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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谁

2016-12-08赖廷阶

延河·绿色文学 2016年10期

北方的夏天,闷热的让人肝火旺盛,想发脾气,即使有风,也是一阵阵热浪扑面。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也让人更加烦躁。心静自然凉,心若不静,人的脾气就像这天气。

早晨,风依然是潮热的,艾兮关闭了所有的门窗,开了空调,做好了早餐,去敲寒生房间的门,寒生在门里应了一声,打开门。艾兮像往常一样亲昵地轻轻拍拍他的脸说:“吃饭了。”

寒生突然握住艾兮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一簇火焰注视着艾兮。艾兮对寒生的目光感到愕然,那明明是一个年轻男孩的欲望之火。艾兮迅速抽回手,对寒生笑笑说:“吃饭了。”然后转身去了餐厅。

寒生长大了。艾兮想。

八年前,艾兮收养了寒生,那时他十二岁,她二十八岁。

早餐后,寒生回书房画画,艾兮坐在客厅沙发里打开笔记本电脑,打算继续写她没有完成的小说,写作进展并不顺利,后半部分总是卡壳,她盯着电脑发呆只字未写,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多年前,艾兮从一场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两年的离婚持久战,仿佛扒掉她一身皮,那年她才二十七岁。

艾兮的前夫是北京人,与艾兮同是清华大学新闻系毕业,在凤凰卫视驻北京办事处做记者,可谓青年才俊。艾兮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时尚杂志社做编辑。当年他们在学校所有人眼中是公认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毕业后,艾兮没有回老家长沙,留在北京工作,之后俩人顺理成章的结了婚。

婚后不久,艾兮怀孕了。在怀孕期间,她发现老公慕文有出轨迹象。一天,艾兮撒谎对慕文说,一个要好的女同事与男朋友吵架,心情不好,她晚上去陪她。慕文假惺惺地说:“那你去陪陪她,我晚上也值班不回家。”

艾兮在心里冷笑,伪君子!然后,艾兮半夜潜回家中,慕文正和一个女人在她床上颠鸾倒凤,那女人披头散发,叫床的声音像杀猪,极尽淫荡。艾兮看着两个人丑陋的样子,一阵阵恶心,只想呕吐。当那女人感觉势头不对,转过脸来对着艾兮,艾兮才看出那个女的,竟然是她在大学时的闺蜜颜露露。

艾兮几乎气的吐血,上前就给了颜露露一个耳光。慕文被捉了现形恼羞成怒,竟上前踹了艾兮一脚,正好踹到她的肚子上,艾兮顿时觉得眼冒金星,疼痛难忍,有股热流从下身流出,然后就人事不省。

当艾兮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医院,她感到无比失望,原来人竟可以这样无情。她用手摸摸小腹,知道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因为失望,她也没有过多悲伤。心想没有了也好,生下来恐怕她也会因为慕文而憎恶他。

出院后,艾兮提出离婚,慕文坚决不同意,说实话,他还是爱她的。但艾兮不明白,为什么到这般境地,他还要死守婚姻?又有什么意义?

慕文为了压迫艾兮打消离婚的念头,称自己与一个朋友合伙做生意,借了很多债务,如果离婚,艾兮就要承担百万的债务,并伪造了很多借据。艾兮终于看清一个人的面目,自己受了欺辱,还要负担莫须有的债务,心里着实不甘心,为了核实证据,官司一打就是两年,耗去了两年的青春。最后,艾兮心灰意冷,心碎了再碎,终于与慕文撇清了关系,承担了部分债务,但心中的愤恨无法消解,情绪恶劣到极点,差点一病不起丢了性命。

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往,但终究是过去了,艾兮从一场噩梦里醒来,开始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

一年后,她病愈,在一次去宋庄采访的路上,遇到一起车祸,一对自驾车的画家夫妻当场死亡,坐在驾驶座后座的男孩儿幸免于难。艾兮目击了那一幕,站在围观的人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惊恐未定的瘦瘦的漂亮男孩儿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他就是寒生。他用无助、惊恐和乞求的目光望着她,于是,她握紧了他的手……

如今,寒生已经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艾兮把自己从回忆中拽回到现实里来,她的目光向书房兼画室望过去,门是虚掩的,她看到寒生正在画画的背影,似乎有些落寞。她想起早晨他灼灼的目光,心里多了一丝忧虑。

寒生秉承了父母的基因,对绘画艺术有着超常的天分,前年高考以绘画特长考入了央美。如今家里堆满了寒生的绘画作品,其中一部分,是寒生为她画的画像。艾兮想,有机会她要为他办一次个人画展,将来他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艺术家。

这时,艾兮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扰了她的思绪,来电显示是顾轩。艾兮急忙接听了电话,小声而又柔声地问道:“不是今天接待朋友吗?哦,好的。”

艾兮挂了电话,去卧室换衣服,她找出一件米白色长裙,配了一条浅紫色纱巾围在性感的颈部,又涂了浅淡的唇彩,在镜子前左右审视满意后走出卧室。当她拿起精巧的白色皮包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寒生站在了她身后问:“你又去见那个老男人?”

他的声音冷冷的,还有一丝愤恨。

艾兮转过身,额头碰到寒生的下巴,她不由倒退了两步生气地说:“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寒生凝视着艾兮的眼睛,让艾兮感到浑身不自在,她避开他的目光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管画你的画。”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寒生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艾兮想,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今天一直都挂怪的?她抬眼重新去看寒生,他的目光灼热而哀怨,艾兮心里不由一颤,他突然让她看不懂。而寒生却向她迈前一步,两个人几乎身体贴着身体。寒生高艾兮半头,艾兮的目光落在寒生的嘴唇上,那两片嘴唇棱角分明,性感而温润。以前,她曾喜欢去抚摸这两片嘴唇,可是如今,她却想快速避开它,她感到了它对她的危险,带着隐藏的毒性。

艾兮不由得想向后退一步,身后的挂衣橱让她无路可退。她的心开始突突跳起来,脸也开始因为尴尬而涨红,她感觉到了寒生身上散发出来的狂野气息,她担心他会冲动地做出过分的行为。这么多年,她一直把他当成孩子,而他却在她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了一个身材挺拔英俊的男人。

寒生的气息温热,吹拂在艾兮的额头,她看不到他的目光,也不敢去看,想躲避又无处躲避。寒生的鼻息越来越重,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怦怦的跳动声,艾兮感到了惊惧,却又怕自己如果做出过激的行为更激发了他的冲动。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差不多一分钟,寒生突然向后退了两步,颓败而伤感地说:“你去吧,去见那个老男人。”

艾兮心里恼火,瞪着寒生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拉开房门,摔门而去。走出住宅区,又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过激了。寒生是个生性敏感忧郁的孩子,她担心刚才自己摔门而去的举动会伤害到他。毕竟这么多年,他很懂事和乖顺,从来没有跟她吵过嘴。

艾兮不放心寒生,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许久,对方才接听,听筒里传来寒生落寞的声音:“姐。”

“忘了告诉你,中午和晚上,我不回家吃饭,冰箱里有吃的,在微波炉里热一热。”艾兮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的,晚上早点回来。”寒生的声音听上去也平静了一些。

“好的。”艾兮挂了电话,呆愣了片刻,匆匆走出住宅区,一辆部队车牌的黑色奥迪已经停在大门外,艾兮走过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朋友们都在温泉度假村等我们呢。”顾轩对坐进车里的艾兮说道。

艾兮答应了一声,知道顾轩的话只是幌子,是说给司机勤务兵说的。即便如此,艾兮还在想,勤务兵也不是傻子。她和顾轩来往频繁,虽然不是每次约会都带着司机来接她,但两个人之间的眼神和默契,旁人一看便知,他们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

与艾兮并排坐在后座的顾轩把手伸过来,握住艾兮的手。他的确非常喜欢艾兮,喜欢她成熟女人的韵致,又脱俗漂亮,有才气;喜欢她苗条光滑而又有弹性的身体。顾轩的手移到艾兮的腿上,慢慢向上移动,直到把手探进她的裙子内,艾兮咬着嘴唇,又恨又爱地瞪了顾轩一眼,意思是,你真坏。顾轩抿嘴冲她笑笑,挤下眼,意思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有时艾兮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大她十八岁的老男人产生感情?虽然顾轩五十多岁,却依然健硕挺拔,这应该源于他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他军人的气质。艾兮并不介意年龄,或许是他给她的安全感,让她对他特别依赖,也或许是他的少将身份,让她崇拜;他对她的宠溺,让她依恋;还有在文学上的相互欣赏。总之,艾兮爱上顾轩是有N多个理由的,更何况爱情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本来就是霸道不讲理的,虽然他们爱的并不那么光明正大。

三十分钟后,艾兮和顾轩来到怀柔的一家大型度假村,顾轩让司机回去,晚上再来接他们。艾兮跟着顾轩来到预定好的房间,房间豪华舒适,顾轩迫不及待地吻住了艾兮,把艾兮抱到宽大柔软的床上,两个在欲海里纵横,直到彼此瘫软在彼此的怀里。

性基于爱,本来就是原始而美好的,只是过度的欲望和诱惑使其改变了性质。

曾经艾兮憎恨破坏她婚姻的第三者颜露露,如今,她也做了曾被她鄙夷的第三者,她不相信当初颜露露和慕文是基于爱情,而是欲望。那么,她基于爱,做一个第三者,就不被道德所谴责吗?有时,艾兮真的很矛盾,她认为无爱的婚姻也是不道德的,只是基于各自的利益存在,用法律取得所谓的保护,却扼杀了人性。但事实就是这样残忍,即使她爱的多么真挚,她也不可能打破目前甚至是以后这种第三者的格局,顾轩的婚姻受政治因素限制,为了各自的利益,离婚是不可能的,那么她就要做永远的第三者吗?她真的甘愿一直保持这样的身份不见光明?而她和他的爱情又会走多远?

