一样,均为民国初期就已存在的近现代出版企业铅印作品。正文中提及的“三官庙”“东岳庙”“琉璃牌楼”“娘娘殿”“万牲园”等均为北京当时著名去处;“二宝红”“郭宝臣”“五月鲜”“杨小楼”和“小马五”等戏剧主角也均为北京当时当红名伶艺人。从“守旧”“维新革命”“自由”“五色”“革命党占龟山复夺汉口”“庆贺共和五色大牌楼”等唱词看,唱本的时代背景为辛亥革命后不久。

由此可以推断,这两种版本“刘二姐”为民国初年滑稽大鼓曲艺唱本,其故事背景反映的是上世纪20年代前后北京的市井百姓生活,藏家所标1923年应属实,可以作为民国初期底层社会风土人情及历史文化资料解读。故笔者称之为“近现代版刘二姐”。

二、“刘二姐现象”的典型性及其研究意义

(一)“刘二姐现象”的历史悠久性

上述“古代版刘二姐”唱本流行传唱于清道光年间,可见“刘二姐”这一人物艺术形象,至少已在清朝道光时期出现,并广泛流行。“近现代版刘二姐”则盛行于中华民国时期。单从这两种典型版本的“刘二姐”成书或流行年代看,“刘二姐”现象从道光到民国至少约100年的时间里,一直流行于中国市井坊间,常唱不衰,横跨了中国古代、近代、现代三个历史时期。在这100年时间里,“刘二姐”做的均为同一件事情——“拴娃娃”,但两个时期唱本所反映的市井生活内容,随着时代不同而有所改变,紧跟时代潮流与时俱进,足以显示出“刘二姐”艺术形象的强大生命力与深入人心程度。

通过进一步的资料搜集、分析,刘二姐拴娃娃现象,不仅存在于这两个唱本反映的北京和冀中、南一带,全国很多地方均有这一民俗及其艺术表现形式,甚至年代更为久远。

刘红林在《长三角地区曲艺的历史沿革》一文中介绍弹词历史时提及,“……明代中叶以后,一般称作“弹词”,留有传本《雷峰塔》、《刘二姐》两种。”[4]由此推断,刘二姐艺术形象早在明朝中叶,就已可能成型存在于长三角地区的弹词唱本。这是笔者能看到的最早有文字提及的“刘二姐”版本,存在流行于南方弹词艺术影响地区。

天津地区《刘二姐拴娃娃》的各种曲艺在晚清民初非常流行,风靡大街小巷,且其唱词大都是这样:“这个刘二姐,出阁五六年,没生过一女,没养活一男。娘娘宫的庙会,三月初三。这个刘二姐,一心要把娃娃来拴。”刘二姐梳妆打扮后娇美动人,只身一人到天后宫进香拴娃娃,出家门途经河北大街、北大关、电车站、估衣街、归贾胡同、毛贾伙巷等热闹繁华地带。当来到天后宫前,刘二姐被人声鼎沸的庙会和大戏吸引住了,她欣赏够了,继续“前行来到大殿里边”。刘二姐向娘娘磕过头,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彩线拴娃娃。“有几个娃娃打花鼓,有几个娃娃弹丝弦,这些个娃娃全不爱,拉胡琴的娃娃跟着我有缘。跟着妈妈走,跟着妈妈颠,跟着妈妈回家园……”[5]

清末天津杨柳青版画也有不少反映这一民俗风情的传统作品。笔者在网上还看到一幅《刘二姐拴娃娃》画片藏品(民国年间天津鼓楼北毓顺成芳记出品)。藏家介绍说:“图中描绘了刘二姐身背娃娃大哥喜出天后宫山门,来到热闹的宫前庙市的场景……身着粉红色花旗袍的刘二姐款款走出庙门之时,她含羞的容颜与轻盈的体态,不由得吸引了众多商贩的视线。卖茶汤的壶中的开水已冲到手上,溢到桌上。卖烧饼的回眸凝望时,篮筐中的食品已被狗儿叼去。遛鸟者的鸟笼也已撞破,小鸟飞出,好不热闹。而二姐并不为之所动,背着心爱的娃娃款款前行。”[5]

成书于1922年的《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篇卷五引安徽《寿春岁时纪》记载:“三月十五日,烧四顶山香,山在八公山东北,离城厢约七里余,山上有庙宇数十间,塑女神曰碧霞天(元)君,俗呼为泰山奶奶。奶奶殿侧有一殿,亦塑一女神,俗呼曰‘送子娘娘’。庙祝多买泥孩置佛座上,供人抱取,使香火道人守之,凡见抱取泥孩者,必向之索钱,谓之‘喜钱’。抱泥孩者,谓之‘偷子’。若偷子之人果以神助者而子,则须更买泥孩,为之披红挂彩,鼓乐而送之原处,谓之‘还子’。”[6]

