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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庄宗时期宦官擅权干政问题探析

2016-12-16李福长刘永强

关键词:干政宦官中华书局

李福长 刘永强



唐庄宗时期宦官擅权干政问题探析

李福长刘永强

唐庄宗时期,宦官势力一度复兴,对后唐的军政时局产生了重要影响。唐末宦官集团促进了沙陀的兴起和发展,部分宦官参与了后唐政权的创建以及唐末宦官残余势力的聚集,是宦官势力得以再度复兴的重要历史背景,而唐庄宗恢复宦官担任诸司使职和宦官监军制度,则为宦官势力擅权干政提供了政治条件。宦官势力大肆擅权干政,产生了恶劣的后果,最终导致了唐庄宗的败亡。

唐庄宗;宦官;擅权干政

众所周知,唐代中后期宦官专权问题非常严重,历来受到史学界的重视,对于此问题的研究也是硕果累累。唐末,朱温大诛宦官,给宦官势力以毁灭性的打击,自此以后宦官专权问题不复存在。但是到了唐庄宗时期,宦官势力一度复兴,并大肆擅权干政,对后唐的军政时局产生了重要影响。史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却很少,只有一些零星的研究,如陶懋炳所著《五代史略》①参见陶懋炳《五代史略》,人民出版社,1985年。、余华青所著《中国宦官制度史》②参见余华青《中国宦官制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张鹏所著“后唐伶宦、后妃干政研究”③参见张鹏“后唐伶宦、后妃干政研究”,西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等,前两者属于专著,对后唐宦官制度的发展及对军政时局的影响作了简单的叙述,研究并不深入,后者则属于论文,将伶宦视为一体进行研究,削弱了宦官问题的独立性,其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鉴于这些情况,有必要对后唐宦官再度兴起的历史背景、擅权干政的政治条件以及干政的具体情形、特点进行专门探讨。

一、后唐宦官势力再度复兴的历史背景

宦官势力在后唐再度复兴,有三个方面的历史背景,其一为沙陀与宦官集团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其二为部分宦官在后唐的创建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其三为唐末宦官残余势力的聚集。

(一)唐代宦官集团促进了沙陀的兴起和发展

后唐政权为沙陀人所建,而沙陀本为西突厥的一个小部落。在沙陀兴起和发展的过程中,宦官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沙陀因受到吐蕃猜疑,酋长朱邪尽忠与其子执宜率众降唐,唐朝将他们安置在盐州。时为灵盐监军的杨玄价参与了安置事宜,并开始与沙陀贵族建立联系。此后杨玄价为神策军中尉,“(朱邪)执宜父子盖与之善”[1],二者关系进一步增强。乾符三年(878年),李克用杀唐代北水陆发运、云州防御使段文楚,公开反叛唐朝,后被唐朝击败,与其父李国昌逃往鞑靼部,“客塞下,众数千无所属。”[2]在李国昌父子落难之际,宦官再一次伸出了援助之手。唐僖宗中和元年(881年),黄巢军攻破潼关,进入长安,河东监军陈景思请求朝廷赦免李国昌父子以镇压黄巢军,唐朝授李克用代州刺史、忻代兵马留后,又招募鞑靼兵万余人,沙陀得以再次复兴。中和二年(882年),宦官杨玄价的养子杨复光再次以“其(李克用)家尊与吾先世同患难”[3]4773为由相召。此后,李克用率师从王重荣讨平黄巢,获得了崛起的政治和军事资本。唐末,朝廷为宦官集团所把持,而沙陀在兴起和发展的过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获得了宦官的支持和帮助,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二)后唐政权创建过程中的宦官及其作用

宦官不但在沙陀兴起和发展过程中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而且在后唐的创建过程中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其中较为显著者有张承业、张居翰。

