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毛中拣一毫
2016-12-13刘江
刘江
这是一间已有几十年历史的破旧厂房,墙皮脱落,四处透风,墙壁两边是一排用砖头和木棍撑起的工作台,放眼望去,整座厂房没有一台可供取暖或降温的设备。这样的工作环境一般人根本受不了,而他在这里一干就是一辈子。他就是陈家驷。
作为文房四宝之首的宣笔,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它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选料、水盆、制杆、齐毫、扎笔、装毫、修笔这一道道程序,都按照古代制法制作,学起来极其不易。
仅选料,就极为严格。由于紫毫笔只能用野兔毛制作,所以一到春天,陈家驷都要进山收购山兔。一支上等的紫毫笔,只能选用野兔脊背到兔尾的那一小段兔毛。据唐律记载,每年宣州紫毫的进贡数量中,青毫六两,紫毫三两。可见其少之又少,千金难求。
除了选料的严格,水盆工序最为复杂,它直接决定了一支宣笔的好坏。水盆,是指工匠在水中用手收拢毫毛,将其搭在笔头的雏形。例如兔毫,是从细到粗,再从粗到细,把最粗的、最细的根和蕾对齐,拖下来,混合之后就能形成一支笔。不同选材的毛笔有着不同的技法,因为工序繁琐,没有耐心是很难学会的。最难熬的是冬天,因为天气潮湿阴冷,人体的不舒适感极强,可水盆又必须在水中完成。一年年下来,陈家驷不可避免地患上了风湿,天气一冷,关节就疼痛不已。可他丝毫不在意,还常常说:“宣笔产于我们安徽省泾县,如今已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要将这门手艺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伴着夕阳的余晖,陈家驷的面庞渐渐模糊,让人仿佛穿越回2000年前,眼前出现了一栋充满灵气的古屋,古屋内点着一盏盏古制的煤油灯,几个青年和一位华发老人,嘴衔细线,将一个个笔头如刺绣般扎在一起。原来,匠人,不仅是一个名词,更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
陈家驷打动了人们,因为他的笔,以及附着在笔上的温度。可令人感到心酸的是,拥有宣笔制作传承的他,由于只念过小学,“专家”“技师”等头衔都与他无缘。由于收入低微,安徽省泾县宣笔厂里的制笔匠人也减少至4人。“科技发展了,用毛笔的人也越来越少,一支笔一毛一的利润,加之漫长的培训期,根本无法吸引年轻人,传承是最大的难题。”看着空荡荡的厂房,陈家驷紧锁着眉头。
为了宣笔的传承,陈家驷想过许多办法。比如找村里的留守妇女来填补空白,可是没过多久就被陈家驷否定了,因为留守妇女普遍年龄偏大,无论是眼力还是学习能力都不强,很难在3年内学会这门复杂的技艺;他还曾想过提高收入来吸引年轻人,可由于学习期时间过长且没有收入,大部分年轻人还没学成就离开了。
有一次,有记者来泾县采访,当谈到关于宣笔的传承问题时,本以为陈家驷会发一通牢骚。没想到,他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很快就开心起来,说:“村里有个年轻人对传统的宣笔制作很有研究,我们集体决定未来将厂子交给这个年轻人,宣笔的工艺需要他们一代代传承下去。”
“江商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工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这首白居易的《紫毫笔》不仅是对宣笔工艺的精妙描述,更是对所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精神的表达。大匠,是一种手艺,更是一种精神,蕴藏着敬畏和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