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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莽汉”

2016-12-08何小竹

青春 2016年11期
关键词:涪陵诗人诗歌

何小竹

三个“莽汉”

何小竹

1、李亚伟

我常开玩笑说,我是读着李亚伟的诗长大的。事实上也是这样,认识李亚伟是在1984年,那时我21岁,亚伟也21岁。我在涪陵,他在酉阳,见面之前我们先是通信,他随信寄出他的诗。那些诗稿,有时是手抄的,有时是打印的。他后来告诉我,打印很不容易,只有机关单位才有打字机和油印机,为了打印诗稿,便专门去泡机关单位的女打字员。说这话的时候,还假装做出一副为了革命而献身的悲壮神态。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冬天,他带了二毛和蔡利华两个“莽汉”一同来到涪陵。他穿着军大衣,二毛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蔡莽汉好像是中山装外面套了件蓝布棉袄。有个细节也是经常被我作为故事讲。我当时住单位(涪陵歌舞团)的筒子楼,房间里没有盥洗间,只有一只水龙头在走廊的尽头。亚伟到我家之后,说要先洗把脸,我便递了一张毛巾给他,说外面有水池。他过了一会提着毛巾回来,很不爽的问我,是冷水啊?我当时就很惊讶。因为我已经从他那些“莽汉”诗中将诗人也想象成了武松似的莽汉,怎么还要洗热水脸呢?后来亚伟听我讲这个往事,就辩驳说,他大冬天从酉阳出来,在船上吹了一天的冷风,想洗把热水脸一点不过分。

还有,我们在茶馆要求听他读自己的诗。因为在他出来之前,我们涪陵的几个朋友经常聚在茶馆读亚伟的诗,感觉特别开心。于是,就想听听他自己的朗读。他一开始是有些腼腆的,但一旦读了起来,就暴露出“莽汉”的本性,语调和节奏(四川话,酉阳口音)十分有感染力,我们从没听过这样的诗歌朗诵。

大约从1985年开始,亚伟基本上就处于长期旷工状态。一会在涪陵呆上一个月(我们一起编一本名叫《中国当代实验诗》的杂志),一会坐火车去湖北、湖南,甚至广东和海南岛。他好像在铁路上有一个亲戚什么的,总之,他那段时间经常穿一件二手的铁路职工的制服,他告诉我,穿这制服上火车基本上就可以不买票了。他那时候走南闯北,除了结交诗歌江湖中的侠客、好汉,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看见树上长满了卤鸭子。但实际上,他说,每天能有一盘凉拌绿豆芽下酒,而不是喝寡酒,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来让人不相信,我跟亚伟从认识到现在,就没单独交往过。我们见面,不论喝酒、做事,总是和着一大群人。据我记忆,他也几乎没单独出现在某个场合过,身边总有朋友相随。大哥,领袖,朋友的中心,这就是亚伟的风范。在他的带动下,“莽汉”中的马松、二毛、梁乐等都做过书商。那些时候,喝酒、泡妞都是他买单。有人做大哥做得很辛苦,但亚伟却没这种感觉。他习惯了,自然而然的,哪怕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是自己的大哥

2、马松

作为“莽汉”诗人,马松的许多故事是他的“莽汉”同伙李亚伟和万夏讲出来的,尤其他在南充师院的那些事,因为他们是同学。但很多故事,却是大家亲眼见到的。我现在先讲一个听来的,然后再讲我亲眼见到的。

据李亚伟说,很多年前,有一次马松在武汉,饿得心慌,兜里却只有几毛钱,他顾不得囊中羞涩,走进一家馆子点了一桌酒菜,吃饱喝足后,他叫来老板说,我身上没带钱,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记在账上,要么你打我一顿。老板选了打他一顿。马松鼻青脸肿回到住地,李亚伟问怎么回事?马松说吃饭欠钱,被打了出来。于是,亚伟带着马松回到饭馆,还了钱,然后将老板打了一顿。

我见到马松的时候,他在成都一家歌舞厅做调音师。再过两年,又见到他,他在做印刷,印茶叶包装(那时候马松的口头禅是“要想发,搞印刷”)。后来我开玩笑说,马松耳背,却做过调音师;马松色盲,却搞过印刷。真不简单。马松听了却哈哈一笑。他是学数学的,调音台有数字刻度,音量可以照着数字调,而印刷的色标也是有数字的,百分之几的红,百分之几的蓝,看数字就可以了,很简单。

马松是我第一个看见用移动电话的人。那是1992年,那部电话跟“大哥大”不一样,有一根很长的可伸缩的天线,所以又叫“小哥大”。一次他来我们公司吃饭,带了小哥大,吃到高兴的时候,想起了在重庆的李亚伟,便说要给哥们打个电话。只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一部黑色的砖头大的电话机,扯那根天线足足就扯了两分钟,接通之后,还要不停地调整方位,走来走去的才有信号,打电话的整个过程,就像《英雄儿女》那部电影里面的王成在战壕里手捧报话机的模样。

