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斐儿散文诗近作
2016-12-08爱斐儿
爱斐儿
爱斐儿散文诗近作
爱斐儿
梦游阿尔山
春天总是与美好相伴而行。
就如同玫瑰峰在朝霞中醒来,落叶松迎着光的一面明亮展开;至于说红杜鹃头顶积雪开放,白桦林藏着童话的小飞仙,以及无数个湖水斟满清澈的光阴,大地被绿色的气息和蒲公英覆盖,这清新的、微凉的北疆的春天,就真的被一场清风吹至眼前。
这是一次蒙神眷顾的旅程,我像一个身披羽衣的人从天而降,在你草木茂盛的王国,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宫殿,也找到了我梦中的黄金和白雪。
如果风再吹得猛一些,就会把我带往更深的密林,遇到越来越多的鸟雀和白云,还有更清澈的湖水和更神秘的白头翁,它们也在山巅等着我。并在我到来之前,代替我做梦、流泪,代替我接受流逝、温暖和缓慢。
当然,沿途难免遇到可爱的松鼠和岩兔,也遇到无数黑色的熔岩冢。哦,请那些与岩石相依为命的苔藓,不要轻易说出,它们小心捧着的那一点苍翠,记忆着大地之心的挣扎和剧痛。
我曾在无用的事物里沉迷太久,也曾面对同一条河流反复抒情,为那些相亲相爱的人以及尘世的安宁。
其实,阿尔山一直就坐在我的记忆后面,就像一个自由美好的王国,大门敞开,等我走遍万水千山。
兴安落叶松
你站在祖国的北疆,我是安心的。
这样说,是因为常年集在心口的风沙、干涸,还因为眼看一些鱼陷入涸辙,闻听过一匹睡醒的狮子发出的叹息,其实就是因为总是被一些沉重的历史按压着。
当我在六月看到山坡缓慢地把你推向高处,我看到地脉因你增高了千丈,群山苍翠起伏,一个松林和白桦树织就的王国就童话一般生动起来,也可以说,我在此确定了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当鸟声清亮,我置身你网织的丛林,仿佛一种幸福的景象,特意为我秘密地留着,闪动着绿色的光泽,有着神一样的天意与安宁。
与你的坚执与从容相比,时光已显得多余。
你像一个向白云里生长的人,包藏着最深的旧事与新生,成为山脉的一根翎羽,因为爱着广阔和自由,而更愿成为翅膀的一部分,不再错过与云做的山河共舞、与雨做的天梯先于我抵达万里晴空。
在你的脚下,落叶一尺一尺地回忆,火山岩说着旧事,一句一万年,而你在一层比一层更缜密的年轮里等着我,等我以草木之心与你交换名姓,用清风吹明月的气息与你交换手中的光阴,以人类的语言和文字邀请你入诗,我不过是想借助你青翠的翅膀,和你一同在时光中飞一会儿。
天池
在阿尔山,天空不仅喜欢和湖水互为明镜,它们还喜欢用彼此的倒影交谈,一副倾心的样子,有长天共湖水一色之美。
清风徐来,古风的意味浓郁,不经意地吹开一朵从远处飘来的白云,从一千朵到一万朵,就像一个人对这富含深意的世界说不尽的赞美。
阳光这么亮,密林这么深,我喜欢落叶松围着一面湖水十指连心地排开,一棵紧挨另一棵,从一片森林到一座山峰,充满未知与神性,前面是空,身后是比时间更深的寂静。
我天生有一种东西隶属它们,良善、柔软,一颗心甘愿被时光放逐。阿尔山恰好拥有草盛豆稀的悠然之美,适合晨兴理荒,带月荷锄,把写在纸上的诗句换作露水,把竹林换作落叶松,菊花换作黄芪或防风。
玫瑰峰
霞光照亮玫瑰岩。一朵一朵的玫瑰积极地向上开放,玫瑰峰就是这样一篇文章。
我拾级而上地读,黄连花开成金黄天梯,为我这个行走半生的旅人展开清苦的风景,更多的草木在山崖上铺开更青翠的一层。
