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子
2016-12-13田胜胜
田胜胜
1.蹬步
烈日如火,草原上的食物在一天天地减少着,迁徙的日子日渐近了。角马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迁徙大考验准备着,贪玩的祖鲁在草地上蹦蹦跳跳,似乎永远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妈妈走了过来:“祖鲁,你该和弟弟妹妹们练习‘蹬步了。”
“……明天再练习不成吗?”
“不行!”
妈妈斩钉截铁,祖鲁撇撇嘴,不情愿地跟在妈妈的身后。
塞伦盖地草原已是衰草遍地,食物和水源已无法满足几万只角马的需求,迁徙迫在眉睫。
然而,迁徙的旅途处处危机四伏:土狼和鬣狗唱着尖声细气的恐怖音调,说不准一个风吹草动,面前就是他们碧绿的眼睛;鹰隼和秃鹫在上空四处盘旋,像是空中穿梭的死亡图腾;即便看似平静的草地也不安全,下一刻可能就会突然涌出一群尖牙利爪的狮子。
前一秒还平静无比的草原,下一秒就会变成命悬一线的生死场。几个月前,祖鲁最敬爱的拉齐叔叔便死在狮群的口下。
为了在危机四伏的草原尽可能地保全家族的繁衍,角马群体演化出了一套完备的逃跑步伐。这“蹬步”,便是为祖鲁这样的小辈设计的。这套步伐的最大特点是,跑跳的时候屁股尽力上扬,用力向后蹬后蹄。
祖鲁熟练地在草地上做着蹬步练习,三十下、五十下……他原本抱着极大的好奇与兴趣,可无休止的重复终究磨损了他的耐心。
妈妈瞪着他:“脚抬高!不要停!你现在练习这般偷懒,等遇到了狮子,你想成为他们的点心么?”
这话一点也没错,祖鲁虽然觉得筋疲力尽,却咬牙坚持了下来。
夜色渐渐降临,草原上刮起阵阵凉风,然而角马群们却不敢深睡,因为烦人的鬣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
祖鲁被哥哥西玛踢醒,下半夜轮到他们守夜,哥俩竖着耳朵听草原上的风声。
祖鲁想想白天训练所受的苦,不由得要和哥哥倾诉一下,哥哥劝着弟弟:“未成年的角马只得练习‘蹬步,这是规矩,也是对你们的一种保护!”
原来,这“蹬步”可以向掠食者宣告:我是精力最旺盛、速度最敏捷的小角马,我的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你们追我完全是白费气力!
然而祖鲁并不这么认为,“蹬步”起伏很大,短时间内就会让身体变得筋疲力尽,如果骗过了狮子的眼睛还好,万一那狮子不死心死追不放呢?
祖鲁打心眼里不喜欢这套步伐,他甚至为自己不得不这样做而感到羞愧。
哥哥安慰弟弟道:“我们角马的成长速度是很快的……用不了多久,你也可以像我一样,摆脱‘蹬步,去练‘攻步了。”
这话倒给祖鲁提了个醒:哥哥自打前些日子过了成年礼后,便不再和自己一起练习“蹬步”。
和哥哥一样大的成年角马从未有一天停止过对迁徙的准备,只是训练的情景不让小角马看到。
祖鲁对此充满了好奇,缠着想听哥哥的训练过程,哥哥连忙摇头:
“还不是时候教你这个!”
2.攻步
祖鲁软磨硬泡,无奈哥哥就是不松口,只好暂时作罢。
内心的困惑和好奇像是虫噬一般。祖鲁表面上显得毫不在意,心底里却暗自盘算着,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迁徙开始了。迁徙开始的日子,进展还算顺利,祖鲁等小角马为了保存体力,不再练习那恼人的“蹬步”。
祖鲁偷偷地观察,发觉哥哥这些成年角马的训练并未停止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次趁着口渴喝水的机会,祖鲁偷偷搜寻,竟然撞见了哥哥他们的训练场。
那是一种祖鲁从未见过的新奇步伐:这套步伐的着力点不在后蹄,而是前蹄,那前蹄用力地扬起,然后迅速地踩下,蹬地的声音极其沉重,一阵尘土弥漫。
这便是哥哥口中只有成年角马才能练习的“攻步”。祖鲁躲在草丛里偷偷记着动作的要领,心跳得突突的。
死神像是个难缠的影子,不论走到哪里都是阴魂不散。
马拉河里的鳄鱼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望着站在河前的角马大军,角马们纷纷下水。祖鲁吓得发抖:“我怕……”
食物只在对岸,狮子追兵在后面,下水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留下落了单,无疑是死路一条。爸爸厉声喊道:“下河!”
浩浩荡荡的角马大军开始过河,鳄鱼们血洗河流,发出恐怖的撕扯声,角马们也奋起反击,不少鳄鱼被铁蹄踩入水中。
一条鳄鱼竟然游到了祖鲁的面前,祖鲁慌乱之下,想起来之前他偷学的“攻步”,他狠狠地用前蹄踩向鳄鱼。
鳄鱼双眼受到重创,竟然放弃了攻击!祖鲁这才意识到攻步的作用:在危急时刻给敌人以打击。
角马群浩浩荡荡地上岸了,妈妈、爸爸还有好多的叔叔阿姨,一个个在岸边喘着粗气,水珠从身上不住地滚落。祖鲁躺在河岸上,脑海里仍回想着双蹄踹向鳄鱼的场景,真带劲!真过瘾!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也在他的心里升腾起来:你们嫌我小,不让我练成年步伐,我偏要偷着学!还要练得比你们更好!