马松的诗歌极具童心,怎么好玩怎么写,很多诗句都像是天才儿童的胡言乱语,让人惊叹。生活中,马松也是妙语连珠,尤其那些死板的成语,经他口中说出,大有死灰复燃的妙趣。但这是他在没喝酒和刚喝了几杯酒之后的状态。当继续喝下去,口才极好的马松就会出现失语的症状,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很着急,只有做手势,表示高兴就竖大拇指,不爽的时候,就朝人家比中指。到酒吧打烊的时候,他还死活不走。以前老白夜酒吧外面有一根电杆,我们把马松从酒吧里拖出来,准备送他上出租车,他就死死抱住电杆不走。后来街道搞整治,电杆拆了,他就吊住车门,还是不走。有一次,好不容易把他送回家,但这哥们睡了一觉醒来,很惊奇自己家的阳台怎么这么大?原来,他回了家又跑了出来,在大街上睡了一夜。

3、万夏

与莽汉诗人的第一次见面都是有故事的,而这其中,要数与万夏的见面最具戏剧性。

1984年,李亚伟告诉我,万夏在成都筹办一本刊物,叫《现代诗》,让我给他寄点诗去。这样,我跟万夏就开始了通信。刊物后来出来了,叫《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我给万夏写信说,特别喜欢里面杨黎的《怪客》和周伦佑的《带猫头鹰的男人》。万夏把我的信给杨黎看,说涪陵有个叫何小竹的哥们,喜欢你的诗。杨黎看了信惊讶地说,何小竹是个女的咯嘛。万夏说,不可能哦。杨黎说,真的是,有书为证。

所谓“证据”,就是当年昆明的一本叫《滇池》的文学杂志,诗歌编辑米思奇从来稿中选了我的一首诗,看着“何小竹”这个名字像是女孩的名字,便将其编入“女诗人专辑”,而这一期专辑里有一位真正的女诗人叫李娟,是杨黎当时的女朋友,所以杨黎就看见了这期《滇池》,并将它作为“证据”提供给了万夏。

那以后,万夏写给涪陵歌舞团何小竹的信件便开始暧昧起来。这期间,恰逢李亚伟在涪陵,我把万夏的信给亚伟看,亚伟笑翻了,然后阴险的说,别说破,整他龟儿子想入非非。

1994年冬,万夏以做君子兰生意的名义(实则是诗歌串联)从成都游走到东北,再到江南,最后于1995年夏天背着一大包各地朋友的诗稿,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涪陵。

涪陵是一座山城,房屋从江边依次延伸到山顶。离码头最近的住着从成都“嫁”到涪陵的诗人廖亦武,是万夏在成都时候的老哥们。而我所在的歌舞团,位于山城的顶端。万夏下了船,没有就近去廖亦武家,而是背着行囊一路爬坡上坎,直奔我所在的歌舞团。当时我感冒了,软绵绵的躺在床上。他用脚踹开我虚掩的房门,然后摘下墨镜说:“我,万夏。”我有几分诧异,但又不是十分意外,于是撑起身来有气无力地回答说:“我,何小竹。”

这事后来成为一个笑谈被广为传播,而万夏每当说起这事,总是露出羞怯的表情,并带一点怨气地说:“就是龟儿子杨黎嘛,把老子误导了。”

假如当时涪陵歌舞团真有个女诗人,我想,她跟万夏是会发生一点浪漫故事的。万夏不仅本质上是一个诗人,其外形也符合一般文艺女青年对“诗人”的想象:瘦高的身材,长而卷曲的头发,一双单眼皮的眼睛流露出略带忧郁和颓废的眼神,还会弹着吉他唱《星光灿烂》,以及“操哥,操哥,我就是个操哥”这种不知道歌名的“民谣”,加上“万夏”这个名字,也很有一种异国情调,像是某个法国诗人的名字。

晚上,亚伟、廖亦武等一帮人在我家吃饭喝酒,万夏递给了每人一张名片。那时,名片是个新鲜玩意儿,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收到名片。万夏的名片正面印着“《现代诗》主编”的头衔,背面,则是他自己的一行诗:“君啊,我为你而沉沦”。

那个夏天,万夏一直呆在涪陵,参与编辑《中国当代实验诗歌》,并用一根红绸带绑在头上,在接近四十度的酷热中,写出了他的长诗《枭王》。

人物简介:

李亚伟:1963年生,“第三代”诗歌代表诗人,“莽汉”诗派旗手。代表作有诗歌《中文系》《苏东坡和他的朋友们》《中国》《硬汉们》等。出版有诗集《豪猪的诗篇》《河西走廊抒情》。曾获华语传媒文学大奖年度诗人奖。现居成都。

马松:1963年生,“第三代”诗歌和“莽汉”诗派代表诗人,代表作有诗歌《灿烂》《万岁》《好时光》《醉》和《约》等。现居北京。

万夏:1962年生,“第三代”诗歌发起人,“莽汉”诗派开创者,“整体主义”代表诗人。曾主编《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后朦胧诗选》和《朦胧诗选》。代表作有诗歌《红瓦》《农事诗》《彼女》《豆子》《渡湖》《度光阴的人》等。出版有诗集《本质:万夏作品集诗歌卷》《丧:万夏作品集小说卷》。

责任编辑◎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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