“宝贝,在想什么?”顾轩发现艾兮在走神,用手撩拨开艾兮额前的秀发问道。

“没什么。”艾兮抿嘴笑笑,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可否认,眼前的男人面容已显苍老,黑发里夹杂着些许白发,眼角的皱纹像刀刻般显示着岁月沧桑,也彰显了一个男人的厚重与睿智。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是俊朗的。

艾兮用手温柔地抚着顾轩眼角的皱纹,他们相爱完全基于彼此的欣赏和爱慕。

“我老了,做不动了怎么办?”顾轩用手抚摸着艾兮白皙弹性的乳房。

“我也会老的,性不是全部。”艾兮笑着说。是的,除了性爱,她喜欢他宽厚的胸怀。

“我得想法看怎样还能让你达到高潮。”顾轩挑逗地说,然后开始吻艾兮的脖颈和乳房,并一寸寸下移,然后用手分开她修长的双腿,把头埋进密林深处,舌尖在幽密的洞穴里探寻、允吸。艾兮浑身颤栗,禁不住放声呻吟。如果说,她爱他的人,那么她同样爱他给予她的性的满足。

有时,艾兮觉得困惑,无法面对自己,白天她穿戴优雅,行为端庄,而到了床上,完全可以用放荡来形容。当然,她只会在爱的人面前如此。有时她觉得,这原始的行为本身是丑陋,人的身体和面孔,在做爱的过程中变得扭曲不堪。

艾兮在顾轩的挑逗中高潮迭起,冲溃了她的意识,性不过是原始的冲动,生理上的需求,两情相悦吧?

艾兮和顾轩在疲惫和愉悦中睡着了,直到下午两点,两个人才醒过来。

顾轩从背后环抱着艾兮修长光滑的身子,把脸埋在她的秀发里,醉人的不仅仅是芳香,还有此刻的温馨。顾轩都记不清有多少年了,十年还是十几年,他没有如此亲近过女人。十几年前,他就和爱人沈小白分居了,只因一次冲昏了头脑的爱情,或者说是激情。那个说什么都不肯罢手的女人,闹得他的家庭鸡犬不宁,一定要他离婚,不然就要把他告到领导那里,说他和她非法同居,让他臭名远扬身败名裂。可是,那时的他正在晋升大校军衔,搞婚外情离婚的事,无疑通不过政审,更何况他和妻子的婚姻,也是维系在两家政治因素上的。那段日子,那个女人着实搞得他暗无天日,狼狈不堪,让他对她心生厌倦,所谓的爱情演变成一场闹剧,似乎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为了快点解决问题,他给她下过跪好话说尽,但没有用。无奈之下,他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给了那个女人,并承诺帮她在她的老家安排一份好的工作,让她这辈子衣食无忧。那个女人大概也权衡了利弊,知道顾轩是不会离婚的,这才偃旗息鼓,离开了北京。

而顾轩知道,妻子沈小白无法原谅他的背叛,即使他道歉悔过,沈小白的心里也无法接受那个碰过其她女人的身体。只是有点懦弱的她,偶尔只得尽一个做妻子的义务,每次做爱,顾轩觉得自己就是在和一根木头在一起,从此也觉得索然无趣。最终两个人互不相容开始分居,私下签署了离婚协议,在人前还是夫妻,其实已名存实亡。

而顾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敢招惹女人,只一心工作,并平步青云。

前几年,他在一个诗歌论坛遇到艾兮,那时她任论坛的版主,他一度被她的才气吸引,时常在论坛里和艾兮相互交流写作。一年多的网上交流,顾轩对艾兮的为人多少了解了一些,她的才气,真诚和率直一直被论坛很多人欣赏,而他和艾兮也建立了很深的友情。后来论坛里的诗人们在北京首次聚会,当艾兮一袭白色衣裙,长发飘飘,翩然若仙的领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顾轩不禁怦然心动,心生了爱慕。而艾兮似乎也对他很有好感,从聚会开始,两个人便坐在一起,有着讨论不完的话题。

“又睡了?”

艾兮被顾轩的气息吹在脖颈痒痒的,看顾轩不动,以为他又睡着了,轻轻动了动身子,顾轩的手又握住了她的乳房。

艾兮轻笑:“我以为你又睡着了,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的初次相识。”顾轩抱紧艾兮,“在你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

“是吗?”艾兮转过身来看着顾轩的眼睛。

“嗯,宝贝。我一眼就爱上了你!”顾轩去吻艾兮红润的双唇,艾兮躲开娇嗔道:“就会甜言蜜语哄我,不过,我喜欢你哄我。”艾兮说完,不由脸一红,一副娇憨的样子。顾轩看了爱怜地抱住艾兮,他真想给艾兮一个家,可是他不能够。

“宝贝,你让我觉得亏欠!”顾轩突然有些郁郁寡欢,他的确抛不下名利,只因处于这样的位置有太多不得已。他承担的不仅仅是社会职责,还有政治成分。艾兮又何尝不知呢?她知道,她与他是没有结局的。两个人心照不宣,气氛突然有些沉闷。

“亲爱的,别这样说,这些年你帮了我很多,不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是挺不过来的。”

提到寒生,艾兮又想起今天出门时,寒生那灼灼滚烫的目光,一时沉默想着心事。

“在想什么?”顾轩抬起艾兮的下巴,看着她有点忧虑的眼神问道。

“寒生。”

“哦,他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也没什么。”

对于寒生,顾轩并不陌生,当时艾兮领着一个英俊的男孩儿参加诗歌论坛的第一次聚会,大家都感到惊讶,论坛的那些朋友都知道艾兮只有一个姐姐。当时艾兮看大家疑惑的目光,只淡淡地解释说:“他是我弟弟,跟我在北京上学,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给大家带来不便,请谅解。”

那天,寒生坐在艾兮旁边,隔着艾兮一直用不安和警惕的目光看他。当时,他还想这个弟弟看来是艾兮的小保镖呢!后来他才知道,寒生是艾兮收养的孤儿,不由对艾兮又敬又爱。他和艾兮的关系发生改变之后,一次在艾兮家幽会竟被寒生撞见,两个人都感到非常尴尬,就再也不敢到艾兮家约会,一直都躲避着寒生。有时,他也会在艾兮所在的住宅区门口遇见寒生,只是他在车里,他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他。

“寒生已经是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了。”顾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无法确定自己的隐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好了,该起床了,你还得教我游泳呢,都好几年了,你这教练不合格,还没教会我。”艾兮不想谈论寒生,不想让那丝忧虑搅扰了此刻的快乐时光,她在顾轩嘴唇上掠过一吻,然后坐起身准备穿衣服。

“小笨笨。”顾轩笑道,一边用手去抚摸艾兮光洁的脊背。

“哼。”艾兮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撅起嘴回头看着顾轩,娇嗔而又妩媚。

顾轩看着艾兮既爱又怜,重新把艾兮按倒,两个人又是一番云雨。

晚上十点,顾轩送艾兮回家,顾轩的车停在住宅区门口,司机下车给艾兮打开车门,艾兮从车里走下来与顾轩挥手道别,然后看着轿车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转身。不料一堵肉墙挡住去路,艾兮一下子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惊叫一声,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人并没有躲闪,而是顺势把艾兮抱进怀里,艾兮心里一惊,但很快发觉是寒生,她挣脱他的拥抱,责怪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担心你!”寒生说。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目光幽深而灼灼。

艾兮拉起他的手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快回去,外面这么热,这么多蚊子。”

寒生乖乖地跟在艾兮身后,感受着艾兮柔软而又细腻的手掌,这双手已经拉着他走过八个春秋,他真希望这双手能永远这样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会吗?