张承业,唐僖宗时宦官,在唐昭宗打算投奔太原时,因其与李克用交好,被任为河东监军。朱温、崔胤铲除宦官时,诏令各藩镇诛杀监军,李克用“伪戮罪人首级以奉诏,匿承业于斛律寺”[4]949。在唐昭宗被弑后,再次被李克用任命为监军。张承业感念李克用救命之恩,尽心辅佐,也受到了李克用的器重。因此,李克用临终时托付张承业辅佐继承人唐庄宗。张承业受遗命立唐庄宗为嗣王,并协助平定了以唐庄宗叔父李克恭为首的叛乱,使其地位得以稳定下来。唐庄宗亦非常器重张承业,兄事之,呼其为“七哥”,而“承业感武皇厚遇,自庄宗在魏州垂十年,太原军国政事,一委承业;而积聚庾帑,收兵市马,招怀流散,劝课农桑,成是霸基者,承业之忠力也。”[4]950-951张承业能奉公守法,铁面无私,在晋阳的后妃、王公贵戚,凡不法者一律按法惩治,“由是贵戚敛手,民俗丕变”[4]951,即使是唐庄宗本人的不合理要求,张承业也毫不留情面,如拒绝唐庄宗拿府藏钱去蒲博、赏赐伶人事。张承业也推荐和保护了一些人才,如任用冯道为霸府从事,保护卢质不为人所害,在军事上也能劝谏唐庄宗听取将领建议,如柏乡之役劝唐庄宗听取周德威建议而取胜等等。张承业于唐庄宗称帝之前死去,但是他对后唐政权的创建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张居翰,唐僖宗时宦官,后为幽州监军,唐末朱温大诛宦官时,为刘仁恭所保护而得以幸免。天祐三年(906年),张居翰投奔李克用,被任为昭义监军,曾与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奋力抗击梁将李思安,解除了潞州之围。因此,颇得李嗣昭信任,史载“自是嗣昭每出征,令居翰知留后事。”[5]同样为后唐政权的创建立下了诸多功劳。

(三)唐末宦官残余势力的聚集

唐末,宦官集团与士人之间的斗争已成水火不容之势,最终,宰相崔胤引朱温“以兵驱宦官第五可范等数百人于内侍省,尽杀之”[6]8594,宦官集团受到了毁灭性打击。但是朱温并未能尽诛宦官,宦官仍有一些残余势力存在。此时宦者所存残余,主要有三部分,一为唐朝内廷中供奉杂役者,即“黄衣幼弱者三十人”[6]8595;二为在外监军宦官,对于他们,朱温虽“悉诏天下捕杀之,而宦者多为藩镇所藏匿而不杀。”[7]407所幸存的宦官监军,如“淮河东监军张承业、幽州监军张居翰、清海监军程匡柔、西川监军鱼全禋及致仕严遵美,为李克用、刘仁恭、杨行密、王建所匿得全,斩他囚以应诏”[8];三为朱温诛杀宦官时所逃逸者,他们或为藩镇所庇护,或为私家所养。[9]8912这些唐内廷残存和在外逃亡的宦官势力,地方上继续存在和发展,其中尤以河东为著,在后唐建立之前就已有相当力量,如前所述张承业、张居翰等,到了后唐建立初期,唐庄宗身边的宦官已达500人,此后又下敕:“内官不应居外,应前朝内官及诸道监军并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贵贱,并遣诣阙。”[9]8912经过大力搜罗,“得数百人”[10],宦官人数已达千人之多。这样,唐末宦官残余势力得以聚集。

由此可见,因宦官集团在沙陀兴起和发展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李克用父子对张承业、张居翰等宦官加以重用,而这些宦官又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后唐政权的创建,所以在后唐政权建立后,唐末宦官残余势力得以聚集,从而形成了一定的政治力量,为以后的干政奠定了基础。

