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赋 [组章]
2016-12-08马亭华
马亭华
苏北赋 [组章]
马亭华
大风吹弯月
大风吹弯月,门环染铜绿。
秋天的灯盏含住了古老的时光,沿着河流回家,那露水和晨曦的姐妹,正走在绿色的鸟鸣声中。
一个少年怀揣心事,在河畔漫步。
这天高云淡的秋日,我们唤回梦中的白马,接受星光的邀请。
江心明月,乌鸦披着群星,远走他乡。
诸神,围在秋天里相聚。旷野,有弯弓射向麋鹿,那些跌倒的流水,让翅膀有了惊愕的飞翔。
风吹着落叶,吹着一枚枚沉沦之心。
比秋天更深的,自然是月光的梦境。河流,带走朦胧的诗篇,悄无声息。
风雪漫游,一粒粒结晶的文字,含住半生耻辱和愧疚。
仿佛沉默的勇士,前世铠甲上飘落的一滴孤单的泪珠。
这秋日浩大而宁静,岁月的风雕刻着街巷。在现实与梦境中,被风带走了缓慢的时光,云朵获得了村庄上空的永久居住权。
树木的年轮,有流水的纹路和旋转的歌声。
在希望的原野上,小野菊彩排着盛大的歌舞,辽阔无边。一枚落叶,奔跑起来,犹如一片轻快的肺叶。
从南到北,从早到晚。
古道西风,旗阵凛冽。
大风吹奏弯月,夜归人摸黑回到村庄,仿佛举着肋骨的灯盏。
晚风,从家乡赶来,它迷失了方向,两腋和肋骨长出了翅膀,但时光也无法把影子唤醒。
而此刻,你写下秋天的诗,让一张宣纸自己开口说话。
竹笛横吹,纸上的旷野,举出了心灵的灯盏。一棵树,正在发芽,一滴墨,在月光的宣纸上慢慢洇开。
词语在夜色中突围,在支起篝火的黑夜。
一滴滴墨,化作大海蔚蓝的眼泪,明晃晃的珍珠,如同飞翔在天空中的子弹。
苏北乡下的旷野
苏北乡下的旷野。
到处是,光着脚奔跑的大神一样的孩子,一路呼啸,惊飞了串串虫鸣。
在光与影的对话中,有牧童的短笛,吹动了一湖清波,吹瘦了二分明月。
苏北的夏天,有高处的蝉鸣,也有沙哑的低吟,但也挽留不住时光的忧伤。空空的蝉壳,倒挂在树上,一束光,从中穿越而过。
邻家妹妹把蚊帐支在大树下,摇着蒲扇,走来走去。当时的风铃,还挂在我的窗前,播撒时光。
亲爱的,你把透明的翅膀打开,把一朵朵白云搬进体内。
那时,我执着于古槐下漫长的垂钓。
天空的蓝,湖水的蓝,心灵的蓝,像一颗硕大无辜的泪滴。而你的眼泪,分明是另一场杏花春雨。
没有比石榴还小的宫殿,没有比眼泪更长的河流,更没有人能读懂你的心思。
人间的烟火,有仁者淡泊的风度。
缓慢的河流,跟在醒来鱼群的背后,鱼群,跟在少年钓竿的背后。
满山满坡都是野花灿烂的笑声,一缕缕阳光,晃动了山坡。我多想把风喊住,把流水喊住,把村庄上奔跑的白云喊住。
河流,握住了大地的飘带。落叶,围住古老的槐树跳舞。蜗牛,有比蝴蝶更瑰美的触角。
时光中,苏北的河流代表永恒的真理。大地在轮回流转中,预测出村庄的未来。
那是翠绿的村庄,有奔跑的草地,天蓝得像搬来了整个太平洋的海水。清凉的风,吹送你银铃般的嗓音,吹送你前世细雨般的发丝,吹送一个少女单纯的笑靥。
广袤的苏北,那一个把湖水说蓝的女人,在她清澈的目光中,曾经的沧海是否还在?我少年埋下黎明的种子,如今,正该是收获春色和满园鸟鸣的时刻。
苏北辽阔,落日圆满。
苏北乡下的旷野,那光着脚奔跑的孩子不在了。村庄的老者,还在老槐树下闲谈,把烟灰轻轻磕在脚底下。背手回家的老人,如一个梦游的占卜者。
当我再次回到苏北,人逾中年。老槐树下,有人窥测锦鲤的去向,莲荷深处的秘密,以及月夜里无语的牵挂。
一列远走的火车绕过村庄的轰鸣声,充满揪心的力量,最终还是带走了乡下暮晚的心跳。
冬天支起了篝火
冬天支起了篝火,新月消瘦,似侠客归隐的镰刀。
星空寂寥,星空播撒幸福,也收容清泪。
父亲卸下一年中的疲惫和绳索,在炉火的后面,父亲跟我谈起星宿和祖坟的事情。我们像冬天的两朵火焰,交换彼此的心灵。
而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仿佛撒向人间的碎银。
我们都是信仰者,苦涩的灵魂隐隐地在心底发芽。俯瞰众生,闪烁的星群,总让人大彻大悟,一如这夜晚谱写的苦歌。
我们没有翅膀,但仍然要有鹰的眼睛,和辽阔的襟胸。智慧在碰撞火花,但心灵注定不能荒芜。
把你的一缕缕柔情,酿成韵味绵长的灯盏吧。
在雨夹雪中,凛冽的大风,纯净的粮食,一一闪现光芒。
你是在我心中提灯的人,为一朵野花的生日,为一只虫子的慈悲,握住种子,也握住了一生的爱情。
