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路 犹记风吹

去澳大利亚袋鼠岛的飞机上，闲极无聊看了一部电影叫“Fast Girls”，情节是老套的情节，4个英国短跑国家队的姑娘，因为背景和性格冲突。在4*200接力项目里，毫无默契，频繁出错，甚至大打出手，可最后却抛开个人恩怨，勇夺第一。无论之前多么吵吵闹闹。当第四棒的姑娘冲过终点。大家抱在一起的胜利喜悦却一如既往的让人心潮澎湃，这种最原始的跑赢了一切的喜悦仿佛是深刻在基因里的。几万年前，当人类跑赢了羚羊，猎取了一顿丰盛的食物。吃饱了肚子，生存下去的快乐就刻在了基因里，隐性遗传到了今时今日。虽然这是一个不需要狩猎的时代，但冲过终点的喜悦仍会带来几万年前那种原始的快乐。作为一个常年不训练，以跑倒数第一为荣的不上进的跑渣，突然被这部电影振奋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跑步人生不能再这么沉沦了，我也要拼尽全力体验一下刻在基因里胜利的喜悦。

先介绍一下我要去跑马拉松的这个地方吧。袋鼠岛，澳大利亚继塔斯马尼亚和梅尔维尔岛之后的第三大岛屿，一个和南极遥遥相对的岛屿，它和南极之间没有任何陆地，咆哮西风带的风，可以通畅无阻的刮到这里，使得袋鼠岛的气温比与它相邻的南澳首都阿德莱德低了许多。岛上四分之一的面积被定为国家公园和保护区，袋鼠和树袋熊成灾，还能看见鸭嘴兽、针鼹和鸸鹋。因为袋鼠岛独特的大风和寒冷环境，使得这里成为了世界上少数能看到世界上最稀有的海狮品种：澳大利亚海狮的地方。袋鼠岛还以全世界最古老的蜜蜂保护区而闻名，是全世界唯一拥有利古里亚纯种蜂的地区。总而言之一句话，袋鼠岛几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海岛，这里有成群的稀有动物，看不到边界的原始森林，海边有壮丽的海景。而在这片海岛上，将要举行一场奇特的马拉松比赛。为什么奇特，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袋鼠岛陪同我们一起的导游是中国人，来澳七八年，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袋鼠岛带团，如果你问他放假的时候，一般去哪里度假？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你：袋鼠岛！对于他的这份执着，我一开始很不理解。

导游开着车，带我们游览袋鼠岛的著名景点，起伏的林间公路配上壮美的海岛风光，加上人迹罕至，感觉就像在拍汽车广告。唯一不同之处是，大概半个小时，就会遇见路边的一具袋鼠或者负鼠尸体，据说。在袋鼠岛撞到袋鼠不需要通知交警，你可以扬长而去，甚至不用停车，下一个路过的司机，如果心情好，会把袋鼠尸体挪到路边，这尸体慢慢腐烂，变成苍苍白骨，然后散落四处。这一幕，每天都会在袋鼠岛上演，但在见到十多具袋鼠尸体之后，还是让人震惊，从小到大心心念念的袋鼠，竟然如此贱命的生活在袋鼠岛上，既不是明星，更不被待见，当地人撞到袋鼠就如同我们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平常。我之珍宝，彼之敝草。大家都沉浸在从钢筋水泥的城市突然降落到原始的侏罗纪公园的震撼当中。所以当导游说，在袋鼠岛开车经常会体验到过山车的感觉的时候，我还傻呵呵的跟着一起笑“过山车啊，好刺激！”这句话成了之后我跑马拉松时候最后悔说过的一句话。

袋鼠岛马拉松在袋鼠岛西南角的弗林德斯蔡斯国家公园举办，今年已是第二届，因为交通不便，加上几乎没有什么知名度，所以参与人数并不多。全马半马加起来100多人。大家一大早搭乘组委会的大巴前往比赛起点，位于袋鼠岛的国家公园内，此时，天刚蒙蒙亮，司机要求大家都系上安全带，我也混沌的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突然，一个急刹车，眼见着一道黑影从车旁闪过。我激动万分，为遇见了横穿马路的袋鼠而兴奋，可后来发现，隔几分钟。就要急刹车一次，然后一个黑影从车前闪过。我也终于理解路边为何有那么多横尸街头的袋鼠了。

起点，遇到一位老大爷，虽然是土生土长的袋鼠岛人，却在中国工作。说的一口顺溜的中国话，随意搭讪了两句，就匆匆起跑。因为参赛人数不多，队伍很快拉开了距离，我和老大爷配速差不多，所以两个人时不时互相打声招呼，因为大爷穿了一双Luna的跑步凉鞋，这是特立独行的跑步大神们才敢穿的鞋，有一段路，我静静的跟在大爷身边，他轻轻的落脚声，像夏天远处传来的有节奏的虫鸣，而他整个人，仿佛化身荒野里追踪动物的猎人，轻轻的，悄悄的靠近猎物。