我喜欢这样读下去,多认识一些草木:一会儿是一株野玫瑰,一会儿是一棵八里香,一会儿又是一簇跑马芹;一些黄色的野罂粟,在风中的舞姿比精灵更轻盈,美得总是比身旁的狼毒花和野豌豆更高傲。
我喜欢她,在一首诗里,她代替我等待着今生的命运和爱情。
还有一些熟悉的身影,比如柴胡,比如车前草,比如一些隐身草丛的铃兰和苦参,它们总能一眼认出我,只因它们已在我的处方里煎熬多时,熟知我的一切苦痛和病因。
它们都在代替我活着,在另一个地方,在一个不为我所知的诱因里,在乌有之地,或者在轮回之间。并和我一样,经过了漫长的冬季,期待春天来临,对于生死,它们比我遗忘得更加彻底。
火山岩上的趴地松
我来看你时,天空正垂下沉重的乌云,小雨点正轻柔地滴在你的青枝上。
我只是为趴地松的命名感到迷惑,我眼中的你更像一朵自开自在的花朵,孤独、任性、唯我独尊。
当然,这是你的王国,你值得拥有这份骄傲和尊严。
我发现以往写过的诗句都不适合用来装饰你。
你是绝世独立的自己,拥有唯一的落日、唯一的月升,终生与一条哈拉哈河为邻,面对几千万年的寂静,拥有比河水汹涌百倍的一生;你知道走过怎样的曲折,才能找到内心的神灵。
当我看过了世间好多种树木之后,我想和你相拥痛哭一晚。
我想熄灭天空所有的星星,止住河水的流动。
这一晚,我要和你在一场痛哭中,唤回我们静息在火山岩中的雷声。
金达莱与杜鹃湖
六月,暖意返回兴安岭,金达莱一夜红遍阿尔山。
她们头顶积雪,花香被明亮的光提着,就像醉着的人提着一壶酒,走过黑色的火山岩,走过一面又一面蓝色的湖水。
在很远的地方,人人都在传说她的美,传说她来自一场铺天盖地的熔岩与火海,语气略显遥远和伤感。
向我讲述的是在湖水边给她拍照和写诗的人。一旦说起她芬芳的紫衣裳,常常会带来一阵透明的小雨,然后,太阳照耀一会儿,风声吹拂一会儿,花儿再开一会儿。
在我到来之前,她和她组成遍地的她们,想到哪儿,就开在哪儿。
等我来到的时候,她们大多已去往了昨天。她们的美是我想象的一部分,如同我们的初识,并没有华丽的预感。
只是有一刹那时间,我好像从你的名字中,听到了你单薄的香气飘出身体,虽然距离不远,却又遥不可及,像两个原本一无所知的白色浪花和紫色涟漪,被不同的音符敲打成一段和弦。
我知道,我爱你远在你爱上我之前。
虽然你拨动的是哈拉哈河的琴弦,而我奏出的却是黄河的涛声,谁能说我们不是在弹奏着同一首音乐,谁能说我们身披的阳光和月色,不是积攒一生的花朵?
蒲公英
在阿尔山,遍野的蒲公英,成为草木心中的星星,眼神暖暖地跟在风的后面,手捧心灯和菩提,照亮身旁的绿草和黑土地。
她们喜欢过低头吃草的羊群,喜欢过身旁歌声悠扬的河流,喜欢过晨曦和黄昏,喜欢过清风送白马,喜欢过所有未知的灵魂;她们拥有最辽阔的栖息地,拥有永不干涸的泉水,还拥有一首唱不完的长调和通往泪水的马头琴。
在这里,她们是春天的修辞,是阳光的妹妹,是微笑的香气,是撑开雨伞的小母亲,铺开一路温暖的旅程,接受流浪和死亡,也接受从天而降的鸟雀和人间奔跑的孩子。
阿尔山何其广阔,你们何其美!
开在白雪的旁边,身披很旧的时光,眼含最新的雨水。
我走在你的一边,为何感觉相识已久?
我一边走,一边看你花开遍地,仰着头,眼神装满爱,面对河流或者湖泊,每一朵都可以成为画面的中央。
我和你在此相遇,就是一个微笑着的人,认出了另一颗含笑的心,无须喊出彼此的名字,天已格外明亮起来。
就像初春的阳光和你金色的花朵碰在一起,就像两个只嫌千杯还少的人,碰响手中的酒杯。
白桦林
我喜欢自己给你们命名,就像命名一场未被唤醒的梦境。
在如此深的森林,谁会比你们离童话和飞仙更近?