我那失眠的村庄,注定成为岁月长河里的一朵浪花。
风雪漫天,覆盖住十万麦地。
在风中,落日西沉,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的村庄和母亲。
如果雪花的海洋要决堤,就倒进淬火的天空吧。
在时光隧道中穿行,有星星,有朴素的春天,有高山流水,有彩虹照耀下的火车,有三月的风,有空旷的月亮的梦。
抓一把雪花吧,唱出月光忧伤的哀歌和刻骨铭心的初恋。去安慰一颗业已破碎的心。
在冬天支起篝火。月光的幽怨,月光的暖,是永不凋谢的玫瑰。
风,从苍茫的乡村穿过。带走了源头的气息和生命的见证。
雪越来越白,岁月越来越沉静。在苦难的乡间,明明灭灭的灯盏,把灵魂叫醒,把苦荞麦和油菜花的春天叫醒。
没有雪花的夜晚,父亲捧着酒,仰望空洞的星空,这轮回的大地上,粮仓里的高粱酒。
一尾明月,攀越奇峰。与梅花相依为命的雪人,含着古老的飞翔。
在一片雪花中守望季节的跫音,对抗身体里的寒冬,守望鹅黄的春天:
以爱恋,以悲欢,以辽阔的蓝,以火焰的方程式……
黑马跨越的远方
从大野深处传来自由的意志,鞭声脆响,穿梭豪迈的大风,披挂着霜的音符。
黑马跨越的远方,才能叫作远方。
春天的小鹿,在林中穿行,劳动的身影如晃动的灯柱。
槐花,是春天解开的纽扣,雨水把花朵养成女人,是被时光雕刻成的爱恋。彩虹溢美,苦歌嘹亮。
远去了,那些花儿带走了羞涩的诗行,带走旖旎的云,去追赶远方的列车。
唯有炊烟,高于村庄,低于流云。湖里归来的鱼群,像月光中的银两,静静守护着古老的岸,古老的水边的苏北。
春天的河床,被风吹送,桃花,在流水中照镜子。
野草,焐热辽阔的爱情,比雪山的愿望更高,比原野的内心更静。
当秋风瑟瑟,吹净了大地上的尘埃。
十年光阴,十二枝玫瑰。如心头的陀螺,丢失在大风中辽阔的旋律。
这些年来,屈从的一切,是被世俗追得无路可走的李商隐,是在湖水中奔向终点的屈原。而窗外是旋涡中的视野,让一首绝情诗,来到纸上。
一个虚妄者的灯盏。一粒在乡村活下来的孤单的火苗,一支支流泪的蜡烛,那是被风吹熄的穷乡亲的眼睛。泥土中的铜镜、汉画像石、金缕玉衣,以及锦帛中的碎瓷,仿佛被青草一再挽留的红尘。
风化了案几,隐去了呼吸的酒樽,唯有隐者抱着蝉声,在大树下酣睡。
群星的琴键,是内心苍茫的守望,还在沙哑的嗓音中苦苦跋涉。
背着秋天的身影,把自己折叠,守住河流和村庄,用萝卜做成灯盏,放置在门口。
女诗人说:一匹马,有着自己的远方。
阳光将树影,写在水面,夏天在闪烁,奔跑的雷声中,走来了摇晃的醉汉。薄雾的轻纱散去,满河谷起伏的蛙鸣,如急雨中穿行的一艘渔船。
故园的菩提,花蕊上的露珠,有了重新命名的月亮和星光。梅花的隐士,闪闪的旋律,月亮的前生,远眺沧海的灵魂。
这秋的劲风,冬的离愁。红颜的泪水,仿佛爱的潮汐,那是一道无法辜负的伤痕。
啊,黑马要跨越的远方,才能叫作远方。
九月的苏北
九月的河流,收拢大地之上的细雨。
九月的河流,穿过漆黑荒凉的黑夜。
唯有残灯下的经卷,守护圣洁的心灵。唯有九月的虫鸣,阅读黄沙古老的火焰。
盛大的秋天褪去戎装,一万条手臂挥舞的金菊,推动着秋天的盛典和骊歌。
一首诗,穿过一条老街的平平仄仄,在逼退黄昏和向日葵的黎明中,呈现体温。
我们要在刀锋上,完成一首诗的抑扬顿挫,在苏北的一个小镇上纵情放歌,诗酒年华。
当梦想的露珠一再被迂回的火焰打湿。种子归于大地,河流灌溉村庄,我的苏北,拥有永恒的动力。一座秘密的花园向往盛夏的果实,每一只苹果都有一颗牛顿的心,时光的芳香悬在空中。
十里的芦苇荡,被秋虫一次次抬高了梦境。
节气里的农谚,在蛙鸣与收割机轰鸣的和声中,传递焦渴的记忆。醉美的人间,这星夜朦胧的美,被多情的风一一捕获。
在收割后的旷野,秋风中的诗朗诵,交还给一双苏醒的耳朵。
一枚落叶的命运,悄悄隐藏了忧伤,一滴水,在秋天,保持轮回的秘密。
落叶渴望飞翔,拒绝闪电的光阴,被风吹动的卑微的虫鸣,那里有一个人小小的忧愁。时光啊,到底怎样才能追得上跑得最慢的童年?
月光,从我的身体内部升起。那么轻,像走得越来越慢的梦想,它放弃用力,它那么慢,那么淡泊,我感觉到了浅浅的笔墨,在渐渐的扩大中,带来了淡泊的宁静。
这是在九月的苏北,我走过十里沙河果园。怀抱巨大的信仰,我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