民国时期的《续安阳县志》①民国二十二年版《续安阳县志》。载有一首题为《拴娃娃》的民歌:“一个大姐三十九,十月十五(嫁期也)有盼头。手拿金缕线,走到娃娃殿,进去娃娃殿,先拴娃娃头。孩儿啦孩儿,随娘走,咱住东庄大西头。高门台,起门楼,门东边狼牙村,门西边流水沟,一个狂犬不下口。你娘住的三间堂楼上,鸳鸯席子鸳鸯炕,你爹枕的兔儿龙吃草,你娘枕的狮子滚绣球。烧饼麻糖尽孩儿吃,羊肉包的顺嘴流;铃儿八仙帽,还有大虎头。”

曲艺河南坠子《拴娃娃》的唱词从清初“顺治爷”开始叙事,河南曲剧《拴娃娃》剧本唱词从明末崇祯、李自成、吴三桂开始叙事。直至今天,这种“拴娃娃”民俗现象在各地民间社会依然存在。在网上,可以搜索到今天各地民间艺人表演的各种艺术形式的“刘二姐拴娃娃”的音视频。该现象甚至在文革期间,民间仍在地下秘密流行。

综上所述,“刘二姐拴娃娃”这一民俗文化现象基本可以这么断定,最早可能肇始于明代前期,一直流传到今天。足以说明,这一现象的源远流长,历史悠久。

(二)“刘二姐现象”的地域广泛性

正如前述,仅正式资料显示的“刘二姐拴娃娃”现象,就有江浙长三角地区、天津、安徽、河南、河北等地,其艺术表现形式有天津时调、京韵大鼓、单弦、北京琴书、山东梆子、河南坠子、河南曲剧、河北梆子、邢台弦子腔、邯郸鸡泽弦子腔等多个地区多种民间艺术形式。北京琴书单以表演《刘二姐拴娃娃》而出名的演员就有翟青山、吴长宝、关学曾等好几位。

天津地区的唱本还均提及刘二姐家在老天津河北关上大寺前,住四合套大院,乃大户人家。当时天津的天后宫塑有“催生娘娘”“送生娘娘”“乳母娘娘”“眼光娘娘”“耳光娘娘”“斑疹娘娘”“痘疹童子”“天花仙女”“挠司大人”等各种与送子生子相关的神像,俨然如今医院里的产科、儿科、五官科,门类一应俱全。道士们准备了大量泥塑艺人所塑的泥娃娃,来此求子的妇女相中心仪的泥娃娃后,就用一根红绒绳系在脖颈上,偷偷带回家中。据说半夜便可投胎,十分灵验。如果以后真生了个儿子,这个泥娃娃就被尊为大哥,生的小孩叫老二,因此天津排行第二的人特别多。

栓到娃娃的人家,以后还要到泥人铺里去“洗娃娃”。所谓“洗”,就是请泥塑艺人将原来的泥娃娃改塑为“娃娃大哥”,甚至“娃娃大爷”,加上眼镜、毡帽、胡须、长袍马褂等,意味着当初娘娘送的娃娃像真人一样,已一年年地长大变老,颇为形象有趣。这一风俗由此形成并带动了一种叫泥人的民间艺术产业,影响至今。现设在天后宫内的天津民俗博物馆,还陈列着很多当年的“娃娃大哥”和“娃娃大爷”。

《中华全国风俗志》记载的“拴娃娃”习俗更为活灵活现,称“拴来的泥娃娃照样要天天喂它吃东西”。其中还记载了北方民间这样一个传说:有户人家,主妇锁上门出去走亲戚,中午被留下吃饭没回家,邻居突然听到她家里有小孩哭声,可这户人家并没有儿女,后来才知道是拴来的娃娃饿哭了。

在河南淮阳,每逢三月三庙会,就有不少卖泥娃娃的商贩,赶会的已婚未育妇女都要买几件,供在人祖奶奶(女娲)像前,或挂在人祖奶奶身上,也俗称“拴娃娃”。认为这样生的孩子才健康皮实。