“会吗?”寒生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艾兮问,有点莫名其妙,回头看一眼寒生。

“没什么。”寒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艾兮拉着寒生,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艾兮催促寒生赶快去洗澡,然后自己去厨房冲了两杯咖啡。

寒生冲完凉,来到客厅,下身围着浴巾,上身裸露着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平时寒生都是如此,艾兮并未觉得什么,可是今天,她突然觉得不自在,赶紧回避了寒生,去洗澡间冲澡。

艾兮冲完凉从洗澡间出来,寒生已经穿上短裤和背心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艾兮说了声“早点睡。”就进了自己的卧室。而往常,她会跟寒生一起坐在沙发里,闲聊一会儿电视的内容,或者聊聊绘画,或者聊聊其它,但今天,她有点害怕和寒生坐在一起。

艾兮轻轻地关了卧室的门躺在床上,并没有睡意,而是看着天花板想事情。她觉得以后有必要去疏远寒生。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彼此牵着手,可以随意拥抱,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的小男孩了。虽然她大他十几岁,两个人以姐弟相称,但毕竟她是他的领养人,没有血缘关系,并且寒生已经是一个懂得风月的成年人了。

这一夜艾兮辗转反侧,加重了心事,她想要不要与寒生分开住,但她目前的经济状况,又没有能力再去租一套房子。即使顾轩能帮助她,她又如何跟他说出这种暧昧不清的状况呢?

月亮西斜,月光如纱幔倾泻到房间,艾兮索性坐起来,看着窗前的月色思绪万千,她想起寒生父母惨死的情景,还有寒生惊悚和无助的样子。或许那时他对死亡只是懵懂,也或许他只是因为胆怯和无助,并没有去撕心裂肺地哭泣,而是默默地落泪,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茫然而惶惑。那一刻,艾兮看着寒生,心里撕裂般地疼,她倒是希望他能放声哭一场,来宣泄悲痛,来向这个世界显示软弱。于是当他走近她,伸出他的小手,她也握紧了他的手,希望给他力量和安慰。而寒生也对她特别依赖,片刻不离地跟在艾兮身边,让艾兮不忍心丢开他的事不管。

之后,艾兮协同职能部门,处理完寒生父母的事故纠纷和后事,经警方调查寒生在家乡已没有直属亲人,而那些远亲都不愿意收养已经懂事的寒生,寒生成了孤儿。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于是艾兮决定收养寒生。

想到此,艾兮心里钝痛了一下,她和他一起生活,经过八年的春来暑往,彼此熟知潜移默化养成了相似的生活习性,使他们成为彼此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八年建立的感情是无法割舍的,即使她远离他。

艾兮不禁轻叹一声,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然后走出卧室想到客厅倒杯水喝,发现书房也是寒生的画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光。艾兮悄悄走到门边,却发现里面没有人,正纳闷,感到身后有粗重地喘息声,把艾兮吓一跳,转身看到是寒生正站在她身后。

“吓我一跳,怎么还没睡?”艾兮借着书房的灯光看向寒生,他的眼睛在半明半暗里闪着幽幽的光亮,深邃而又灼热。艾兮心里一颤,赶紧收回目光说,“赶紧去睡吧。”然后绕过寒生去了客厅。

身后寒生无声无息,但艾兮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身后追随着她,她慌忙倒了杯水逃回卧室。

艾兮一夜无眠,早晨五点起来做了早饭,寒生卧室的门紧闭着,应该还没睡醒。如果是在往常,艾兮总是悄悄打开门看一眼,今天她没有再去开他的房门,只给寒生留了张字条,告诉他自己要出差几天,叮嘱他自己照顾好自己。然后,艾兮吃过早饭匆匆出了家门。

艾兮是临时决定出差的,半夜在网上订了第二天开往杭州的火车票。出版社里的确有个采访任务安排她去,时间由她自己调整安排。她本想过几天去,但她突然很害怕见到寒生,与其说是去出差,不如说是躲避。

路上,艾兮给顾轩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到杭州出差几天。顾轩说:“好,我安排一下我的事务,腾出时间去那边找你。”

艾兮听了抿嘴一笑说:“好,我等你!”

虽然顾轩与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但顾轩对她的宠溺迁就,还是让艾兮感到欣悦和幸福。

一个人会因为爱一个人而爱一座城,也会因为恨一个人远离一座城。艾兮想,她今生注定要与北京有扯不清的渊源。

艾兮刚走,寒生就起床了。其实他也一夜没睡,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也想起他的父母出车祸不幸身亡的情景,想起他看到艾兮的那一刻,他看到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和眼睛里闪烁的温暖的光亮。她,让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和依恋。于是他拉住她的手,她也握紧他的手,他心里的恐惧逐渐消除。

这些年她拉着他的手,一直到他上大学,他对她的感觉也越来越微妙,对她的感情似乎也在产生变化。从他十六岁上初三的时候,他开始喜欢看她的身体,看她丰满的乳房和臀部,他们并肩走路时,他会悄悄有意无意的去碰它们。然后他体内仿佛有火苗,越烧越旺,不能自已,那是一个男孩体内荷尔蒙迅速增长的讯息。

他还记得第一次梦遗,是在上高一的一个晚上,艾兮洗完澡穿着睡衣跟他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清晰地看到她敞开的衣领下丰满弹性粉嫩的乳房,他又惊又怕,贪婪的看着它们,让他想用嘴去含住那饱涨的乳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念想和欲望,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下身勃起,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身体出了毛病,心里非常害怕。后来,他跑到卫生间用凉水冲洗发烫的身体,冷却欲望。

那晚,他梦到她,然后他抚摸她弹性又柔软的乳房,把乳头含进嘴里,他在一种熟悉的满足感中陷落,他的身体进入她的身体。虽然梦里他感到惶惑,却完成了一个对性懵懂的男孩一次朦胧的性体验。他醒来后,对从身体里排出的粘稠的精液感到惶恐和好奇,悄悄把床单和内裤拿了清洗,沾染精液的手指,让他嗅到一种青涩的味道。回忆梦里的情景,让他心里产生一种温暖和冲动,想着亲身去深入。

后来他偷看她洗澡,被她发现痛斥一顿,他赌气跑出家,身上带的仅有的五十元钱,一天便花光,晚上他露宿街头。之后的两天他饿着肚子在外面流浪,心里特别恐慌,担心从此她会不再管他,收留他。于是他又回到家,坐在家门外焦急的盼望艾兮回来,那一刻,他觉得时间漫长,特别害怕失去她。

当艾兮回家,他被艾兮拥抱在怀里,听着艾兮对他的责备,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

从此,他把精力用在学习和画画上,他想等他长大了,他要挣很多钱,然后娶她为妻。那些围绕在艾兮身边的男人,对他来说都是威胁,于是艾兮带他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他总会寸步不离艾兮左右,目光警戒而锐利,让艾兮的朋友们都戏称他是艾兮的小保镖。但是后来他发现艾兮真的爱上了别人,那个人就是顾轩。对于顾轩他并不陌生,艾兮每次带他一起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他总是能看到顾轩,而顾轩总是在艾兮身边。那时候,他并不以为然,在他眼里他就是个老头,不知道他有怎样的身份。

但是在他上高二的那年春天,周末他和同学约好出去玩,忘记拿东西又返回家。当他回到家中,听到艾兮卧室有特殊的动静,他好奇地从艾兮虚掩的卧室门向里面窥探,看见顾轩正抱着艾兮亲吻。那一幕让他嫉火中烧,他故意制造出响声,回自己卧室拿东西,出门时又“咣当”一声把门关摔的回响。

他从那天起,就憎恶顾轩,觉得他下流,却不觉得艾兮肮脏,在他心里她是纯洁的。他想,有一天,他要把艾兮从顾轩手里抢回来!于是他小心从艾兮口中探听到顾轩的身份,虽然他感觉到压力,却从没失去决心。

昨天,他看到艾兮又要去和顾轩约会,心里非常懊丧,可去阻止又感到无能为力,他真想去拥抱亲吻她。他长大了,她应该是属于他的!但他还是没有敢越雷池一步,他害怕艾兮会因此不再理他,心里极其纠结郁闷。半夜他看见艾兮起来倒水,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拥吻她。艾兮回房间后,他也一夜辗转。

一大早,他就听到艾兮起床后忙碌的声音,然后是她关门外出的声音。

当寒生听到关门的声音时怅然若失,他知道,她大概是又出差了,不然不会这么早就出去。以前她也常因工作临时决定出差,如果是在早晨,她会给他留下字条告诉他,她去了哪里,大概什么时候回来。那么今天她也是临时有工作安排出差了吗?或者,她是在有意躲避他?他突然这样想。那么她就是感觉出了,他对她不仅仅是姐弟情那么单纯了吗?或许他真的该进行一些筹谋,想办法让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寒生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艾兮不在,他什么都不想做,或者说,他做一切都是为了艾兮。包括他努力画画,他希望他能画出一些名堂。他要让艾兮对他刮目相看,然后让艾兮过上优渥的生活。而这些他正一步步实现,他的画已被很多收藏家评论家看好,而且已有收藏家收购了他几幅。