日头懒洋洋地朝着西边沉下去,角马群陷入了睡眠之中,祖鲁合着眼皮,耳朵却竖起来听周边的动静,原来爸爸要去偷偷练习一种步伐了,祖鲁又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哥哥,哥哥正在沉睡——爸爸练习的这套步子,竟然是连哥哥都不知道的步子!一种超脱于“蹬步”和“攻步”的“第三种步伐”!
祖鲁的心狂跳着,他屏住呼吸,悄悄地跟踪,爸爸真的和很多高大的角马在练习步子!
祖鲁暗暗记下爸爸练习的样子,这种步伐比之前的两种都要复杂,都要难学,然而他很聪明,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学会。
白天,祖鲁依旧装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吃草,晒太阳,打闹,练习蹬步,幼年角马们的日子依旧是这样单调与悠长。
然而守着秘密的滋味太难受了,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向小伙伴们夸耀起来:“你们成天练那些‘蹬步,太幼稚了!”
祖鲁给伙伴们表演了“攻步”的踏法,并且加上了前些天他偷看爸爸叔叔们练习而学到的新动作,小伙伴们见到祖鲁歪歪扭扭,摇摇晃晃,一个个嘲笑:
“祖鲁,你的腿断了么?”
“你要是真的敢在逃跑的时候走这种步子,狮子会把你撕成碎片的。”
“你哪会什么‘成年步伐,你在和我们吹牛!”
祖鲁急了,那天爸爸练习的步伐他记得真真切切,怎么会有错?没成想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爸爸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爸爸是角马群里比较凶的一位大家长,小伙伴们一个个噤声不说话。祖鲁望着爸爸的目光,心里害怕,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
“嗵”,爸爸一头撞在他身上,力道之大,让年幼的祖鲁飞出半米远。
3.第三种步伐
爸爸生气了,他在生祖鲁的气,生很大的气。这天晚上祖鲁被罚守夜。
草原的风静静地吹着,天空有些气闷,兴许要下雨了。祖鲁低下头,用舌头舔舐身上的擦伤。爸爸从来没向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心里委屈,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哥哥踱步到祖鲁面前,他的脸色很是凝重,他开口道:
“你不该偷偷学习步伐的。”
“我没有。”
祖鲁心虚,然而他的心中却又升起了一阵不满,你们不能永远把我看成一只小角马!
“祖鲁,你得信哥哥,我们这么做,都是在为你考虑,我们怕你出危险……”哥哥脸上的担忧没有减退。
“我只知道,如果不是那天我对着鳄鱼的眼睛奋力一踢——我可能已经被吃掉了!”
祖鲁回了这么一句,哥哥一脸的惊诧,却又马上转成一副悲凉的神情:
“你并不会被吃掉……可是爸爸马上就要被吃掉了!”
“你说什么?”祖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哥悲伤地告诉祖鲁,爸爸练习的“第三种步伐”,名为“伤步”,这是一种步伐歪斜、十分显眼的步伐,狮子和花豹见了,便会误以为是受伤,转而进行追捕。
祖鲁回想着这套步伐的动作要领,的确是一瘸一拐,前因后果串联在一起,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这么一来……爸爸他……”
“是的,我们年轻的一代得以幸存与成长,年长的一代,却把危险转向自己。爸爸是这样,拉齐叔叔是这样,还有……”
祖鲁忍着泪水,他听爸爸讲过,草原只有弱肉强食,绝不怜悯眼泪。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变得成熟了起来。
一阵狂风刮过,兄弟俩都感到一阵瑟缩。
身后的草丛传来狮子的怒吼,夜袭到来了。祖鲁和哥哥连忙发出警报,昏昏沉沉的角马们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纷纷开始了新一轮逃亡……
4.轮回
望着望着,眼睛里的稚气就被岁月蜕成了锐气。
草原上的草黄了,又青了,春又去,春又来。
日子随马拉河的流水逝去,塞伦盖地草原未老,只是,无数个夕阳,终究把草染黄了,旧一批动物们,也伴着岁月的脚步,走入了迟暮,渐渐地老了。
不过不打紧,新的植被很快就会长起,新的幼崽,很快也会长大。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疲惫的角马群在夜幕下作着片刻的休憩,成年的祖鲁站在凛冽的风中。
他瞪着黑曜般的眸子,捕捉着风吹草动——那眸和爸爸当年的那对一样,漆黑明亮,像夜幕中的两颗明星。
他要作为草原之子活着,高傲而勇敢地活着。
祖鲁轻轻迈步在草地上,可是下一秒他站住了:
“摩梭、贝利……你们怎么在这儿!”
祖鲁的两个孩子,此刻就站在他每日前去训练“伤步”的必经之路上,祖鲁心中一震,他立刻意识到孩子们已经得知了真相,一如自己当年那样。
他说不出话来,想了想,踱步轻轻上前,用舌头舔舐着孩子们的脸颊:
“没事的……回去吧……回去……”
两只年幼的角马依偎着父亲。
夜间的草原静谧而安详。天空的繁星一眨一眨的,地上的萤火虫低低地簇拥着盘绕,飞到一起,恍然间,祖鲁仿佛在这氤氲中看到了父亲的模样,又是一瞬间,萤火虫飞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