二、后唐宦官势力擅权干政的政治条件

朱温大诛宦官后不久,就灭唐立后梁,对宦官依然采取抑制政策,如吴越王钱镠曾奏请赦免唐末避祸于吴越的宦者周延诰等25人,对此朱温明确表示:“此属吾知其无罪,但今革弊之初,不欲置之禁掖,可且留于彼,谕以此意。”[11]因此,在后梁一代,并无宦官擅权干政局面。923年,唐庄宗建立后唐,继而灭后梁,成为五代时期疆域最大的一个朝代。[12]在此大好形势下,唐庄宗却志骄意满,不但重新聚集唐末宦官残余势力,而且恢复了朱温已经改革的一些积弊,如宦官担任诸司使职、宦官监军制度等。

(一)恢复宦官担任诸司使职

朱温大诛宦官后,任用士人为内诸司使,当时所存使职仅有9个,后梁建立后诸司使增加到30个,包括崇政院使、宣徽院使、飞龙使、庄宅使职、皇城使等等,[9]8912,[13]388这些使职基本上由士人担任,同光二年(924年),唐庄宗下令恢复诸司使职由宦官担任。这些使职中,最为重要的当数枢密使。枢密使之名始于唐朝,“代宗永泰二年,始以中人掌枢密用事。代宗用董秀专掌枢密。”[14]最初枢密使“其职掌惟受表奏,于内中进呈。若人主有所处分,则宣付中书、门下施行。后僖、昭时,杨复恭、西门季玄欲夺宰相权,乃于堂状后帖黄,指挥公事。”[15]唐代宦官之所以能够专权,“枢密出纳王命”[16]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后梁建立后,“改枢密院为崇政院”[13]377,任用敬翔为院使,枢密使开始任用士人。但是后唐建立后,以唐朝继承者自居,斥梁为伪朝,“不用梁制,而复唐之旧”[9]8912,又开始任用宦官为枢密使。唐庄宗时期,宦官担任枢密使的有张居翰、李绍宏。

唐代枢密使虽为中枢机要之职位,但在法制上并未完全取代宰相,到了五代时期,这一法制上的束缚也没有了,“后梁的崇政院和后唐以来的枢密院则开始成为决策机构,崇政使和枢密使开始成为超级宰相。”[17]不过,后梁用士人为枢密使,本是改革积弊的一项措施,对于抑制宦官擅权干政颇有益处,而唐庄宗则恢复了这一积弊,不能不说是一种倒退。

(二)恢复宦官监军制度

唐中期,府兵制崩溃,开始施行募兵制,将帅专兵成为一种常态。为加强对将帅、军队的控制,实行监军制度,初以御史为监军,唐中宗时期,开始任用宦官监军,“开元二十年后,并以中官为之,谓之监军使”[18],安史之乱后各藩镇普遍有宦官监军。宦官监军,对于维护唐朝中央政权,加强对藩镇的控制具有一定积极意义。但是在五代时期,因历史条件的变化,宦官监军已不合时宜,而唐庄宗恢复了此项制度。

后唐建立之前就已经存在宦官监军现象,如前所述张承业为河东监军、张居翰为昭义监军,此外还有韦令图为李建及监军等,不过还没有普遍实行。同光二年(924年),唐庄宗恢复宦官担任诸司使职之后,“既而复置诸道监军,节度使出征或留阙下,军府之政皆监军决之”[9]8912,在后唐境内全面恢复了宦官监军制度。与唐代宦官监军还有些积极作用不同的是,这些宦官监军“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由是藩镇皆愤怒”[9]8912,完全没有积极作用可言,由此,唐庄宗在诸藩镇中的权威大大降低。