寒生在央美是出类拔萃的,哪怕是那些学兄学姐们,都知道整个美术系有一个美术天才。虽然他只是一个大二的学生,他的画却已参加过很多大小画展,而且被一些专业画评家评价颇高。寒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也似乎成竹在胸。

艾兮所在的杂志社是时尚艺术杂志,她采访的是一个江南艺术家。艾兮到杭州已经下午,她打电话与艺术家约好第二天去到访,然后住进宾馆洗完澡后,给顾轩打电话,告诉他,她的行程安排。顾轩说,第二天晚上,他就可以到。艾兮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在这里她和他可以无所顾忌的外出了,再不用担心他们会遇到熟人。虽然北京很大,但认识顾轩的人太多,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在外面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下午的时间是闲暇的,艾兮带了相机出了宾馆,这次出差自然不能少了采风。

艾兮不是第一次来杭州,第一次来是五年前参加一个诗会,她和顾轩结伴来的。也就是在那次诗会结束后,两个人发生了关系。

那天诗会结束后,诗人们各自返程,艾兮对顾轩说想在杭州多转转,顾轩自然乐意陪同。晚上,两个人闲逛到公园,在明净的月光下,艾兮美如幻觉,顾轩感觉热血沸腾,悄悄拉起艾兮的手,艾兮并没有反抗。这无疑给了顾轩勇气,他在树影里抱紧了艾兮,吻住她柔软的双唇,艾兮只是半推半就,很快软在他的怀抱里。他们寻到一块树林里的草地,在枝叶的掩映下,以天为盖,以地为床,缠绵在一起。身下的草地是柔软的,散发着青草味,月影斑驳,林间还有几声蝉鸣。艾兮从来都没有在大自然中做过爱,而那次,她觉得做爱原来可以这样美好,与自然界相融,原始而激越。开始她很紧张,但四周寂静远离灯火,她松弛下来,尽情享受着来自身体与自然交融后的快感。她的呻吟伴着周围的虫鸣,成为一场动听的交响。

艾兮一边寻觅景色,一边回忆第一次与顾轩做爱的情景,后来她喜欢上了这种野合的方式。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的行为违背了道德和道义,但相爱有错吗?如果有错,那又是谁的错呢?难道只有一张纸的契约,才是道德的吗?艾兮困惑了。她和顾轩相爱五年了,五年不长,也不短,足够一个人住进一个人的心里,而她也习惯了他的宠爱。艾兮没有想过她和顾轩的以后,以后就由以后的时光去决定吧,名分如果只存在于形式,也没有丝毫意义,现在他存在于她的生命里,这就够了。

艾兮一个人在西湖湖畔一边悠然漫步一边采风,突然镜头里出现一个人,而那个人正面对镜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并且向她走过来,那个人是慕文。艾兮略有惊讶,把相机从眼前移开。

“艾兮,你好!好久不见。”慕文伸出手,艾兮与他轻轻一握。

见到慕文,艾兮虽然也略有意外,但并没给她心里激起任何波澜,几年的时光,足以消磨曾经的怨恨,何况艾兮早已从那段情感里跳脱了出来,如今他们不过是路人。

“来出差?”艾兮问。

“是的。你也是?”

“嗯。”

“真巧。”慕文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艾兮,艾兮淡淡一笑,无话可说,想着尽快离开,以免彼此尴尬。

然而慕文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兮,你过得还好吗?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慕文说出此话,一脸的真诚和愧疚。

“都过去了。”艾兮不想跟慕文多谈什么。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慕文看出艾兮的心不在焉,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不了,晚上约了朋友,我有事先走了。”艾兮拒绝了慕文的邀请,并谎称有事。

“那好吧。”慕文怅怅然地说道,然后看着艾兮转身离开,一脸的失望,忽然他想起什么又急切地冲着艾兮的背影喊道:“艾兮,等等。”

慕文快步追上艾兮,艾兮转身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慕文。

“艾兮,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艾兮有点犹豫。

“我不会打扰你的。”慕文看出艾兮的顾虑说道。

艾兮坦然一笑,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慕文。

艾兮的身影远去,慕文呆呆地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怅然若失,他知道艾兮曾经恨透了他。几年了,两个人分手后,便失去联系,只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遇见过一次。那时,艾兮还很年轻,是那种总带有一些青涩的女人。如今的艾兮已非往昔,越来越成熟和性感,有种惑人的魅力。这让慕文心里觉得酸涩,曾经她是他的,但他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和颜露露上了床?而离婚后,慕文并没有与颜露露结婚,颜露露与艾兮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人,艾兮恬静温柔,颜露露妩媚而野性,他和颜露露在一起时,时常发生争吵,最终不欢而散。

今天意外遇到艾兮,慕文不由得为如今的艾兮心旌荡漾。

对于下午遇到慕文,艾兮并没有在意这偶然的相遇,有些爱恨要选择遗忘。晚上,艾兮一个人吃过晚饭回到宾馆房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里是她和顾轩曾经缠绵的地方,她来后直接要求入住这个房间,还好没有人入住。于是她兴冲冲的拖着行李来到房间,房间又重新装修过,即使如此,艾兮仍然如旧梦重游,一时沉醉迷惘。只是,今晚她要一个人住在这里,顾轩第二天晚上才能到。艾兮有些怅然,想着要不要给顾轩打个电话,又想现在他应该在家中,接电话也不方便,于是艾兮发了条短信给顾轩:亲爱的,我想你,等你来!

“好的,宝贝!”顾轩很快回复艾兮。艾兮看着短信,幸福之色浮现在柔美的脸颊上。

时间还早,艾兮洗完澡换了衣服,从行李里拿了本书到宾馆的咖啡厅去喝咖啡。在幽静的环境里阅读对艾兮来说是一种享受,她专注的神情安然而静美,有一道目光从另一个角落投射在她身上,由惊喜转为渴慕。

第二天的采访很顺利也很愉悦,当然这来自于艾兮的好心情,这次借出差之名,她可以和顾轩好好享受下二人世界了。虽然这样的机会一年都会有几次,但艾兮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美好却又短暂。

下午,艾兮正整理采访笔录接到寒生电话,心不由得沉潜了一下,但寒生却像往常一样问她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便挂了电话。“寒生,寒生。”艾兮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她曾问过寒生,他说因为他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出生,因为雪太大,拦不到出租车,父亲只好冒着大雪推着借来的板车送母亲去医院,所以父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艾兮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录看向窗外,仿佛那是一扇通向过往的窗口,她看到自己拉着寒生一路走过的八个春秋,义无反顾的承接了一对夫妇的责任,也许这是她和寒生的宿命。一只燕子突然飞落在露天阳台的栅栏上,张望片刻又扑棱棱飞走了,惊醒回忆中的艾兮。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背景屏是她和寒生的大头贴,寒生高大帅气,高出她一头。照片是去年寒生生日时两个人用手机自拍的,寒生鼻子上被艾兮抹上了一块奶油,两个人都开心地笑着。

一次顾轩看到照片曾开玩笑说:“你们两个看上去像情侣。”

艾兮娇嗔道:“胡说,他不过是个孩子。”

是啊,他不过是个孩子,但他长大了!艾兮想。忧虑一下又涌现心头,艾兮甩甩长发,仿佛要将它们抛向脑后。

傍晚,顾轩如约而至,天空正下着细雨,艾兮穿了件白底青花旗袍,撑了把在街上买来的红色油纸伞,和顾轩走在江南街边柳巷。石板路上偶有浅浅的水洼,艾兮踮起脚尖轻盈跳跃,偶尔回头冲着顾轩莞尔,妩媚而天真。

顾轩一时沉醉如坠梦境,她真的很美,像一株娉婷的芙蓉。如果不是他当下的身份,他真想娶她为妻。身份,该死的身份,可是如果自己不是这样的身份,艾兮会爱上一个进入暮年的普通老头吗?他知道艾兮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一定也有因仰慕,才爱慕他的成分。不管是什么原因,重要的是当下他们相爱着,今生能有这样一个女子陪伴一程,是他的幸运。

艾兮和顾轩找了一家杭州特色餐馆,吃完饭,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温爽。

顾轩说:“我们去个地方。”艾兮问:“去哪?”

顾轩神秘一笑,拉起艾兮走出餐馆,然后打车去了他们野合的公园。在那片幽密的小树林里,顾轩吻住艾兮,身下的草叶还带着水珠,凉爽而柔软,仰望天空,繁星点点透过树梢。艾兮闭上眼,任凭顾轩在她身上抚摸,多么美好的夜晚,记忆是一条长长的线,拉回到五年前,此情此景如昨。当顾轩的身体进入艾兮的身体,一波波热潮在艾兮体内翻腾涌出,她忍不住发出阵阵呻吟,周边的虫鸣似乎突然息声,为这美妙的时刻而静穆。

夜深了,艾兮亲密地挽着顾轩的胳膊回到宾馆,一双眼睛目光冷冷地向他们扫视,而两个人浑然不知。

艾兮和顾轩在杭州逗留了三天,顾轩因有公务不得不回北京。就在两个人准备回京的前一天晚上,艾兮与顾轩手拉手从外面回到宾馆,刚走进宾馆大厅,迎面遇到一个人,让艾兮尴尬地松开顾轩的手。心想,怎么又遇到他?