说实话，虽然本人是跑渣一枚，在速度上没什么追求，但世界土最艰苦的马拉松赛事也算跑过几个，贝加尔冰湖马拉松、北极圈马拉松，总能赶在关门之前完赛，所以练就了一身混不吝的胆子。来袋鼠岛马拉松之前，心想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马拉松吧，轻轻松松5小时完赛。可刚出发没多久就崩溃了，原来昨天那些开车像坐过山车一样的大坡，都是今天的比赛线路。一个连一个的大坡，从哪个角度拍照，都是风景大片，但自己跑起来，却是一把辛酸泪，有苦说不出。马路中间的白线，从来就没有平直的时候，都是上坡下坡形成的曲线，就像好好的公路，刚经历一场大地震，被扭曲的如同一条不停翻转的彩带。刚开始还说咬牙坚持T吧，千万别走，一定要跑起来！咬着牙跑了几个大坡，跑渣就立马被打回原型，呼吸沉重的像在拉风箱，双腿也软的跟面条似的。于是只能上坡走，下坡跑。其实，来袋鼠岛之前，我还是认真准备了，查看了阿德莱德的天气，带上了羽绒服，可一上袋鼠岛，南极吹过来的冷风立马让人汗毛炸立。把能穿的衣服全穿在身上，长腿的压缩袜也当成了秋裤套在身上，可每天还是要靠发抖取暖。袋鼠岛马拉松出发的时候，天还蒙蒙亮，温度低的哈气成霜，原以为等太阳升起来了能暖和一些，哪成想比赛当天刮南风，南极的冷风，不经任何遮挡，直接吹到了岛上，即使迎着太阳跑，也被吹得瑟瑟发抖。咆哮的大风加大坡，迅速的把人的能量抽干。从来没觉得这么疲劳，在来澳的飞机上看励志电影的时候，还许下豪言壮语，要打一场跑渣的翻身仗，而此刻又冷又累，唯一进行的心理活动就是盘算着还剩下多少公里。终于跑过半程。从茫茫的原始森林里跑到了海岸线边上。据说远处的海角就是线路的折返之处。南极吹来的风少了树林的遮挡，更肆无忌惮。仿佛这些妖风是通了人性，无论冲哪个方向跑，他们都会迎面向你吹来，海岸风光是如此壮观，更显得人的渺小，人就像一颗野草，泯灭在路边的旷野里。已经有跑的快的跑友从前面折返，想想自己和他们的差距，是这里到海角的距离的两倍，这清晰且直观的差距，反而激发了跑渣的勇气，我把自己想象成荒野里的猎人，追上前面的猎物，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出路，也许并没有羚羊跑得快，但却可以一直追踪一个目标。抵达海角向来是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路程，远看的时候，你会怀疑自己能否坚持到抵达的时刻，一步步终于站在尽头，回望来路，仿佛眼前是你发现的新大陆。那一刻，麦哲伦上身，哥伦布冲你挥手。而袋鼠岛最著名的景观奇迹岩石就在海角之上，坚硬的花岗岩却被南极吹来的罡风雕刻的千疮百孔，每一面，都是柔美的曲线。这场风和石头历经千万年的战争，从未发出过任何声响，当我历尽千难万险，跑到他们面前时，却听见了金戈铁马的声响。这风与石的战争，就如我的马拉松之战，以身体为石，以各种放弃或者坚持的念头为风，雕刻出现在更柔和的我，可以更坚定的面对大冲击，荣辱不惊。

从奇迹岩石的海角折返，之前欣喜的下坡，回程又变成了痛苦的上坡。人被海风吹得偏向一边。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袋鼠岛的澳大利亚海狮的皮毛比别处的皮毛更浓密的原因，如果没有浓密的皮毛，在这片大风之地如何生存下去？沿着海岸继续前行，远远的看到了灯塔。那里是袋鼠岛另一个著名的自然景观旗舰拱门，由滂沱汹涌的海水长年累月侵蚀而形成一座岩石，日落之时，从拱门望出去，海水映着金色的阳光，仿佛是天堂打开了一扇窗。在跑步之前，看向导手机里存的袋鼠岛的照片，就被金色的旗舰拱门吸引，当时还大言不惭的说，无论拱门离线路多远，我都要绕过去拍张照片。真跑到了旗舰拱门入口处，发现组委会拉了一条警戒线，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明明是没有体力再跑下去，却因为组委会的警戒线给了自己一个借口“不是我不去。而是组委会不让去”。