恢复宦官担任诸司使职尤其是枢密使,使宦官能够参与后唐军各项重大决策,而恢复宦官监军制度,则将宦官势力的触角延伸到了地方,由此宦官的擅权干政获得了制度性的保障。

三、后唐宦官势力擅权干政情况

如前所述,宦官对后唐政权的创建起到了一定积极作用,但所起消极作用也已经开始显现。首先是监军韦令图谗谏李建及。李建及是唐庄宗的重要将领,有胆识,为人慷慨且善于治军,每得赏赐都分给部下,深得部下爱戴,又非常熟悉军情,屡立战功。当时宦官韦令图监李建及军,向唐庄宗进谗言道:“建及以家财骤施,其趋向志意不小,不可令典衙兵。”[19]李建及因此受到唐庄宗的怀疑,最后郁郁而终。其次是宦官李绍宏权领幽州。幽州统帅周德威死后,李嗣昭权幽州军府事,不久唐庄宗自领幽州,“令绍宏权知州事”[20],代替李嗣昭。幽州为大镇,兵强马壮,周德威死后李嗣昭确实为合适人选,这从幽州“百姓号泣请留,截鞍惜别”[21]的情形中可以看出。此后唐庄宗自领幽州亦非不可,但以李绍宏权知幽州,掌握大镇兵马,并不得人心,胡三省就认为“以宦官代功臣,失之矣”[22]。以上两件事,发生在唐庄宗与后梁对峙之时,唐庄宗亦能保持清醒头脑,全力尽心于军政,因此并未对全局产生恶劣影响。

后唐政权建立,宦官势力重新聚集并获得参政的制度性保障,开始大肆擅权干政,他们引导唐庄宗骄奢淫逸,引起邻敌轻视,甚至谗杀大臣,造成了恶劣影响,导致唐庄宗众叛亲离,最终败亡。

(一)引导唐庄宗骄奢淫逸

其一为鼓动唐庄宗敛财。经过与后梁的长期战争,后唐财政已经极为困难,史载“自德胜失利以来,丧刍粮数百万,租庸副使暴敛以供军,民多流亡,租税益少,仓廪之积,不支半岁。”[23]灭后梁后,唐庄宗在宦官的鼓动下,不顾财政困难,大肆聚敛钱财,将天下财赋分为内外府,凡州县上供者充外府,用为国家经费,方镇上供者充内府,用以宴饮游乐、赏赐左右,导致“外府常虚竭无馀而内府山积”[24]。当举办郊祀需要劳军钱,郭崇韬劝唐庄宗出内府之财时,唐庄宗默然良久,竟然下令用李继韬(李嗣昭之子,后以反叛被诛,其家产没官)的私财犒军。唐庄宗不肯动用内府钱财而用没官的私财来赏赐军士,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自安史之乱以来,藩镇跋扈,其重要原因便是军士的支持,而藩镇将领则依靠名位和财富控制军队,名位和财富的具体表现就是赏赐,军士不能获得赏赐或不满赏赐时极易发生变乱,故赏赐之事应当极为慎重。用叛将之私财赏赐军士,意味着唐庄宗不仅不愿意对随其出生入死的军士们进行赏赐,而且以后的赏赐也无法保障,导致“军士皆不满望,始怨恨,有离心矣”[25]8914的后果。由此,唐庄宗逐渐失去了军士们的支持。

其二为鼓动唐庄宗广增宫女。当时洛阳宫宏大,宦官欲增加宫女,以鬼神之事劝唐庄宗说:“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当是时,六宫贵贱不减万人。今掖庭太半空虚,故鬼物游之耳。”[25]8932于是唐庄宗令宦官王允平、伶人景进抢夺民间女子,“远至太原、幽、镇,以充后庭,不啻三千人,不问所从来。”[25]8932这些女子大部分属魏博军士之家,魏博亦为大镇,这一行为导致了魏博军镇对唐庄宗的极大不满。

其三为鼓动唐庄宗修建宫室。唐庄宗难忍酷暑,想建一清凉宫殿,宦官乘机劝说:“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观以百数。今日宅家曾无避暑之所,宫殿之盛曾不及当时公卿第舍耳。”[25]8934于是唐庄宗打算动用内府私财建造一营楼,郭崇韬劝谏,唐庄宗不听,令宫苑使王允平主持建造,“日役万人,所费巨万”[25]8934。当时两河洪水泛滥,军粮不足,郭崇韬再次劝谏暂时停止营楼建造,但是唐庄宗最终不听。唐庄宗在水灾肆虐之际,不思救灾,却为自己的舒适安逸动用内府建造营楼,不仅造成了财政上的困难,更失去了民心、军心。