“艾兮!你,怎么可以?”

“不关你的事。”艾兮心里有些烦躁,她和顾轩的事除了寒生,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几乎无人知晓,即便有人怀疑,也只是怀疑。现在被眼前的人撞到,让艾兮不免担忧。

“怎么不关我的事?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所以你的事我不能不管,为什么你的眼光就低到这个地步?最起码也要找个年龄相当的不是?为什么要找个老头?”

“慕文!不许你这样说。”艾兮气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然后拉起顾轩的手向电梯走去。她实在不想跟慕文说什么,更不想让慕文知道顾轩的身份。

慕文没有追过来,艾兮松了口气,顾轩把艾兮揽进怀里,他从刚才的对话里,已经知道刚才的男人就是艾兮的前夫。顾轩的心里也隐隐担忧,不仅仅来自刚才那个男人,还有艾兮的弟弟寒生。他和艾兮的爱情仿佛开始出现一道道隐形的沟壑,需要小心翼翼。

在杭州遇到慕文的事,只是一段容易被忽略的插曲,很快被艾兮忘却,生活依然秩序井然。只是她和寒生之间似乎多了道屏障,而这道屏障又是隐形的不可触碰,这让艾兮每天都行为谨慎,每个眼神动作都要小心翼翼。而寒生却像往常一样,除了画画之外,仍然与艾兮聊天谈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天,顾轩对艾兮说:“要不送寒生出国留学吧,他有才华,应该去更广阔的世界。”

艾兮对顾轩的提议感到惊诧,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倒不是她不想给寒生一个更好发展的机会,而是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已成为习惯,从没想过要彼此远离。

“他长大了,你应该放手了。”顾轩用复杂而又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艾兮,艾兮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我可以帮你负担他出国留学的费用。”

“我考虑考虑吧,这事也该跟他商量。”

然而,结果是当艾兮对寒生说出这个建议后,两个人发生了争吵,寒生拒绝出国留学,而且态度坚定。

寒生问:“是不是姓顾的主意?”

艾兮心里一惊,想,他怎么会猜是顾轩的主意呢?“不是。”艾兮否认。

“你撒谎!就是他的主意,他太自私了,不能给你一个家,还想霸占你。”寒生生气地说。

“不许胡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艾兮也气恼地说。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艾兮有些心虚,没想到自己在一个孩子面前会失去从容和淡定,她低下头回避寒生咄咄逼人的目光。

“姐,难道你也希望我去?也想把我支的远远的?”

“我,我也希望你有更好的发展和前途。”艾兮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年轻英俊的脸说道。

“我在国内也会有发展的啊!我不去,让姓顾的死了这条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寒生说完摔门而去。

大街上车水马龙,阳光炙热,寒生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坐在一棵树荫下生闷气。之前艾兮从来没有让他出国的打算,如今突然跟他说让他出国留学,他猜测一定是顾轩的主意,这个老头太阴毒了,寒生想。

前些天,艾兮出差走后,寒生拨通了从艾兮手机上偷看来的顾轩的手机号,他想找顾轩谈谈。虽然他没把握确定顾轩会不会见他,但他还是鼓足勇气约顾轩见面,没想到顾轩竟爽快的答应了他。

晚上,两人约在崇文门区一家咖啡厅见面。顾轩穿了便装,仍然掩饰不住作为一个军人的威武气质。寒生不是第一次见顾轩,但寒生还是忍不住去仔细打量他,不得不承认艾兮的眼光,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快六十岁,仍然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眼角眉梢都有那么一丝霸气,却又不失和蔼,可是却让寒生觉得虚伪。

寒生年轻而气盛,很不客气的单刀直入问顾轩:“你爱艾兮姐吗?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娶了她,不要这样不清不白的。如果你不能娶她,还请你放手,不要再耽误她的青春。”

顾轩没想到寒生会如此直接说出这番话,而且咄咄逼人,一时语塞。思虑片刻后说道:“我爱你姐,但我也尊重她的选择。”

“什么选择?选择就这样做你一辈子的情人?她那是无奈,是善良,你以为她不想有个家吗?”

“你还小,你不懂。”

“那你说,我不懂什么?不懂你吃着锅里占着碗里?不要拿年龄说事,我懂,我什么都懂。”寒生刻薄地说道。他有那么高的身份又如何?他不怕他!

顾轩看着寒生微微苦笑,是啊,眼前的这个被他和艾兮当作孩子的男孩,已经是一个懂得很多事的成年人了,他们必须要去面对他,可又该如何解释呢?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现实就是如此,艾兮只是他的情人,而他也的确给不了她未来。眼前这个大男孩说的并没有错。可是,感情的事谁又说得清呢?他爱艾兮没有错,寒生爱上艾兮也没有错,只是他们与艾兮相遇的时间错了。

不管顾轩多高的身份,又是如何呼风唤雨,在一个男孩面前却败下阵来。

“你喜欢艾兮,是吧?”

“不,不是喜欢,是爱。”寒生与顾轩对视,倔犟而傲慢。

“你那不是爱,是依恋。”顾轩反驳。

“不,我爱她,如果不是你不放手,我会娶她,你会吗?”寒生用一种向敌人挑衅的神情看着顾轩。

“你娶了她会陪她到老吗?孩子,你太年轻了!”顾轩不想再和寒生争辩下去,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他开始担忧这个大男孩以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他还需要历练和成长。

“会。”寒生坚定地说。

可以说两个人的见面不欢而散,而艾兮、寒生、顾轩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更加显得尴尬。之后,凡是艾兮带着寒生参加的社交活动,顾轩都尽量回避着寒生。

与顾轩的谈话并没有起到让顾轩与艾兮分手的效果,寒生有些恼恨,又无可奈何。艾兮去杭州出差也分明是在躲避他,让他有些惶惶不安,他真的不能失去她。寒生不想回家,没有艾兮,那些房间显得那么空荡,仿佛他的心也是空的。于是,寒生去了宋庄,父母生前住过的房子,也是唯一给他留下的财产。以前,每年艾兮都会带他去住几天,收拾料理那里的房子,房子里还留存着他父母生前的画作,艾兮都替他好好保存下来。

一个人再次来到宋庄,寒生心里特别难受,往事历历在目,他无法忘记那悲惨的一幕,更无法忘记那双及时拉住他的那只手,它安抚了他的悲伤,让他身心都有了温暖的依靠。之后,在这双手的护佑下,渐渐长大过早的成熟。而他也习惯了拉着那双手,希望永远拉着它走下去。

上高中时,他对艾兮的情感逐渐的朦胧的有了爱的意识,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只是单纯依恋这份相守,而是他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这是他生命中的劫数。

他知道自己是个英俊的男生,加上自己的才华,令他孤傲。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很多,他却始终觉得身边的女孩们过于世俗物质,轻浮浅薄,而艾兮有如少女娇美的面容和成熟女人的心智,她的任何一个简单的话题都有思想和深意,他从心里佩服。

上高中时,他就开始收到一些女孩的情书,他会在教室里当着众人念出来,或者把它们撕碎,丢进垃圾桶,从来不理会女孩在他身后哭泣。

艾兮得知他的行为,笑着责备他,如此孤绝和冷酷。只有他知,他幽暗的心底藏着怎样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深情。

可是顾轩和艾兮走在一起,他感到了恐慌和深深的嫉妒,在心里对顾轩产生巨大的敌意,也成为他多年的宿敌。最近他越来越觉得他应该有所行动了,他不能看着艾兮就这样一直被一个不能给她安稳生活的人耽误一生。

寒生坐在黑暗里,房间里的摆设,依旧停留在他十岁那年的样子,一切都很熟悉又很陌生,而它们曾经的主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悲伤如茧密不透风,让寒生感到一阵阵窒息,但他不敢开灯,在光明之中现实凸显,让他的悲伤成为虚无,那种虚无感更让人感到恐慌和恐惧。

窗外蝉声阵阵,远处偶有犬吠,村庄是寂静的,在这寂静里又有多少不眠的人上演着悲欢离合呢?寒生拿起手机给艾兮打电话,像往常一样询问了行程和归期,然后挂了电话。黑暗里手机屏的光亮刺目,屏幕上是他去年生日时,与艾兮自拍的大头贴,他们都开心地笑着,彼此默契。艾兮笑得纯真灿烂,犹如少女,寒生紧握着手机,把它贴在胸口,抱着一份虚无的温暖,英俊的脸上划过两行温热的泪水。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他是孤独的,时常把自己与喧嚣隔绝,让那颗清冷的心开出一朵妖娆的孤独之花,仿佛毒药,让他嗜毒成瘾。

