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一蔬一饭的心思安稳

Text　张　娟



繁华落尽，一蔬一饭的
心思安稳

Text张娟

在携程上面看机票价格，忽然发现去广州超级便宜，就算是黄金周也依然打四五折。对于一个有寒暑假的人来说，黄金周根本就没有出行的诱惑力，但是因为我家住在紫金山脚下，托黄金周的福，基本七天会堵到没法出门，不如找个不太堵的地方去窝几天。然后就订了广州的机票。

给父母打电话，问要不要一起走。爸爸一听广州，立刻连连摇头。说广州这个地方，又堵又热又骗子多，不去不去！确实，老爸是个老革命，当年走南闯北，光广州就去过五次。第一次去广州还是1990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刮到南海，广州深圳炙手可热，老爸兴高采烈去了，回来的时候大包小裹给我们带了很多东西。一打打火机十二个，第一个是真的打火机，剩下的十一个都是石头；给老妈和我买的裙子，看起来样式也还算洋气，但就是觉得旧旧的，老妈翻过来一看，背后竟然有血污和烟头烫过的痕迹，后来才知道这叫洋垃圾，幸好当时老妈就立马扔掉了；一块布料，放在挺括的塑料袋里看着挺好，一拿出来直接撕裂成两半，还有碎毛毛满地飞；一大袋杨桃，老爸说北方没有，给我们尝尝鲜，一吃酸倒牙……拆礼物的现场非常具有后现代的魔幻现实主义气氛，我们被这些闻所未闻的骗术惊呆了，先是懊恼、责骂，后来竟然笑成了一团，实在是太挑战想象力。以至于后来拿到李洱先生的书《蛇为什么会飞》，一看到那个黄头发的奇装异服的少女，我就想起了当年这一疯狂的场景。而老爸当年在广州，最后一天忽然生病，吃了黄连素以后忽然药物中毒，在白云机场被送急救，差点没回来。广州是老爸的伤心之城啊！

好吧，这就是当年广州给我的印象：光怪陆离、支离破碎、廉价劣质，带着很乡土的工业文明的气质。后来，考博的时候曾经考虑过广州的中山大学，对鲁迅曾经执掌过中文系的名校也非常神往，但始终觉得广州和我没有共同的生命气质，不知道是否是中原生活了很久，会天然觉得靠海的具有海洋文明气质的城市具有某种蛮荒泼辣的气质，而我在那个阶段，特别渴望安定的、温暖的具有安全感的城市，又天生一副江南的脸，我去了特别文艺范儿的南京，去闻桂花香。

在此期间，我当然知道广州经济发展是多么快，知道珠江夜色是多么的绚丽多情，知道小蛮腰是多么风情万种……我没有见证过广州最美好的时光，它们只存在于媒体与朋友的人生里。但是，现在我终于去广州了，却惊讶地发现一件事情——广州在没落。

疯狂的黄金周，别的城市都一票难求，广州竟然有打折票；订酒店，暑假期间的青岛，沿海的地下室都直冲1000的房价，带有游泳池的广东省政府接待酒店竟然只要300多元；更要命的是，广州的地铁竟然不挤！黄金周我们全靠地铁出行，一两分钟便是一班，九条地铁线井然有序，上车还会有座位；大街上的广州人穿名牌的竟然不多，大多是当季流行的时尚服饰，满街淘宝款；我去瞻仰了广州据说最有逼格的购物中心太古汇，不好意思，全部参观了一遍，却觉得索然无味，没有南京德基的空间感，也没有德基的艺术品位；我去了广州博物馆，竟然只有三四场展览，而南京博物馆，我到现在都没有完全逛完过；我去了著名的艺术书店方所，据说是“例外”的子品牌，可是这种艺术的调调在南京的先锋书店已经浸染过很多次；我去了广州大剧院，这个大剧院真的和南京的保利大剧院很像，而且大厅很萧条；我去了据说现在广州最有号召力的长隆动物园和大马戏，动物园可类比大连、常州、上海的野生动物园，人造景观很多，只有大马戏很有国际范，可其实也并没有很惊艳……吐槽了这么多，我应该会被爱广州的人拍砖。

可是，可是，我想说的是广州，我又是多么深情地瞬间爱上了这个城市，爱这个城市没有暴发户的气息，每个人都穿着普通都是舒适的衣服在大街上有尊严地行走；爱晚上坐着两块钱的水巴从中山大学到天字码头的免费而流光溢彩的夜景；爱大街上便宜而新鲜的各种水果；爱沙面各种殖民时期的老建筑，在南京1912和老门东其实都是伪造的民国；爱中山大学浩浩荡荡的草坪和老式的咖啡厅；爱台风到来的时候安之若素的人们；爱在方所里席地而坐翻书的小朋友；爱上下九荔湾酒楼的老街坊一壶一壶续上的早茶和噪杂的寒暄……这种感觉就如同走在台北的街头，不再是亚洲四小龙，不再急哄哄地奔向GDP，渐渐褪去了暴发户的气息，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城市繁华落尽，变得更加随意和温情；而这个城市的人们，曾经经历过繁华与喧闹，他们现在是这样的谦卑有礼，虽然有点落寞，但是就如同满街的三角梅，慢慢地在风中飘落下来，姿态也还是优雅和美好的，毕竟喧闹过，他们更珍惜当下的宁静。

在广州后几日正遇到台风登陆，天空风诡云谲，小蛮腰广州塔在云中若隐若现，风雨中坐公交车回酒店，车上人寥寥，有人塑料袋里拎着活鱼和菜心，车窗外一排排老房子掠过，骑楼、肠粉、叉烧包……整个城市在幕天席地的雨中湿湿漉漉，潮湿而蓊郁的绿色在疯长，十月的南京和广州，是一个季节的距离，广州依然暑热难耐，南京已经是秋风四起。这里是比南京还要潮湿的城市，道路上盛开着艳丽的花朵，这里有一蔬一饭的心思安稳，也有日常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这也许就是不变的城市之心。

是的，广州大概是有点过气了，虽然还维持着一线城市的尊严，但后起之秀的那些城市太咄咄逼人。但是这又何妨呢？在青岛的唐岛湾，巨大的摩天轮琴岛之眼宣告着新贵的身份，脚下的海上嘉年华却有点正在建设中的仓皇与荒凉；在北京上海拥挤的地铁总让人觉得生命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在成都的锦里、宽窄巷子，摩肩接踵的人流消费着伪造的历史；广州似乎在这一轮城市建设中没有那么炫目了，但我很庆幸在广州不需要吃38元一只的大虾，还可以在荔湾涌泮塘边的阳伞下，吃凉粉、艇仔粥，喝马蹄爽，仅需几十元便有一个完美的下午时光。

我宁愿每个城市都慢下来，可以在越王宫看着历史的陈迹发呆，可以慢慢地在树下喝一杯功夫茶，可以在珠江边吹吹江风，可以在西关完完整整听一场粤剧，可以百无聊赖吃一上午早茶……那么，今夜，广州，让我们泡壶茶，相看两不厌，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