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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炼狱

2016-12-08娄琪

北方文学·中旬 2016年9期

摘要:张洁融合了自己的人生体验创作的《爱,是不能忘记的》以独特的视角、细腻的笔触表达了自己的爱情观和婚姻观。本文运用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对作品反映的一个严肃的人生课题——相爱而不能相守的悲剧进行解读,诠释其中丰富而深刻的内涵。

关键词:《爱,是不能忘记的》;人格结构理论;情感困境

张洁的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发表于1979年。当时的中国刚刚开始改革开放,人们处于思想解放的初期。作品一经发表,张洁独特的爱情观婚姻观便在评论家和读者间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众多文学先贤纷纷撰文对此发表评论,掀起争论热潮。时隔几十年,如今再读作品,主人公近乎宗教般虔诚圣洁但却充满哀伤情调的爱情仍然震撼着我们的心灵。

张洁以独特的视角对人类生活中的爱情困境进行认真的思考和探究。小说叙述了“我”的母亲钟雨,爱上了一个已婚老干部,两人心灵相惜,感情至深。老干部和妻子虽没有真正的爱情,也算“患难夫妻”,几十年来家庭倒也平静和睦。为了不伤害他的妻子,他们约定相互忘记,但爱的真挚深沉的母亲又怎能忘记?她把所有的相思和感情都倾诉在题着《爱,是不能忘记的》的笔记本上,在上面与他进行着精神的对话,现实中却只能无奈的彼此错过,演绎了一出相爱而不能相守的爱情悲剧。

作者在设置人物时考虑到了他们的经历、身份、地位和社会环境等。两人都有较高的修养和道德自律,行为处世能够考虑他人的感受,遵从社会习俗和法律的约束,这使他们之间高尚的精神恋爱有了存在的土壤。钟雨尽管爱的热切而又缠绵,但她始终能把握住自己的理智,让爱的火焰只在心中熊熊燃烧,与老干部做灵魂的伴侣。他们之间是纯粹的精神恋爱,带有凄苦的唯美色彩。他们一辈子接触过的时间累计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互相没有说过“我爱你”三个字,甚至连手也没有握过一次。他们的爱排除了世俗的、物质的因素,完全是柏拉图式的精神苦恋。而“爱情本身是灵与肉的结合,是以两性之间的性吸引为自然的物质基础的,相恋中的男女总是热切地期盼着与所爱对象身心的结合”[1]。而作品对他们的感情做了“理想化、去欲化”的处理。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分析,这种处理是不合人性要求的,也不利于人格的正常发展。只有在本我、自我和超我处于协调和平衡状态时,才会有正常的人性,而钟雨更多时候处于人性的压抑状态之中。

钟雨期待与老干部过耳鬓厮磨相知相守的婚姻生活,但现实的法律和道德使她回归理性,自觉地压抑着自己的欲望。理性与欲望的冲突对立加剧了她内心的痛苦,她只能在痛苦而无眠的夜里一遍又一遍地翻阅他送给她的《契诃夫小说集》;每次出差回来,头发都白了的她,却像个痴情的女孩子,幻想着爱人接站的甜蜜。“这种幻想和物恋的方式,实际上是本我的本身诉求,是一种最原始的本能对欲望的渴求,是本我的潜意识在钟雨身上的充分体现”[2]。不管是那套她爱的“简直像得了魔怔一般”的小说集,还是她经常带着的笔记本,都是她潜意识的渴望灵与肉的统一,是本我与超我不断冲突的对抗中,自我的外在表现。本我释放欲望,超我压制了欲望,让她经历炼狱式的心理煎熬,感情的宣泄渠道从人转移到物。

女人一旦陷入恋情,就会全身心的投入,把感情视为生命的全部,把对方视作自己的唯一,期盼两人不期然的相遇,期盼能够相伴相依。在本我的驱使下,她不满足于只通过阅读他送她的书倾诉情愫,把相思在笔记本上独吟;每次出差回来,她都不让女儿去接站,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月台上,翘首期盼,期待他像正常恋人一样去接她。潜意识里,钟雨对爱有着强烈的占有欲,这是本我的引领作用。然而这种不理智的爱,不被世俗所容忍的爱是得不到祝福的,所以她又有着清醒的认知,他来了就违背了他们的约定,就会伤害到另一个人的快乐。所以,她的期盼只能落空。这种理性的自觉,实际上是超我能够遇见的结果。超我追求自我完善,奉行完美原则,使她抑制本我的冲动,既不愿伤害别人,又要保持自己一贯比较完美的形象:做一个优雅、淡泊的人。这时本我和超我相互矛盾,在钟雨内心形成激烈的交战,引发她复杂的心理情绪:既期待他来,又不希望他真的来,也使她在幻想与期待中挣扎、痛苦。