(二)欺凌其他割据者,引起邻敌轻视

后唐建立之初,声威大震,荆南高季昌改名高季兴,以避唐讳(李克用父名李国昌),并且亲身入洛阳朝贡,却遭到了宦官和伶人不断索要贿赂,非常愤怒,同时感到唐庄宗荒淫无道,不能久长,在回国之后“乃缮城积粟,招纳梁旧兵,为战守之备。”[23]8910宦官的恣意妄为,也被吴国谋士严可求看在眼里,对徐温说:“闻唐主始得中原,志气骄满,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吾但当卑辞厚礼,保境安民以待之耳。”[23]8903于是原本对后唐建立非常惧怕的徐温不受唐朝诏书,而以敌国之礼对待后唐。唐庄宗宠信宦官的行为,不但在国内造成了恶劣影响,更引起了邻敌的轻视,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后唐政权的巩固,对后唐继续开拓进取极为不利。

(三)谗杀大臣,导致唐庄宗败亡

宦官谗杀郭崇韬、李存义、朱友谦等功臣良将,不仅使朝野人心惶惶,而且直接导致了唐庄宗的败亡。

郭崇韬,初为中门副使,后经孟知祥推荐担任中门使,自此以后“专典机务,艰难战伐,靡所不从”[26]763,在后唐建立的过程中,“擒王彦章,诛梁氏,降段凝,皆崇韬赞成其谋也”[26]766,功勋卓著。灭梁后,郭崇韬担任侍中、枢密使,又兼镇、冀州节度使,位高权重,显赫一时,在任期间“谋猷献纳,必尽忠规,士族朝伦,颇亦收奖人物,内外翕然称之。”[26]766可以说是一位极具远见和才干的忠臣良将。因其权倾内外,颇受宦官疑惧谗毁,李绍宏就曾经对自己不能任枢密使而对郭崇韬深为忌恨。宦官对郭崇韬“造谤不已”,他本人对宦官也极为厌恶,曾对唐庄宗之子魏王李继岌说“蜀平之后,王为太子,待千秋万岁,神器在手,宜尽去宦官,优礼士族,不唯疏斥阉寺,骟马不可复乘。”[26]772为宦官吕知柔所听,更受宦官切齿。后唐灭前蜀之役,名义上魏王李继岌为统帅,实际上所有筹划部署、将领任命、军书告谕都出于郭崇韬。灭蜀之后,随从征战的宦官李廷安、李从袭、吕知柔因未从中得到好处而内怀不平。李从袭向李继岌进谗言道:“郭公收蜀部人情,意在难测,王宜自备。”[26]770造成了两相猜忌的情形。唐庄宗遣宦官向延嗣入蜀查探情况,他却因郭崇韬未曾郊迎而愤愤不平,遂与李从袭串通,向唐庄宗进谗言,诬陷郭崇韬有异志。于是,唐庄宗遣宦官马彦珪再入蜀,授予其便宜行事之权,而马彦珪在入蜀之前又向皇后刘氏进谗言,最终以皇后教令杀郭崇韬。此事影响极为恶劣,史载郭崇韬“服勤尽节,佐佑王家,草昧艰难,功无与比,西平巴蜀,宣暢皇威,身死之日,夷夏冤之。”[26]771-772可以说郭崇韬被杀动摇了唐庄宗的统治根基。郭崇韬被杀后,朝野惊骇,议论纷纷,唐庄宗暗中下令宦官侦察。当时宦官欲对郭崇韬斩草除根,而李存乂为郭崇韬女婿,于是诬“存乂对诸将攘臂垂泣,为崇韬称冤,言辞怨望。”[27]最终李存乂被幽禁于府中,不久后被杀。继而宦官又诬陷朱友谦。朱友谦本为梁太祖朱温养子,后降于唐庄宗,被赐名为李继麟,授铁券恕死,宦官曾多次向朱友谦索贿,都被拒绝,遭到忌恨,被诬为郭崇韬党羽,全家百余口被杀,“冤酷之声,行路流涕。”[28]