在河南坠子、河南曲剧中《拴娃娃》剧目中的人物更多,增加到三个人物,其他地方的主角刘二姐这里叫余二姐,也有个二流子人物,不叫二青头而叫二混子,还多了个人物——画匠王刚。余二姐到娘娘庙拴娃娃,二混子跟随其后,趁机调戏余二姐。画匠王刚在娘娘庙房梁上画画,受二人的争执场面干扰,失足掉到余二姐面前。余二姐误把画匠王刚当成了自己栓到的娃娃,一时恼怒,埋怨送子娘娘送的儿子如此之老!戏剧效果油然而生,更为滑稽有趣。

在山东泰山有现存最完美的一处古建筑——碧霞元君祠,俗称“奶奶庙”。可谓“拴娃娃”民俗文化总发源地。有资料显示,全国各地的“奶奶庙”文化来源均追溯于此。《寿春岁时纪》载,这里神座前摆放的大都是镀成金色的泥娃娃,且有男有女。如果求生男孩就拴一个金男娃;求生女孩,就拴一个金女娃。可见,这里不仅有男娃娃,还有别的地方不见的女娃娃,而且娃娃男女平等。

在聊城的娘娘庙、观音庙,这里的求生儿子目的性更强,泥娃娃的“小鸡儿”(男根)一览无余,专为前来求子的不育妇女准备的。选中泥娃娃的妇女,不仅要用红线拴住娃娃的脖子,还要把娃娃的“小鸡儿”掐下来,带回家喝口水把它吃下去,这才算把娃娃拴到家了。胶东有的地方,则流行到土地庙里抢娃娃,不仅有泥塑的娃娃,还有纸扎的娃娃。

无独有偶,山东梆子也有一出《拴娃娃》传统剧目,其中的女主角也叫余二姐,结婚五年未生小孩儿,还有一个年过半百无子的老男人刘庆图,二人不约而同到娘娘庙里拴娃娃,不料二人同时相中了同一个娃娃,为此二人互不相让,引起了一场滑稽可笑的争执。这完全是上述第一种弦子腔版本刘二姐与二青头的翻版。可见,不仅妇女去拴娃娃,男人也照样去拴娃娃。

河北梆子的传统农村小戏代表剧目有《刘二姐逛庙》。在戏剧界有一副流行很广的对联叫“刘二姐逛庙;杨五郎出家。”可见刘二姐戏剧艺术形象影响之大。

在张家口有座山就叫乞儿山,山上专门修有供善男信女求子的娘娘庙。这里不仅有泥娃娃,还有瓷娃娃,专供不育妇女求子选用。

可见,“刘二姐拴娃娃”这一民俗文化现象流行地域之广,仅上述资料反映的地域已覆盖南到江浙长三角北至河北张家口的太行山以东广大地区。随着研究的深入,该地域之外的资料可能还会被挖掘出来。

(三)邯郸地区的“刘二姐现象”

在邯郸地区这一民俗也很盛行。据笔者了解,邯郸地区的“栓娃娃”也叫“栓小孩儿”。邯郸武安市古武当山的西顶和桃花峰均有碧霞元君奶奶庙,武当山“下庙”专门设有碧霞元君奶奶殿。邯郸县圣井岗古建筑群中也有专门的碧霞元君殿。邯郸永年县明山正月初一拴娃娃的风俗更盛,影响波及周边的山东、河南等地,但这里的娃娃不是泥塑的,现在看到的多是现代工业塑料制品。据说如果生了娃娃,每年还要还愿,直到小孩长到12岁时,小孩还必须亲自上山还愿,表示小孩从此圆满长大成人。

邯郸肥乡县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平原君墓,居然与碧霄元君庙不分彼此,浑然一体。据肥乡县旧版县志《志余杂记》记载:“平原君冢其初高十数丈,其土易散,相传土人筑小屋以覆之。其后有乡民李如仓等始祀元君像于其中,已而加增修葺,殿阁辉煌。遂居然为如来香火,而不复知有公子遗迹矣。”①见肥乡县旧志点校汇编凤凰网博客,该博客称出自《三变录》。另,行士文著《邯郸拾遗》中《平原君墓散记》一文也有此引用。可见碧霞元君送子奶奶的影响之大,远远超过历史名人平原君赵胜,后来居上,鸠占鹊巢,风头占尽。

吴惟东有《过肥乡庙诗》②同见肥乡县旧志点校汇编凤凰网博客及行士文著《邯郸拾遗》中《平原君墓散记》一文。,曾对这一现象进行嘲讽:“夫人城③指肥乡西南古之葛孽城,传说是平原君夫人所筑,故肥乡城也称夫人城。内埋丞相④指肥乡城内有宋朝丞相李沆墓。,公子坟头⑤即指此处的平原君墓。祀女郎⑥指碧霞元君庙。。”在笔者的老家农村有奶奶庙、二爷庙、土地庙、槐仙庙,论规模和香火旺盛,奶奶庙当仁不让,独占鳌头。