老干部死后,钟雨常常在两人一生中唯一一次共同走过的那条柏油小路上徘徊、流连,回忆那次甜蜜中略带苦涩的散步之旅。能与他一起散步,这是她的情感所渴望的,“此时在超我和本我的矛盾斗争中,本我得到加强,超我的统治地位已被动摇,自我在调和本我与超我之间的矛盾时也开始渐渐发展”[3]。他因为常年害着气管炎,走路微微的喘息。她心疼他,想走慢一点,可不知为什么却不能。尽管他们很珍惜这次散步机会,却害怕自己把持不住,说出那可怕的、折磨了他们很多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超我又一次发挥了它强大的支配力量,并且力量逐渐压倒了自我,使她又回归到传统的社会道德规范。于是,在超我的支配下,他们“默默地走着,彼此离得很远”,“淡淡地、心不在焉地微笑着,像两个没有什么深交的人”。为了尽力掩饰心中那镂骨铭心的爱情,一次仅有的散步,在他们非得赶快走完这段路不可的心理驱使下,失却了诗意和浪漫,草草结束了。

经历过年轻时的莽撞无知和浅薄无聊,走出无爱婚姻的围城,她发出“如果我们都能够互相等待,而不糊里糊涂地结婚,我们会免去多少这样的悲剧哟”的痛苦呼喊;明白了如果没有爱情,宁愿不要婚姻;真爱来了,即便得不到婚姻,仍会耗尽生命执着坚守爱情。然而坚守过程中的寂寞和凄凉只有她自己能体味,她在爱情和痛苦中挣扎、煎熬。本我奉行快乐原则,它一旦产生欲望,就需要立即得到满足。如果不能,人就只能启动自我机制进行调和,对现实进行迁就或妥协。她那么迷恋他,却不能与他结合,便寻找机会与他相见以慰相思之苦:为了看一眼他乘的那辆小车、以及从汽车的后窗里看一眼他的后脑勺,她煞费苦心地计算过他上下班可能经过那条马路的时间;他台上作报告时,她台下尽力掩饰不让泪水溢出眼眶……自我正是以这种方式缓冲和调节本我的冲动及超我的管制,从而使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得到一定缓解。钟雨爱的执着,却只能把爱埋藏在心底。她“并没有屈从于本能的满足,而是遵从了现有道德、良心、责任的规范,独自承受着情感炼狱的折磨。在钟雨这位女知识分子的理性世界里,人类社会的价值尺度和行为准则已成为她行动的一种自觉,而这正是弗洛伊德所言的‘超我的境界”[4]。正因为此,这份爱显得格外沉重。

精神煎熬中的钟雨通过幻想和物恋的方式,完成她与老干部精神的交流。她在心中幻想着爱,幻想又让她的爱更趋执着,以致爱成了她的全部。然而再美好的爱情,也得在现实中成就才完美。人毕竟是生活在现实中,而不是梦幻里。她出差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经常抚摸的那套书,正是她内心深处渴望与老干部灵与肉结合的强烈精神诉求。婚姻是爱情最完美的形式。两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每一对陷入爱情的人都有这样的爱情憧憬。钟雨和老干部心灵契合,灵魂相依,渴望步入婚姻也是正常人性使然。然而囿于道义与自我约束,她无法摆脱心灵的镣铐,为了别人的快乐割舍自己的感情,把希望寄托于天国,做一个痛苦的理想主义者。这种爱情与婚姻相分离的悲剧是作者抛给我们的一个严肃课题,留下沉重叹息的同时引发深层的思考。

他们的爱情“合情”而不“合理”,残酷的现实使他们在理智与欲望之间挣扎。这种 “发乎情,止乎礼”的感情模式使他们的痛苦无处释放,只能演绎一出爱情悲剧。而这种悲剧又并不是某一个时代,某一类人身上才有的,而是人类普遍的情感困境。因此,作品超越了时代和时空的限制,具有了普遍的价值和意义。

参考文献:

[1]王海旭.爱的思索——重读《爱 是不能忘记的》[J].北方文学,2011年.

[2][3]晏晴,贾晓珍.徘徊在天堂和地狱间的恋女——对《爱,是不能忘记的》中钟雨矛盾心理的解读[J].安康学院学报,2010年第22卷第3期.

[4]张吕.人类情感困境的一则寓言叙说[J].石河子大学学报,2002年.

作者简介:娄琪(1980–),女,信阳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