寒生在宋庄逗留了几日,清理房间和父母留下的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面世的油画作品。他想,他以后要让它们展现在世人面前,以此慰藉父母的在天之灵,也成全他仅能做到的一份孝心。

艾兮和寒生的生活,依然是这热火朝天的生活里,平静而安然的一缕烟岚。艾兮没有再跟寒生提出过留学的事,寒生在艾兮和顾轩之间投下的一颗小石子,似乎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艾兮还会带他去参加一些与艺术家的社交活动,寒生在艺术界开始展露头角,寒生也更刻苦的进行绘画创作,他在心里发誓,等他出人头地之时,也是他向艾兮表白之日。

生活从来都不会波平如镜。暑假就要结束了,天气依然还是燥热,晚上,艾兮打电话说有应酬,不回家吃饭,让寒生自己吃。寒生索性到楼下小饭馆,要了两个菜,一瓶北京二锅头,想大醉一场。这些时日,家里表面的平静让他感到压抑,虽然艾兮还像往常一样与他谈笑,但他隐隐觉得艾兮在躲避他。以前两个人经常一起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彼此靠近,随意而亲密。有时艾兮累了,还会躺在他的腿上睡去。可如今,艾兮总是借口累了,要早些休息,然后把自己关进自己的房间。寒生知道她是有意躲避他的,他明知却又不敢去捅破这层薄纸,一旦捅破会是怎样的局面?

寒生心事重重,酒过愁肠,终是不得解。

寒生酒醉回到家,艾兮还没有回来,他坐在客厅沙发里,没有开灯,他喜欢黑暗,白昼的喧嚣和华丽接近虚无,只有在黑暗中他才感到充实,并能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内心。

他等待艾兮归来,时间变得漫长,一分一秒仿佛停滞,他觉得他老了,因为等待。

他觉得他有一颗过早苍老的心。

终于黑暗里听到钥匙插入锁孔,随后是艾兮进门后换鞋子的声音,她没有开灯,悄悄向卧室走去。寒生喊了声:“姐!”

艾兮停下脚步向寒生望过去,“还没睡?”

“嗯,过来坐会儿吧。”寒生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体内却有如火焰燃烧的欲望,他多么想拥抱下艾兮。

艾兮走到寒生身边,与寒生并肩坐在若隐若现的黑暗里。艾兮也不想开灯,她不想让寒生看到她哭的红肿的眼睛。

“姐,抱抱我好吗?”

艾兮略有迟疑,然后向寒生伸开双臂,两人彼此拥抱依偎。寒生贪婪地嗅着艾兮身上的气味,那么熟悉,那么温馨。

“姐,我爱你!”寒生终于把藏匿于心的话说出口,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我知道。”艾兮平静的回应,出乎寒生意料,他以为她会生气,会推开他。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寒生想更深入的表达自己的意愿。

“傻孩子,你还不懂!”

“不,我不再是孩子,我懂!”寒生突然有些激动,艾兮身上散发的气息令人迷幻沉醉,使寒生呼吸粗重急促起来。

艾兮有所感知轻轻推开寒生,在黑暗里借着外面照射进来的灯光,看到他火热的目光,心里竟生出疼痛来。为什么爱总是那么无奈和残忍,又伴随着现实的残酷?红尘万丈,又有多少人为爱迷失?却又走着走着就成了路人?不,她不想她和寒生也成为路人,她不能给他一丝改变他们之间关系的机会,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这份亲情。

“寒生,去睡吧。”艾兮轻轻拍拍寒生的脸颊,像从前一样。

“不。”寒生紧紧拉着艾兮的手。

“乖,去睡吧。我也该睡了,明天还要工作。”艾兮说完,在寒生额头轻轻一吻,把手从寒生宽阔骨感的手中抽出。

“姐,你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既然那张薄纸现在已经捅破,寒生索性率意表白,即使他知道会被拒绝。

艾兮苦涩地笑了笑说:“真是傻孩子!”然后起身向自己卧室走去,黑暗里寒生看不出艾兮脸上的落寞和悲伤。

艾兮趟在床上,今晚注定要失眠,她索性戴上耳机,打开手机音乐,歌曲深情而忧伤,是王菲演唱的那首《我愿意》: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

吞没我在寂默里

我无力抗拒

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

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

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

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

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为你

这样的歌词多么符合一个恋爱中的女人的心境!只是此刻艾兮听起来却变了味道。她的眼泪伴着歌声无声滑落,心疼的无以复加,这首歌她曾为顾轩唱过无数次,在每个思念的夜里。今天再听王菲深情婉转的演唱,艾兮除了悲伤和失望再无其它。现实终究是残酷的,只是来的如此迅疾,毫无防备。艾兮忘着天花板发呆,那张傲慢又冰冷的面孔再次浮现眼前,她是顾轩的女儿,一军区的女中校,傍晚打电话约她在一家咖啡馆会面。

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顾轩的女儿用那么鄙夷的目光注视她,她看着对方冷傲的表情,内心有那么一丝惊惧,却为维护自尊努力使自己从容和淡定,保持着矜贵的笑容。

她说她是代表她的父亲顾轩而来,让她离开她的父亲顾轩,然后从皮包拿出一沓照片,丟给她,她取出照片,照片里有她和顾轩拥吻的镜头。

她心中一凛,想,难道她早已知道了她和她父亲的隐情进行了跟踪?但似乎又不合情理,她可以直接来找她谈,而不必拿那些令她们彼此尴尬的照片。

“不要问这些照片的来源。”显然她看出艾兮的疑惑。

“离开他,我会答应你所有条件。”她开始与她交涉,更或者是交易。是啊,交易,在她的眼里,她或许只是交易的一方,只要条件合适,就可把她和顾轩五年的感情一笔勾销。

艾兮不说话,用同样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她爱顾轩,不允许他人来羞辱她的情感,虽然她的爱被世俗所唾弃,但她的爱是纯洁纯粹的,不附带任何利益关系。

显然对方为她的神情惊异,惊异她为何在她面前如此宠辱不惊。

“离开我的父亲,为了他的前程。你要多少钱?”她又说,用探索的目光看她,开始对她产生兴趣。

艾兮看对方的目光更加鄙夷,一个人的身份再高又如何?他并不懂得真情与高贵,他们或许习惯了全权与利益,被世俗和政治绑架。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她说,目光坚定而决绝。

“那你是无法留在北京的,我会动用一切能力。”

“你是在威胁我吗?”艾兮微笑道,带着嘲笑的意味。

“不,我是在警告。如果你真的爱他,就离开他!”她的语气突然缓和,似乎有什么触动了心灵,又说道:

“我也是女人,可是,我们是军人世家,有些东西不得不抛弃。”

“被政治绑架的婚姻很可悲。”艾兮说。

“是,但必须如此。”对方的神情变得黯然。

艾兮在内心挣扎,离开已是必然,这样的结局,她也曾预想过,只是迟早而已。但此刻,她感到痛彻心扉。

“好吧,我答应你,离开你的父亲!”她做了决定,任何纠缠只能彼此受伤,她不希望将来彼此怨怼,不如在相爱时分别,如此他会记得她的好,她也会记得他的好。

对方对她如此爽快的决定感到惊讶转而欣喜,“这是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二百万存款,算做补偿。”

她的心在痛,笑道:“五年的感情,仅仅用这些买得到吗?五年足可以让一个人住进他的生命里。”

“那你要多少?”

她轻蔑一笑:“感情是无法用金钱买到的,也无法买断。”她以拒绝这样的交换条件来维护自己的尊严,来证实她纯净的情感。

然后她在对方讶异的目光里告辞,从容而高贵,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艾兮没有立刻回家,她在街头流连,泪水飘洒在身后,看着这繁华的都市,恍惚而茫然,五年的感情从此剪断,她不舍,又必须舍。

艾兮回到家,她看到了坐在黑暗中的寒生,她怕他看到她哭过的眼睛,也不想让他看到她悲伤而落寞的神情。可是寒生唤她,她只好与他一起坐在黑暗里,她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却无心去询问和责怪。当寒生要她拥抱他,她伸开了双臂。那一刻,她也需要一个拥抱,来温暖她又冷又疼的心。那一刻,她感到一丝慰藉。而寒生向她表白,她并不惊讶,她早已看出他对她的情感变化。她想,再过几年,待他成熟,他会明白他对她只是青春的萌动和一种对母性的依恋而已。

夜深了,立秋后的夜晚,月光明亮,月缺月圆本是人间常事,从此她的相思再不用以此来凭寄。艾兮站到窗前,看着城市的霓虹和万家灯火思绪纷乱,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她的青春,她的爱恨抛洒在这片土地上,因为有所依恋,她停留在这里,可她终究是这里的路人。人海茫茫,谁又能为谁停留呢?