(四)“刘二姐现象”的历史文化典型性及其学术价值

综上可见,“刘二姐”这个名不经传普普通通世俗妇女形象,在中国社会底层民众中间受欢迎程度之深,流传影响范围之广,文化消费市场之大,艺术生命力之强大,且能在从明中叶算起至今约500多年的历史长河里人气不减,永葆青春,其艺术形象及其市井生活背景能紧跟时代脉搏与时俱进,融入各地民间世俗主流文化消费市场。这一现象与秦汉时期把赵地美女习惯称作“赵姬”,汉乐府诗中把美女习惯称作“罗敷”,云南把美女习惯称作“阿诗玛”,广西把美女习惯称作“刘三姐”,藏族地区把美女习惯称作“卓玛”等历史文化现象,有异曲同工的惊人相似之处。尤其是其“拴娃娃”这一行为,反映出的中国社会世俗信仰,生殖崇拜,风俗人情,市井百态,及其背后的中国传统历史文化对社会底层民众的深刻影响,均具有典型的标本似的深刻历史文化意义,并极大弥补了官修历史底层社会史料阙如之遗憾。

所以笔者把“刘二姐现象”作为一个学术概念提出来,抛砖引玉,如果能引起大家关注,对其展开深入研究,从中解读出其背后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与时代特征,从而了解中国古代、近现代历史文化传统、民俗风情、市井百态、方言俚语、民间艺术特点、世俗社会经济文化生活状况及其社会变迁轨迹,同时反思传统文化对中国社会历史进程的深刻影响,或许能为太行山文书研究,开辟一个新的学术分支或领域。

例如,本文中的“古代版刘二姐”,可作为中国古代底层社会历史文化标本来进行深入解读研究;“近代版刘二姐”,可作为中国近现代,尤其是民国时期底层社会历史文化研读标本。并且通过这两种版本的“刘二姐现象”,进行对比剖析,深入挖掘,从中可以看出不同时期民间艺术的创作手法及特点,不同历史时期的时代文化特征及其变迁痕迹,还可以进一步研究其产生和流行背后的深层历史文化原因,甚至思想渊源。

“刘二姐现象”研究涉及学科众多,领域广泛,正如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不同学科学者眼里也肯定有不同的“刘二姐”形象,如果本文能引起学界关注,开展广泛研究,肯定还会有更多版本的“刘二姐”被挖掘出来,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研究领域或课题,取得更多有价值的学术成果。这对起步不久的太行山文书研究,应该大有裨益。

[1]胡金兆.百年琉璃厂[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8.

[2]刘艳惠,王志红.鸡泽“弦子腔”:民间奇葩穿越时空[N].河北工人报,2013-02-02(3).

[3]张颜语.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EB/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10-12.(2010-10-12)[2014-06-05].http://www.hprc.org.cn/gsyj/jingwddzgyj/2010 11/ t20101101_114640.html.

[4]刘红林.长三角地区曲艺的历史沿革[J].艺术百家,2010(3):145.

[5]曲振明.刘二姐拴娃娃[EB/OL].(2013-02-27)[2014-06-05].http://news.163.com/13/0227/08/ 8ON641NN00014AED.html.

[6]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下)[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6:284.

【责任编辑李开拓】

“Liu Erjie”Phenomenon in Taihang Mount Documents and a Survey into Its Academic Value——Taking“Liu Erjie”Librettos as an Example with Two Different Periods

Li Yanjun
(Local Culture Research Institute of Handan College,Handan 056005,China)

Using two typical“Liu Erjie”librettos in Qing Dynasty and the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 in Taihang Mount Documents as thread,the paper investigates the historical information of two editions.The massive materials related to local culture showed that it summarizes the long time span of“Liu Erjie”phenomenon from Mid Ming Dynasty to Modern Age,the large area span from the South to the North,and the typicality in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sense,consequently points out the historic and academic value in researching“Liu Erjie”phenomenon.This paper stands out as the first to put forward the“Liu Erjie”phenomenon in Taihang Mount Documents as an uniqu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concept,and pointing out that its academic value deserves more research in it.

Taihang Mount Documents;Liu Erjie phenomenon;Lie Erjie with children;Xian’zi style libretto;Humorous drum libretto

I207.39

A

1009-5101(2016)01-0125-06

2015-11-15

李延军,邯郸学院地方文化研究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赵文化、荀子、太行山文书研究及历史文学创作。(邯郸056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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