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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子》“鹿卢蹻”考

2016-12-13李佳

新西部下半月 2016年11期

李佳

【摘 要】 《抱朴子》中,作为得道者速行的工具有“鹿卢蹻”一物。“鹿卢蹻”的具体所指,学界有不同的观点。本文认为“鹿卢蹻”即是“鹿蹻”。这种推测,既源于众多的世界各地神话与中国丧葬考古,也源于中国的仙话及道藏记载。

【关键词】 《抱朴子》;鹿卢蹻;骑鹿

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卷十六云:“若能乘蹻者,可以周流天下,不拘山河。凡乘蹻,道有三法:一曰龙蹻,二曰虎蹻,三曰鹿卢蹻。”张光直先生将“三蹻”说与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的第二组龙、虎、鹿蚌塑相连,推测蚌塑动物是巫师的助手或伴侣,墓主是原始道士或巫师。[1]而学者萧兵指出,葛洪所说第三蹻是“鹿卢蹻”,而非“鹿蹻”,借此反对张光直的随意附会。[2]不过,《抱朴子》所说“三蹻”,前两种都是动物伙伴,最后一蹻骤变为一种机械,于理不通。因此,颇疑“鹿卢蹻”最初即是“鹿蹻”,“卢”与“鹿”二字是同音互训的关系;后人抄写有误,以讹传讹,最后变为“鹿卢蹻”。

“鹿卢蹻”即是“鹿蹻”的推测,源于众多的世界各地神话与中国丧葬考古。作为太阳使者的鹿,在上古一直是大巫通神的动物伙伴,世界其他许多民族的神话传说中常见神灵骑鹿的记载。如,西伯利亚地区的布里亚特人的森林主神“经常骑着驼鹿在自己的森林领地内行走”;[3]希腊神话中的月神塞勒涅(Selene)有时骑乘一头公鹿。[4]中国的北方少数民族也有关于骑鹿的传说。如满族的雪祭主神尼莫妈妈降临时,骑着一对白色母鹿,带给部落兴旺安宁,带给大地富饶丰裕。[5]此外,鄂温克人的“玛鲁”神骑着驯鹿;[6]鹿也是许多藏族苯教土著神的坐骑。[7]

神话中亦有乘鹿车者。如印度雅利安时代的吠陀诸神之一摩鲁特是“风暴和雷电的精灵”,出行时乘坐着一辆由3只鹿拉着的战车。[8]另一著名的乘鹿车的传说就是圣诞老人驾十二只驯鹿(最初为九只驯鹿)拉的雪橇给全世界的小朋友送礼物。据说圣诞老人是北欧神话主神奥丁的后代。而在北欧神话中,奥丁与神鹿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中国中,仙鹿成为骑乘兽,或是在战国中晚期神仙信仰兴起时;至秦汉时期,民间丧葬中画像石、帛画等驾鹿、骑鹿形象盛极一时。战国时期,楚墓涌现出大量头戴鹿角的镇墓兽,其主要功能也是作为墓主人升天的工具。鹿既然是上古大巫通神的动物伙伴,神话、仙话中既然存在大量的骑鹿、驾鹿车的故事,那么以鹿为蹻、周游天下,也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这是“鹿卢蹻”即为“鹿蹻”的最有力证明。

“鹿卢蹻”或为“鹿蹻”,尚有些其它的佐证。同为葛洪编撰的《神仙传》记沈义道遇神仙:“忽逢白鹿车一乘,青龙车一乘,白虎车一乘……侍郎薄延者,白鹿车是也;度世君司马生者,青龙车是也;送迎使者徐福者,白虎车是也。”(《神仙传》卷三)这里的白鹿车、青龙车、白虎车与《抱朴子》中的“三蹻”类似,或可证明葛洪心目中的“鹿卢蹻”就是指以鹿为蹻。

另外,《正统道藏》洞真部众术类《太上登真三矫灵应经》中第三蹻也是“鹿蹻”:“凡学修仙道,遇三矫经能入妙道,……夫三矫经者,上则龙矫,中则虎矫,下则鹿矫。”其后解释“鹿蹻”的性能:“夫鹿矫者,常也。能助奉道之士,日行千里。遇鹿者,能采灵芝,自知其方位远近。鹿到有灵芝处地上,其鹿自经三遭,其芝草自不能走之。而依法采食,其灵芝自得,长生不死。如不得此法,其灵芝不能服矣。”鹿蹻的脚力不如龙蹻和虎蹻,但是道士速行最常见的承载工具。乘鹿蹻的目的除了“日行千里”之外,最主要的是为了长生不死,因为鹿能发现灵芝、并环绕三圈以锁定灵芝。在汉画像石中,也常出现仙人、灵芝与仙鹿共存的画面。由于道教所宣扬的鹿、灵芝与长生之关系,至唐代,鹿类器物,不再以其多岐的鹿角代表其神力,而是大多头顶灵芝角以表示长寿。

