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四篇

吴英杰

广西大学



赋四篇

吴英杰

广西大学

铜笛赋

夫铜性本悭，实金中之鄙蛮。笛制弥久，惟圣人之所颁。是以明主怀远，期播化于宇寰，而顽嚣思服，欲忝列乎朝班。故乃采精铜于蜀山，出璞石乎玉关，揆前度于坟典，献雅器乎庙间。

于时帝幸朝堂，旋命伶伦理律。良臣拜相，即奏姜夔鼓簧。于是设银烛兮施灵香，陈茵席兮列玉觞，挑葱指兮邀明月，启皓齿兮动容妆。及铜笛之初试也，忽兮彷徨，如有所亡，倏兮跄踉，将驰若张。待乐之始吹也，飘飘乎如飞虹之架梁，渺渺乎若鸣鹤之齐翔。冲虚兮如陟高冈，参差兮若临幽篁。若乃情钟清商，引调凄凉，则使秦讴弭绝，巴猿断肠，韩娥止哭，温谷履霜。至如宫角同彰，君德民强，活京洛之鲤鲂，投渊泉而徜徉。烁玄天之北辰，会众星而光芒。纵终曲卒章，而能使墨翟闻乎改志，吴札观而忘乡。

故而赞曰：承盛制兮始生，奉嘉诏兮得名，考六律兮均平，度八音兮风清。使天资丽质，则待于深情。从容慷慨，必期乎术精。今则众妙既备，取宣圣化以环瀛。

至矣哉，铜笛之怀柔。结惠风于八纮，沐九州之群俦。思王度之愔愔，式如金兮似球。越宅殷之盘庚，笃馆豳之公刘。感佳音之永固，念圣德兮恒流。冀恢弘于四海，譬江河之不休。

锈狮赋

夜雨，客有宿于铁狮之下者，摩挲其腹，锈迹斑然，故而叹曰:“惜哉，锈狮也夫！孑然遗世，经千载而未徙。独醉风霜，历百劫而凄寂。子亦知夫行于天地之乐耶？夫行于天地者，或西攀太行，穷羊肠古陉之曲。巉岩峥嵘，隐陡壁乱石之墟。或南游八桂，览帝子苍梧之居。寒潭脉脉，嬉弱水清流之鱼。或北饮大泽，竞夸父逐日之志。邓林牂牂，飨落英缤纷之实。或东临碣石，觅三山瑰玮之姿。顾盼沧海，闻骚客辩士之辞。若乃奔腾于渤澥之滨，放旷于飞芦之荡。蹈河海之汤汤，跨平原之莽莽。长林舒啸，税卧山岗。此亦行之乐哉，然子所未尝得也，不亦悲乎？”语毕，极倦，缘狮脚而眠。

夜寐，梦锈狮语之曰:“子恶知吾未尝行邪？然吾尝行矣，愿语之。若夫铁精之诞生兮，乃清浊之初明。清轻离道而为天兮，浊重载物而后成。跨百代与千秋兮，感阴阳而赋形。风际兮云会，雨霖兮雷鸣。涤泥尘而暴露兮，遇智者以得名。后有圣明君王，朝思而夕命。于是万人破山，千人凿川。出昆吾，入赤县，伐林木，鼓炎焰。金石流兮日月黯，铁精融兮升紫烟。于是托以莲花，铸为狮身。雕题刻齿，镂以金文。东据大海，德被皂民。渊默不移，以至于今。”

客惊寤，见锈狮如故，乃复叹曰:“是邪？非邪？若锈狮有行，此亦行之至也。”

悲鸟赋

庄子云: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悲忧，三日而死。余今览之，有感于此悲鸟，遂作赋云:

生，罹此百忧。殁，委形山丘。举目茫茫，离群而失偶。

原夫海鸟之所生兮，乃渤澥之瀛洲。实东极之三山兮，聚四海之仙俦。翠玉横乎巉岩兮，珠泽溢于溪流。冥灵照耀而五色兮，巨椿繁芜而千寿。信羌美而无匹兮，罕人迹而曲幽。唯神域之奇绝兮，方得孕育此灵修。

洎佳禽之长成也，始离群而西游。越洪波之澹澹兮，藐沉浮之扁舟。睨凤凰之孤贞兮，笑翻枝之学鸠。历九天与八紘兮，饮弱水之清流。畅遨翔以逍遥兮，奚料，难始作于鲁侯。

设矰缴以张罗兮，控精工之繁弱。拥鹰隼以待命兮，牵邯郸之狐貘。驱骑骥以扬尘兮，撼千钧之王铎。礼乐陈于鼎釜兮，仁义塞乎阡陌。不得贤良于今辰，尔等孰之过错。

呜呼！哀禽既获！承之御之，囚之樊之，随车颠簸，羽翼零落。滔滔兮武夫，众瞋目而视若。吠吠兮尨犬，群龇牙而在侧。憔悴兮惨淡，胆浑颤而心破。

海鸟引颈向天，扬声而歌，其歌曰:历幽绝兮探窈冥，望北林兮空哀鸣。昔有子兮榛莽间，今无爵兮共友朋。非畏兮刀俎，但爱兮馀生。馀生兮将尽，悲乎颓于笼中。目眩眩兮久难视，耳聩聩兮久难听。虽具九韶及太牢，吾命祚兮将倾。

客有顾于海鸟者，悲其难，遂曰:叹楚龟灼甲，纵千卜而白骨不起。惜社木独存，虽万祀而于我奚益。人不得自由，与被枷之鸟何异。悲哉，此海鸟也，愿甚戒之。

红烧猪肉赋

古有志曰：“四海之内，粒食之民，莫不犓牛羊，豢犬彘。”或曰：豕乃六畜之先，是为八珍之首。生于腹胎，成于圈里，禀黍稷之质，兼草蔬之气。虽将荐于筵席，亦终无忧无虑。其食五谷，故其肤白。其饮清泉，故其味甘。其五行居水，故其性温良恭顺。美哉，其为肉之佳者也。余慕其高义，遂作赋云：

今有良彘，生八桂兮。精壮洁白，甚可贵兮。膘脆肉美，堪回味兮。至如彘之初生也，则伯益蕃之；其之长成也，则百里蓄之。食之则黄稻玉黍，饮之则甜酪醇露，牧之于鬱林，息之于苍梧。故其为食材也难得，养之辄藏千镒之珍，鬻之辄拥陶朱之富。又有贵人思味，辗转反侧，而以百金致其一脔者。故命伊尹执鼎，庖丁宰割，狄牙调味，专诸掌火。炙以兽炭，配以形盐，和以大苦，均以咸酸。饰之以昆仑之蘋，若华之冠，佐之以阳朴之姜，长泽之卵。于是众妙皆备，芬芳可餐，脍以越之铜匕，盛以楚之漆盘。其气则馥郁氤氲，若仙霞兮；其形则如琢如磨，状瑰玉兮；其色则莹莹煌煌，粲英华兮。至若其味也，吻之若翩翩处女吐轻唇；含之则蠕蠕霜雪曝阳春；咀之若亭亭芝兰唾玉涎，咽之则泠泠醴浆赴下尘。

贵人食毕，乃自叹曰：“众美尽矣，此亦侈矣。”于是停箸而端坐，远视而沉思。故有赞曰：滋味虽好，易伐性兮；饮食有节，顺天命兮；贤者志笃，道为径兮；全生尽年，乃至幸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