宦官谗杀郭崇韬、李存乂、朱友谦等重臣良将,引起了朝野内外的极大恐惧和不满,此后发生了康延孝之乱、皇甫晖之乱以及张破败之乱,最终唐庄宗死于伶人郭从谦之手。郭从谦曾以郭崇韬为叔父,又为李存乂养子,可以说唐庄宗之死是其听信宦官谗言而杀大臣的恶果。唐庄宗死后,继位的唐明宗采取一系列措施抑制宦官势力,其一,清除宦官在内廷的势力,如准张居翰乞归田里、复李绍宏马姓、废除内勾使职①李绍宏位旧在郭崇韬之上(李绍宏担任中门使时,郭崇韬为副使),故后唐建立后以为枢密使一职非己莫属,但郭崇韬却引张居翰同为枢密使,以其为宣徽使,因此非常失望。郭崇韬知此,为了安抚李绍宏,设置内勾使,“令天下钱谷簿书,悉委裁谴”。李绍宏因此掌握了财政大权,但始终不满意,并未尽心尽责,“徒使州县增移报之烦”。,[9]8915,[29]等;其二,清除宦官在地方上的势力,“罢诸道监军使,以庄宗由宦官亡国,命诸道尽杀之”[30];其三,清除唐庄宗时期的宦官残余,“初,庄宗内难,宦官数百人窜匿山谷,落发为僧,奔至太原七十余人,至是尽诛于都亭驿。”[31]兴盛一时的宦官势力再次遭到毁灭性打击,此后的后汉、后晋、后周也再没有出现过宦官擅权干政问题。

四、后唐宦官干政的特点

尽管唐庄宗时期的宦官擅权干政活动对后唐的军政时局产生了恶劣影响,但与唐代宦官问题相比,并不能称为宦官专权问题。唐中期尤其是安史之乱之后,皇帝依靠宦官集团对抗朝臣和地方藩镇势力,造成了宦官专权问题。随着宦官权势的不断增长,宦官专权问题日益严重,在中央,宦官通过担任内诸司使职牢牢掌控内廷,通过枢密使这一中枢机要职位“出纳王命”而逐渐侵蚀宰相权力,又通过典领神策军牢牢把握兵权;在地方,通过宦官监军制度将其权势延伸到各个藩镇,而许多节度使又出身神策军,更增强了宦官在地方的权势。由此,宦官在与朝臣的斗争中一再取胜,到唐末,宦官权势达到极点,如杨复恭公然宣称昭宗为“负心门生天子,既得尊位,乃废定策国老(指杨复恭自己)”[3]4775,刘季述废昭宗时“手持银檛,于上前以檛画地数上罪状,云‘某时某事,你不从我言,其罪一也’”[3]4776,无怪乎赵翼称唐代宦官专权“实古来未有之变也。”[32]因此,唐代宦官问题实质是专权问题,对唐代中后期的军政有着全局性影响。

唐代宦官的权势和影响,是唐庄宗时期的宦官们所无法企及的,对此欧阳修认为,五代“多武人崛起,及其嗣续,世数短而年不永,故宦者莫暇施为。”[7]408-409除此之外,还有着众多因素。其一,经过朱温大诛宦官的打击后,宦官虽有残余,但势力远不及唐末,虽经广泛搜罗,亦不过千余人而已,与唐末宦官万人之数相比相差太大。其二,唐庄宗在灭梁后虽逐渐转向昏庸无道,但仍然掌握着军政大权,宦官只有在唐庄宗的庇护和纵容下才能擅权干政,与唐代宦官集团相比,唐庄宗时期宦官的权势有限。其三,唐庄宗时期后妃、伶人也是围绕在其周围的重要势力,前述聚敛钱财、增选宫女、诬杀郭崇韬等事,都有伶人、后妃的参与,因此,与唐代宦官集团相比,唐庄宗时期宦官并不能单独擅权干政。其四,后唐建立后,郭崇韬为枢密使,掌握大权,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宦官的擅权干政活动。其五,后唐虽为五代疆域最大的政权,但与唐朝相比,毕竟是局部性政权,并且境内的许多藩镇独立性都比较强,故宦官擅权干政问题并不能形成全局性影响。唐庄宗时期的宦官既无唐代宦官集团的权势和影响,又受到诸多因素的限制,因此远远达不到专权的程度,所以只能是擅权干政问题。