关于“鹿蹻”的使用方法,《三矫灵应经》也有说明。“凡持鹿矫者,先须香汤沐浴三日,然后于甲子庚申日夜半时”,设坛做法,陈放灯、香炉、三朵花、七片桃叶以及八十一根白茅草,然后焚香念咒。在这个仪规中,焚香祷祝时所用神物有桃叶、白茅草,均是上古以来的重要祭品;另外三朵花,其实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苹”的一种代替,总之是以食物招引鹿的方法。做法满三十日后,便可“往来如飞,入山采灵芝,自在无忌。” 而在骑鹿蹻飞行前,要心中存想为鹿,却于其所用的竹竿或白荆木上写一“马”字,写毕后要密封,不可令人得见。此处,施法骑鹿时,仍以骑马为参照物,这是因为后世习惯于骑马,已经忘记史前骑鹿的行为。而骑鹿的功效亦比之于马,故而,乘鹿蹻虽能“周游行于天下”,但速度“走及奔马,日行千里”。

鹿可助脚力,亦见于《列仙传》:“苏耽与众儿俱戏猎,常骑鹿,鹿形如常鹿,遇崄绝之处皆能超越。众儿问曰:‘何得此鹿?骑而异常鹿耶?答曰:‘龙也。”(《艺文类聚》卷九十五)这里以龙喻鹿,同样体现出鹿与龙一样是得道者健行的媒介。又如《搜神后记》卷八记吴聂友一事,颇多神异。一日,吴氏射鹿,鹿受箭伤后,即化身为树。吴氏砍伐其枝,以为二木板。而此树被砍伐之处,枝叶转为向下生长。由鹿变化而成的二木板,其实即是鹿卢蹻的另一种变体,具有与鹿卢蹻一样的神力。它能载人出没于水涛之中,且行动异常神速;不仅如此,此木板还能预知和通报吉凶,最终救吴氏于危难之中。

此外,葛洪的《抱朴子》所记道经,包括《鹿卢蹻经》。后世,凡学会鹿卢蹻术之人,均为得道之士。《北梦琐言》记一老者强绅“妙于三戒,尤精云气”,有鹿卢蹻术,无人可传,“其书藏在深隐处古杉树中”。(《北梦琐言》逸文卷一)《北梦琐言》的另一则故事则直接以鹿卢蹻代指有修行、行走异速者。

蜀许寂少年栖四明山,……一旦,有夫妇偕诣山居,携一壶酒。寂诘之。云:“今日离剡县。”寂曰:“道路甚遥,安得一日及此?”颇亦异之……其夕以壶觞命许同酌,此丈夫出一拍板,遍以铜钉钉之,乃抗声高歌,悉是说剑之意。俄自臂间抽出两物,展而喝之,即两口剑,跃起在寂头上盘旋交击,寂甚惊骇。寻而收匣之。饮毕就寝,迨晓乃空榻也。至日中,复有一头陀僧来寻此夫妇,寂具道之。僧曰:“我亦其人也,道士能学之乎?”寂辞曰:“少尚玄学,不愿为此。”其僧傲然而笑,乃取寂净水拭脚,徘徊间不见。尔后再于华阴遇之,始知其侠也。杜光庭自京入蜀,宿于梓潼厅。有一僧继至,县宰周某与之有旧,乃云:“今日自兴元来。”杜异之。明发,僧遂前去。宰谓杜曰:“此僧乃鹿卢蹻。”亦侠之类也。诗僧齐己于沩山松下亲遇一僧于头指甲下投抽出两口剑,跳跃凌空而去。(《北梦琐言 》逸文卷二)

这则故事中,文中得道者速行的媒介也不再是鹿卢蹻,而是凌空而去时脚踏之双剑。但是许寂所遇一对夫妇、头陀僧,杜光庭所遇之僧,以及齐己所遇之僧,均因行迹飘忽不定、异常迅速可被称为“鹿卢蹻”。鹿卢蹻一词已经由道士的出行工具变为一切得道者的代称,其中包括僧人。

【注 释】

[1] 张光直.濮阳三蹻与中国古代美术上的人兽母题//中国青铜时代二集[M].北京:三联书店,1990.95.96.

[2] 萧兵.中国上古文物中人与动物的关系—评张光直教授“动物伙伴”之泛萨满理论[J].社会科学,2006(1)174.

[3][6]满都尓图,周锡银,佟德富.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鄂伦春等族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621.111.791.

[4]芮传明,余太山.中西纹饰比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307.

[5]郭淑云.满族萨满教雪祭探析—兼论原始萨满教的社会功能[J].内蒙古社会科学,1992(5)67.

[7]汤惠生.试论青海岩画中的几种动物图案形象[J].西藏考古(第一辑),1994.111.

[8][英]艾恩斯.印度神话[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1.21.22.

【作者简介】

李 佳,任职于中共湖南省委直属机关党校文化科技教研室,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