这时手机响起来,艾兮看了一眼是顾轩。她犹豫着,接还是不接?前些天他们还在一起亲密缠绵,此刻就要成为路人,他想必也不能接受,想必也有不舍,可是再相询问又有何意义?手机一直在响,她若不接是否过于残忍?只是谁又能疼惜她那颗滴血的心?也罢,她和他终是要有个了断,需要她说出口。艾兮终于拿起手机,手机两端的人彼此缄默,然后艾兮说:“我们分手吧!”

“兮,对不起!”

此一句,艾兮便一切了然于心,想来他女儿找她,他是知道的。他再次选择了维护自己的声誉和利益,她理解他的无奈,但也感到失望。她想问:“我是你的谁?”原来她之于他的感情,的确是他政治生活中的附加。

“没什么对不起,谢谢你曾爱过我!”

是的,即便她知道感情只是他政治生活中的附加,她也相信他对她曾经爱过。也许爱过就够了,在她的生命里,他曾经停留过、美好过,如此也是上帝给予的恩赐,她不能奢求太多。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会全力帮助你。”

“谢谢!”艾兮说完泪水悄然滑落。

“兮,我想再见你一面。”顾轩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艾兮沉默片刻,再见还有什么意义?只能彼此徒增伤感,若此,不如不见。

“不必了。”艾兮拒绝了顾轩,在心里幽然长叹,然后断然挂断了电话,决绝而悲凉。她没有说再见,也不会再见。

如果说第一次失败的婚姻,因为伤害让艾兮学会坚强,那么这次面对情感的抉择,她学会了隐忍和宽容。她以华丽的转身给她的爱情画上句号,不牵绊,不纠缠,如此最好,哪怕她一个人在无人的角落痛哭。这些年,她和顾轩在一起并非不委屈,他工作忙碌应酬很多,一个月里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只有两三次,有时他还会突然有事,匆匆缠绵后离开,留下她一个人怅然若失,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就是偷来的,那份苦涩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她心会疼,却从不怨,他知她的善解人意,于是更加宠爱于她,只是现实残酷,她知道这样的结局早已注定。

艾兮与顾轩分手几日后,突然接到慕文的电话,说有事约她见面。艾兮心情不好拒绝了慕文,让他有事电话里说,她不想让慕文看到她的憔悴与不堪。

“艾兮,回到我身边吧。”

“不,这不可能。”艾兮断然拒绝,感觉慕文简直荒谬。

“你还在留恋那个将军?"慕文不无嫉妒地问道。

艾兮心中不悦,冷冷地说:“这和你无关。”

“与我有关,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看着你堕落。再说一个老头,有什么好迷恋的?他不是真的爱你,他只爱他自己,爱他的权利。”

艾兮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那照片是你拍的?”

对方一阵沉默,“是的。”

艾兮无奈一笑,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追究的,一个人的信息,对于记者出身的慕文不难搞到,何况是顾轩这样偶尔出现在屏幕上的人物。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包括寒生那晚深情的表白,艾兮照常上下班,似乎更加忙碌起来。偶尔她也与寒生聊天,讨论艺术,带着寒生更频繁的参加各种艺术家聚会,参加各种画展,寒生的画被一些收藏家和评论家认可欣赏和收藏,他的名字和作品逐渐被艺术界关注和肯定。艾兮开始与寒生商量筹划举办个人画展,而寒生隐隐感觉到艾兮这些时日有所变化,觉得艾兮并不快乐,难道是因为我向她的表白吗?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心里一定还是介意的。寒生有些后悔自己太心切,破坏了他们曾经的亲密和谐,而无形中让两人之间产生了罅隙。

时光迅疾,秋天过境,草木枯黄,北方一片萧索,冬天已经来临。艾兮在每天的忙碌中,似乎暂时忘记了心痛,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想起与顾轩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仍会落泪,曾经的快乐成为药引。她不怨他,始终记得他的好。

一个周末,正逢寒生生日,艾兮定了饭店为寒生庆祝。每年生日晚餐只有寒生和艾兮两个人,而今年例外,艾兮邀请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参加。她对寒生说,是同事的女儿,北大中文系美才女。寒生心有不悦,一个陌生人来为他庆祝生日,无论如何都让人感觉别扭。他心里明白艾兮的用意,对女孩儿很是冷淡。女孩儿也略有察觉自己在席间多余,识趣的在晚餐中途借口告辞。女孩儿走后,艾兮责怪寒生不懂礼貌而且过于冷漠,让她难堪。寒生说:“你应该明白为什么!”

“寒生。”艾兮轻唤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她怕她说什么都会伤害到他,他是个敏感的孩子,他还年轻,有些错误可以理解和宽宥。

“姐……”

艾兮做出禁止的手势说:“什么都别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应该开心才是,我们喝酒。”

“好吧。”寒生举起酒杯与艾兮的酒杯相碰,发出悦耳的撞击声。然后寒生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礼品盒递到艾兮面前:“姐,我给你买的礼物。”

“又不是我的生日买什么礼物?乱花钱,我什么都不缺。”艾兮责怪道。

“不值钱,打开看看。”

艾兮接过礼品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红色绣花羊毛围巾。她心里不由感动,这款围巾是她和寒生去年一起去丽江参加一次画展,在路上看到的,她说非常喜欢,只是当时时间匆忙没有来得及买。

“哪买的?”买一条围巾在商场和网站上买是件容易的事,但买到她喜欢又错过的这款,应该是大海捞针。

“我画了图样,让在丽江的朋友找到的。”

寒生看到艾兮欢喜,心里很开心。他想,只要她喜欢,他愿意为她去死。

“寒生,谢谢!”艾兮心里明白寒生的苦心,只是她装作不知。

“我也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艾兮也从包里拿出一个礼品盒递给寒生。寒生打开,里面也是一条羊毛围巾,黑白相间的条纹,适合寒生的艺术气质。寒生拿出来围在颈上,笑道:“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是啊,真的是不谋而合。”艾兮也笑道,刚才的不悦消散,两人似乎又恢复到从前的温馨与和谐。

酒至微醺,艾兮笑微微地说:“寒生,今天还有一件事值得庆祝,你的个人画展定在明年五一举行。”

“姐,谢谢你!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赚很多钱,然后我们一起去旅行,在北京买个属于我们的房子。”寒生醉意朦胧,内心充满对未来美好的愿景。

艾兮看着寒生笑,因为酒的作用,脸色绯红娇艳妩媚,寒生看的痴迷。

“姐,你真美!我一定要娶你为妻,和那个老头分手吧,他不配,他只爱他的权力。”

艾兮仍然看着寒生笑,究竟笑什么自己都感到迷惑,她想她大概真的醉了,很多年她都没像今天这样放任的饮酒。她是一个在任何场合都矜贵恬淡的女人,今天她却莫名的无所节制。

“呵呵,我们已经分手了。”

艾兮的笑非常苦涩,寒生想原来这是她这段时日真正不开心的原因。不管怎样,这个消息让寒生感到振奋,他终于有了机会。

“姐,别难过,他不配。”

艾兮仍然看着寒生微笑,笑出眼泪。

“寒生,你不懂!你不懂!”

“姐,我懂。”寒生把艾兮抱在怀里,他觉得她此刻那么柔弱,让他心疼。

艾兮推开他,“寒生,来我们喝酒,为你的二十岁生日!”

二十岁,多好的年纪,他该为此纵情,她该为他庆祝!

他们醉了,醉在冬天寒冷的夜晚,相互搀扶回家。

家,一个多么温暖的字,却有那么多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艾兮是真的醉了,意识模糊,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家中,而寒生只是微醺,他的酒量是她不可比的。

寒生把艾兮搀扶到卧室,她已深深饮醉不知身在何处,微闭着眼睛轻轻自语,仿佛梦呓。她的脖颈滑腻而又修长性感,粉面娇憨,十分诱人。寒生看着艾兮,体内欲火中烧,他试探地用手指滑过艾兮的脸和脖颈,停留在她起伏的胸前。他已经无法克制自己,想到曾经自己在梦中进入艾兮身体的情景,仅存的理智已溃不成军。他解开她的衣服,帮她褪去,一双白皙丰满的乳峰让他感到温暖和刺目。他笨拙地对他们揉捏,亲吻,他听到她低沉的呻吟,那声音激励了他向更隐密的地方探索。寒生的血液在体内汹涌,仿佛溃坝的洪流,每个血管弩张充盈。他的身体在颤抖,一只手颤巍巍地抚摸到艾兮身下温暖的峡谷,那里那样湿滑温润,而艾兮在醉梦中呼吸也逐渐急促,呻吟更加清晰。寒生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把爱欲之火冲击到艾兮体内,两个人缠绕在一起,寒生听到艾兮喃喃地唤着顾轩的名字,但他已经无暇顾及。终于,寒生在如狮子的低吼中,完成了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的过程。