五、结论

自唐宪宗元和年间直至黄巢之乱,沙陀得宦官集团助力颇多,因而得以兴起和发展。宦官在建立后唐政权的过程中亦有重要推动作用,而唐庄宗建立后唐政权后又以唐朝继承者自居,宦官监军制度得以恢复,既而宦官又重新担任枢密使职位,因此在其统治期间,宦官势力得以再度复兴。在唐庄宗统治期间,宦官势力的擅权干政活动对后唐军政时局产生了重要影响,甚至直接导致了唐庄宗的败亡。因此,唐庄宗时期的宦官擅权干政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唐代宦官专权问题有相似之处。但是与唐代相比,后唐时期已是时移世易,宦官的擅权干政活动受到了诸多因素的限制而未能延续下去,更未能形成专权局面,因此在探讨唐庄宗时期宦官的擅权干政问题时,应与唐代宦官专权问题区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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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73:后唐纪二·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56.

[10]欧阳修撰,徐无党注.新五代史:卷38:宦者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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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薛居正.旧五代史:卷41:李建及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6:865.

[20]薛居正.旧五代史:卷72:马绍宏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6:955.

[21]薛居正.旧五代史:卷28:李嗣昭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6:705.

[22]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70:后梁纪五·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56:8843.

[23]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72:后唐纪一[M].北京:中华书局,1956:8893.

[24]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73:后唐纪二[M].北京:中华书局,1956:8914.

[25]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72:后唐纪二[M].北京:中华书局,1956.

[26]薛居正.旧五代史:卷57:郭崇韬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6.

[27]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74:后唐纪三[M].北京:中华书局,1956:8956.

[28]薛居正.旧五代史:卷63:朱友谦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6:848.

[29]薛居正.旧五代史:卷72:马绍宏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6:955.

[30]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275:后唐纪四[M].北京:中华书局,1956:8981.

[31]薛居正.旧五代史:卷35:明宗纪二[M].北京:中华书局,1976:497.

[32]赵翼著,王树民校正.廿二史劄记校正:卷20[M].北京:中华书局,1984:424.

【责任编辑李丽】

On Issue of the Eunuch’s Political Intervention in the Period of Tang Zhuangzong

Li Fuchang,Liu Yongqia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ghai University,Shanghai 200444,China)

The power of the eunuchs revived in the period of Tang Zhuangzong,which has an important influence on the military situation in the later Tang Dynasty.The group of eunuchs promoted the ris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Shatuo.Some eunuchs involved in the creation of the regime of later Tang,they also gathered the remnants of eunuchs of later Tang.This is an important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the revival of the eunuch.The political condition is favorable to the eunuchs caused by Tang Zhuangzong,such as the recovery of eunuchs getting post in number of department and let the eunuchs in charge of military system,provided political conditions for the eunuchs to disrupt the politics.The political interference caused by the eunuchs has bad consequences,which eventually led to the downfall of the emperor Tang Zhuangzong.

Tang Zhuangzong;The eunuch;Monopolize power and political intervention第17卷第1期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Vol.17No.1 2016年2月JOURNAL OF BEIHUA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Feb.2016

K243.1

A

1009-5101(2016)01-0096-06

2015-07-25

李福长,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系副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隋唐五代史、古代政治制度史研究;刘永强,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系硕士研究生。(上海200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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