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母亲
2016-12-14一叶
一叶
母亲的手是一双习惯了洗洗涮涮的手,上面留有切菜不小心弄伤的,或是炒菜时被油溅上后留下的疤痕。母亲身上的那股油烟味似乎永远也洗不掉,这种气味对子女们来说,熟悉得如同婴儿时所闻到的奶香……
母亲是没有休息日的,下班回家也不过是把工作岗位挪到了灶台前。母亲表达母爱的方式就是给我们做好吃的饭菜,每当我们由衷地赞扬某道菜的味道好,她便犹如被评上了“先进工作者”一般欣慰。
总觉得和母亲是有代沟的,有时甚至无法交流。比如,每次回家,我放下行李后,都希望能和她好好聊聊一年来在外的感受。可母亲帮我放好行李后,就径直到厨房去忙前忙后……不一会儿就能端出一碗肉羹汤,让我先垫垫肚子。我只有将想说的话化作狼吞虎咽了。
母亲那一代人生活的磨砺使得她们不太注重心灵的沟通。这种母爱与其说是粗糙,倒不如说是种韧劲。母亲把爱倾注到箪食壶浆中,而且竭力使这种表现方式在下一代人的身上延续。姐姐们的孩子来了,母亲也要通过孩子的胖瘦来评判子女的育儿之道,然后就张罗着给孩子们弄点吃食。可惜几个外孙女都在为瘦身减肥而奋斗,于是,被母亲视为最有营养的肉食在她们看来就有如大敌当前。
四十年前的厨房根本不能算是厨房,不过是在平时用作吃饭的平房围出一角砌上个土灶,周围堆着一捆捆的劈柴和引火的茅草。母亲一边做饭一边还要照看火势,不时要停下锅铲拿起吹火筒吹上一气,灰头灰脑是常有的事。那时,母亲还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得就这么尘土满面灰染鬓地做了二十年的饭。后来,总算是改用蜂窝煤炉,省却了餐餐生火的麻烦,可蜂窝煤火不旺且上火慢,想爆炒的菜往往变成炖,这使得母亲的厨艺大打折扣,碰上逢年过节或是请客,她便还要用那土灶。等到大姐出嫁时,家中用上了液化气罐,虽说扛液化气罐是件体力活,母亲依然很欢欣,不用生火,每天人都干净了许多。火的问题解决了,就觉得没有个专门的厨房,那些锅碗瓢盆处处掣肘,做起饭来跟螺蛳壳里做道汤般艰难。
时过境迁,没过十年,我们家也搬进了楼房,有餐厅、客厅和厨房的那种。搬入新居,母亲首先去看的就是厨房。看到那个煤气灶,她反复地打火关火,像一个玩火的孩子。有了新厨房,母亲却累多了,她不能容忍油污之类的弄脏厨房。厨房用了好几年,始终是很光洁的。前几年,城里流行起装修。家中的经济条件也好了些,便也开始考虑装修了。装修的计划很快确定了,客厅、卧室自然是要装修的,惟独厨房成了个被遗忘的角落,大概是因为经济并不宽裕,而厨房平时不住人,又没客人去,自然是先缓一缓了。母亲对这个方案没有提出不同意见。所以,装修后,厨房俨然就成了家中的“经济欠发达地区”。去年,家中又打算重新装修一下。这次,母亲提出一定要把厨房也顺带给弄一下。母亲的话使我们感到羞愧,忽略厨房其实就是忽略了母亲。厨房很快按母亲的意愿装饰一新,不但有了不沾油的新橱柜和不锈钢的洗碗池,还把空间拓展到阳台上,抬头就能远眺附近那青翠的公园。在新装修的厨房里做好头顿饭,母亲对我们说:“在这儿做饭跟享受差不多了,就不知还能用几年?”我这才意识到,母亲七十岁了!双鬓已白的母亲在厨房里已度过了半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