人在身体疲劳的时候，思想反而更容易信马由缰，回想自己参加过的那些马拉松比赛，人多的时候，四五万人，呼啦啦、黑压压的向前跑，你置身在人潮人海里，孤独感却会时不时袭来。而袋鼠岛马拉松因为参加的人数太少，又都在近乎原始的自然环境里，所以每个跑者都对其他相遇的跑者展现友爱的二面，折返的时候，相遇的每个人，都会微笑着打声招呼，在这种荒凉孤单的环境里，反而体验到了人和人之间的温暖和鼓励。又遇见了穿凉鞋的袋鼠岛老爷爷，他依旧像一个轻巧的猎人，而我已经浑身僵硬。老爷爷冲我挥了挥手，笑着对我说“干的好”。我也尽量用真诚的微笑回应老爷子。后半程，老爷爷已经把我甩开，我前后都看不见人，只有满耳大风呼啸的声音，以及路旁树林里的鸟鸣声。马路中间的白线依旧像起伏的波浪一样。面对大坡，早就没了抱怨的力气，一步一步的熬着，来袋鼠岛马拉松之前，我幻想跑着跑着，一只袋鼠从树林里窜出来，或者是一只针鼹，像胆小鬼一样被我吓的躲进路边的灌木丛里，可来了袋鼠岛才知道，袋鼠没有汗腺，所以一般只在早晚活动，当清晨我们的大巴车开往公园的时候，正是袋鼠最活跃的时间，太阳一出来，袋鼠就销声匿迹。既然看不见袋鼠，就一心一意的跑步吧。我把凛冽的风声想象成励志的歌曲。听袋尉岛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

终点越来越近，感觉终于从南极吹来的冷风里逃了出来。大家都等在终点线之前，迎接每一位冲线的跑者。4小时59分完赛。却感觉这是参加过的最漫长的马拉松比赛。脑海里的线路图不像其他比赛那样是二维的平面线路，而是一个三维的，带着无数起伏的线路。每一个大坡都刻骨铭心。我又遇见了穿凉鞋的老爷爷，因为互相打招呼的那几面，大家似乎自然而然成了朋友。一聊天才知道，老爷子今年83岁，袋鼠岛马拉松完赛时间4：50，比我快了10分钟。我长着大嘴，把老爷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大腿上紧实的肌肉勾勒出迷人的线条，脸上布满孩子般的笑容，偶尔还用中国话和我开玩笑。我猜不出老爷子的生平和来历，但我知道，他这一辈子一定乐观开朗，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都被他摸平了。这未必是跑步带来的影响，我相信老爷子一定是因为热爱生活，也热爱跑步。但愿我四五十年以后，也会成为这样一个乐观，有风情的老太太。

沿途没遇见一只袋鼠，是参加袋鼠岛马拉松最大的遗憾，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临近终点慢悠悠的跑着，突然右前方约十米处一个黑点移动，看不到袋鼠看到其他的动物也算一幸事，遂加快步伐，可是等我赶上去时它却早已越过马路溜进了树林，只留下一荆刺竖立的“倩丽”背影，后来得知这就是澳大利亚珍奇的稀有动物——针鼹。而当我在终点处休息的公园里拉伸的时候，一抬头，一只考拉正坐在树枝上睡觉。而且耳朵上有一个黄色的标签，问了工作人员才知道，因为袋鼠岛上的考拉数量太多，所以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会对部分考拉实施绝育手术，这只耳朵上带黄标的考拉就是做了绝育手术的考拉。这段小插曲，让我的袋鼠岛马拉松之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从终点回到金斯科特小镇的酒店，稍微洗漱一下，我就带上完赛奖牌赶到小镇的码头。这里每天都会聚集上百只鹈鹕，等待岛上居民的投喂。原本想以鹈鹕为背景，照一张奖牌照片，结果鹈鹕们以为我要给它们喂食，呼啦啦全都冲我围了过来，个别胆子大的鹈鹕，甚至啄我的奖牌。当地人也被这些贪吃的鹈鹕逗得哈哈大笑，甚至主动要求帮我给奖牌和鹈鹕合影。码头边，还有七八只慵懒的海狮在岸边晒太阳，我悄悄的靠近他们，以他们为背景为奖牌拍了张照片。这两张照片怕是我跑步以来最奇特的奖牌照片。

赛后第二天，搭乘飞机离开袋鼠岛，袋鼠岛的机场是我遇见过唯一一个没有安检，可以携带液体上飞机的机场。也许是因为从袋鼠岛出去的人，大家都心里揣着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不可能发生任何劫机事件吧。而在袋鼠岛到民用机场的一另个方向上，还有一个小型的机场，主要用作驾驶飞机的培训。港剧《冲上云霄》里机场和起飞很多的镜头都是在袋鼠岛拍摄。飞机起飞时，回望一眼袋鼠岛，《冲上云霄》里湛蓝的天空和棉花糖似的白云和我现在看到是那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