窗外一夜北风,雪花飘飞,而室内温暖如春,艾兮在睡梦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的情景让她羞愧。她梦到了和顾轩在一片芳香而又温暖的花丛里做爱,旁边有潺潺的流水,鱼儿在水里自由游弋,鸟儿在枝头鸣叫,天空湛蓝清澈,没有一丝云彩。可是突然狂风大作,沙尘四起,她和顾轩身处一片空旷的原野之上,裸露的身体无所遮掩,而寒生忽然站在他们面前,目光火热地看着她裸露的酮体,她惊慌地抱紧自己,羞愤不已。

艾兮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窗外的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室内的一切清晰可见。她感到身上盖着松软的棉被暖暖的,却猛然发现寒生赤裸着臂膀躺在她身边,惊得差点喊出声,她感到恍惚,疑似梦中。艾兮无论如何都不敢承认眼前的真实,可是她的意识逐渐清晰,她和寒生全身赤裸,真实的感觉到身下还有粘稠之物。她差点晕厥,然后迅速抓起地上的衣服,披到身上跑到洗手间,在淋浴花洒水流的冲击下越来越清醒。她不知道内心是一种什么滋味,有愤怒,有悲伤,有失望,还有心痛。她回忆昨天的情景,她和寒生都喝了很多酒,后来她感到晕眩,再后来她记不清了,好像是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梦。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无论艾兮在心里如何质问和呐喊,错误已经发生无可挽回。艾兮镇静心神,冲完澡穿好衣服悄悄看了一眼沉睡的寒生,深深叹息:“寒生,你错了,亲手断送了我们之间维持多年的亲情,若不是如此,我会一直陪着你。

艾兮趁寒生还未醒来收拾了行李,给寒生留了一张纸条,离开了家。临出门她又环视了一眼室内,这套公寓她和寒生租住了生活了八年,那些物什上都有她和寒生的气息,而从此她将消失。

天还没有亮,但一场大雪照亮了世界,似乎这样这个世界就是干净的。艾兮拖着行李,走在冰天雪地中,寒风夹着雪花钻进衣领冰凉彻骨,让她不由得打着寒颤,但更冷的是她那颗疼痛的心。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为何她的婚姻、爱情、亲情都搞的一塌糊涂?是她错了吗?她又错在哪里?艾兮想大声呼喊,想将挤压在胸口的郁闷疏散,但她只是长叹一声,拦了一辆出租车驶入白雪茫茫之中。

艾兮不知道若大的城市,自己将要去哪里,哪里都不是归宿,此刻她如此孤独。曾经那些说爱她的人,都成了她心中的痛。

出租车上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一首忧伤的歌,正是她喜欢的王菲那首《我愿意》,只是现在她无以奔赴。

艾兮暂时住进了宾馆,几日后辞职,离开了北京。她累了,她想回家。

艾兮回到长沙的父母家,她需要慢慢疗伤和忘记。在那些重新建立生活的日子里,她还是会偶尔忆起顾轩和寒生,但已经不会再感到那么疼痛,甚至她逐渐原谅了寒生。时间真是一副良药,可以将所有人淹没在岁月长河里。

但五一前夕,艾兮接到寒生学校的一个通知,她刚刚平静的心又起波澜,然后匆匆回了北京。

城市如故,只是每个人有着不同的命运,在这个古老又时尚的都市,各自演绎着悲欢离合,有的人来,有的人去。

艾兮下了飞机,快速行走在人潮里,心一阵阵下沉,她希望她还来得及见他一面。不,他一定不会有事,她要告诉他,她已经原谅了他,她还会拉着他的手一起走。

那天一夜大雪,覆盖了整个北京城,天空阴翳,雪还在下。寒生从梦里醒来,是的,是一场梦,此刻他犹在梦里。

“姐,姐。”没有人回应,他浑身一凛,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他恍然记起昨晚的事,向身边摸去,空空如也。他腾空而起,意识到什么,不,他不能失去她。但是任他在房间里寻找,都不见艾兮的身影,只有她留给他的纸条,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寒生感到了绝望,一双手颤抖着拿起纸条。

寒生,我走了,你已经长大,可以照顾自己。我们在彼此的生命中存在过,却也是彼此路过,你亲手斩断了我们能够一起相依为命的道路,望好自为之。

艾兮

寒生跌坐到沙发里,不,他要把她找回来。他要向她认错,他爱她,没有她,他的世界只是空无。

寒生跌跌撞撞跑出家门,大雪茫茫,哪里才是道路?也许处处都是道路,白雪之下的肮脏和罪孽都被覆盖,这个世界看上去多么洁净啊!他却做了一件多么肮脏的事!

寒生在白雪之中奔跑,不停地给艾兮打电话,虽然每次打都是关机。之后,他找到艾兮的工作单位,但她的同事说她出差了,他知道她是躲起来了,不愿意见他,她切断了与他的一切联络方式。

一连几日,寒生去艾兮的单位守候,希望能遇到艾兮,等急了,他冲到单位里喊她的名字,被安保人员轰出来。于是他在楼下在冰天雪地里等待和忏悔,手脚都冻的红肿,他不在乎,只要能等到艾兮,冻成冰雕都无所谓。但是几日后,艾兮的同事告诉他,不要等了,她已经辞职了。

他问她去了哪里,她的同事们都用奇怪的神情看他,说不知道。

从此寒生堕落了,经常逃学,流连于酒吧和夜店。他不敢回家,他怕看到家里的一切,它们似乎都有艾兮的影子,对他充满怨憎。况且那个家没有艾兮,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也不再画画,他的手会发抖,再也拿不起画笔,不能画画,他的生命似乎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他扼杀了他自己,若知今日,何必当初?

冬去春来,而春天并没有给寒生带来温暖,他仍然如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痛苦每日叠加,使他持续的堕落,并日渐消瘦颓靡。他也有想过去寻找艾兮,他想她一定回了长沙,可是他又不敢去见她,她一定不会原谅他。寒生无论怎样追悔,错误也没法改变,她没有抛弃他,是他赶走了她。

有时寒生会回到宋庄的房子里,一个人坐在房子里,一坐就是一天一夜,他想到车祸中的爸爸妈妈,想到出现在人群里的艾兮。她那么美,一身米色绣花棉麻长群,衬托出她娇美的身形,长发水流般柔顺。她的面容干净清醇,眼睛黑而明亮,目光里充满深深的怜悯和忧伤,于是他走向她,拉住她的手,她低头看着他,目光变得无比温柔。那双手,他以为他会一直牵着走下去,是他把自己丢失在她的世界之外。

如今,除了醉生梦死,他还能做什么?

寒生流浪在北京的街头,神情恍惚,一辆轿车极速向他驶来,他木然地看着那极速而来之物,忽然灿然一笑。他看到艾兮在向他微笑,向他伸出手,他知道,这是他的劫数。在一声砰然巨响之后,声音消失,一切影像向时光里退去,他又拉住了艾兮伸向他的手,他想这次再也不会松开。

医院里,重症监护室外,寒生的导师与寒生的两个要好的男同学,神色凝重地坐在楼道椅子上,看到艾兮到来,都站起来点头示意。艾兮与寒生的导师打过招呼,然后去向主治医师询问寒生的情况,主治医师告诉艾兮寒生受伤严重,内脏破裂出血过多,他们已经尽力,目前随时都会心脏停止跳动,让艾兮去见寒生最后一面。艾兮的心撕裂般疼痛差点晕倒,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重症监护室,监护仪器上各项指标在不平稳的跳动,寒生全身被纱布包裹,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脸色和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而且消瘦。他的呼吸那么微弱,看不到他胸部的起伏。艾兮心疼的泪水纵横,这还是那个英俊的生龙活虎的男孩吗?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喃喃道:“寒生,我来了,姐已经不再怪你,不该抛下你离开。”

寒生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吃力地半睁开眼睛,嘴唇蠕动,似乎在示意艾兮把氧气罩取下。艾兮明白过来,他是有话要说。她轻轻取下氧气罩,俯身把耳朵凑到寒生蠕动的嘴边,眼泪滴到寒生苍白如纸的脸上,寒生却露出一丝幸福和满足的笑容。

“姐,我爱你,是真的!拉住我的手……”

“寒生,姐也爱你,我不怪你!”艾兮紧紧握着寒生的手,而寒生停止了呼吸。

艾兮没有痛哭失声,而是握着寒生的手许久许久没有松开。

五一之际,宋庄一家艺术机构在举行一次盛大的画展和义卖活动,艾兮作为画展的所有人,义卖款项将以作者的名义捐献给山区的孩子们,她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作者的生命。艾兮走在那些画面前,有很多是她的画像,沉思中的她,写作中的她,厨房中的她,花丛中的她,但只有她,没有寒生,而寒生却又无处不在,每幅画都融入着他的生命,他从没离开她!艾兮在一幅幅前认真观赏,不时用手去小心触摸,似乎那是寒生年轻英俊的脸颊,她抚摸他像从前一样。两行热泪在艾兮美丽的脸颊上滚滚而落,她喃喃地道:寒生,我是你的谁?

□赖廷阶,广东茂名人。作家、诗人、书法家。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书协会员、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学术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