请原谅我这个晚起的人,空有一颗月亮的心,却没有披一身露水与你的宁静一同走进更深的宁静,陪你围炉小饮,或踏雪而歌。
其实,你一直都是我想象的一部分,不比天涯更远,也不比咫尺更近。
如一首歌、一段舞,如一群白鸽子飞过梨花,如一群仙女迷恋上了密林的幽深,或者就是一场雪化身丛林,那么耀眼、那么干净,让人舍不得用最轻的风声把你吹弯。
我相遇过那么多槐、杨、榆、柳,它们都不及你纯粹。
凡与纯洁有关的事物,与滴泪的眼睛有关的心情,我都想写在宣纸上说给你听:说说庭前的三两树梅花对应的修竹,说说脚踏飞燕的青铜马走过的尘埃,说说我为这次千里之遥的相聚走过的山川和启封的十万吨花雕,说说虚幻的你和现实的你一样真,说说我的心在遇到你之前为什么总是隐隐作痛。
直到我依着你坐下来——依着北国的你、兴安岭的你、阿尔山的你,我要听凭内心的积雪慢慢融化,我要慢慢说给你听,锋利的时光怎样把一颗饱满的心,砍削得越来越单纯。
熔岩上的苔藓
春天稠成了海,树暗花明,众神皆醒。
她喊来野草莓,喊来兴安红杜鹃,喊来许多流浪的草籽前来陪伴她心仪的岩石。
她那么小,小得像苔藓一样——其实就是苔藓。
身旁的鸟声、风声、水声、隐隐的雷声皆有回声,只有她毛茸茸的声音无法飞得更远,甚至泪水也小得让人难以发现。
如果人生是一场虚构,她相信自己离真实最近,她相信是美好的神灵把他们安排到一起,成为彼此最贴心的旅伴。
在深深的时光深处,阳光时常照耀他们,风霜也时常垂临,他们拥有不为人知的梦,无人可见的澎湃。
在阿尔山,有人在八里香里找到了归宿,有人在野玫瑰中安放雄心,而沉默寡言的苔藓找到了更深谙沉默的熔岩,就像找到了自己小而坚实的祖国,虽然连最小的香气也不曾拥有,仍只是满心伤悲而欢喜地爱着。
悦心潭
如果声音追着声音,我定能找到你,悦心潭。
看你一袭青衫,涛声满袖,立于天光下,搬来最激越的水声,醉得那么忘情。
事实上,人间都是虚构,你也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充满神性的隐喻,被安置在一颗心里,只用浪花说话,只用流水带走光阴。
作为一个听懂时光流动的人,我欣然接受各种命运的托付,我陪另一个自己一起聆听你。
薄薄的阳光洒在水面,那些藏起的静谧、孤单、叹息、离别、欢喜,顺从了你的淘洗和冲刷,它们和你的气息融为一体,互相撞击,声音越大,疼得越深。
在苍茫人世,人们听凭你流走,你听凭时光带走那些不愿离开的落叶枯枝。
那些在你心里酣睡的鱼,那些在你身旁为爱而开的花,它们一次次依靠你获得重生。
我也是获得你馈赠的人,一颗草木的心离流水最近。
在阿尔山,在悦心潭,我与你的名字因一次盛大的相逢,而对称于奔腾。
那一刻,你待我以长情的音乐,我报你以水做的心动。
野罂粟
在此之前,我们从未相遇,在此之后,你将和阿尔山同在。
或者我们只是在前半生短暂地失散,当见到你鹅黄的一朵,单薄地从草丛中升起,便忘记了你的酸苦与毒性,任由你从我的呼吸中取走了久治不愈的咳。
从此,你将一段路程又一段路程地跟随。
想必在遥远的从前和未来,我们曾具体过:你是我诗中的草原红花或虞美人,也是我药中的可待因,我曾把水深火热的爱情后遗症交给你麻醉。
世上有许多无毒而温存的花,而我时常想起你:薄衣沾着露水,多情、神秘、危险,谁爱上你都会成瘾。
我不说你是另一个我:一座沉睡多年的火山,看上去安静、沉默,似乎真的对所有的疼痛无动于衷。
仙鹤湖
现在,一条路很小,青草虚掩,通向她布满天光的心。
另有一条小小的船,渡她一路开到天上的白云,渡她常常溢出的美满。
别怀疑这里曾经一半海水、一般火焰。
别怀疑湖水中那些倒影,都是歌唱着的白云与仙鹤。
要相信传说中的爱情可以化身湖水。
要知道为爱而生的灵魂,阳光愿意和她同醉。
春天爱她不浅;夏天或秋天对她用情很深;冬天,则用一场白雪等候着为她御寒。
而她径直穿过风云雨雪,停在了阿尔山。
是爱让她显得无比沉静,让她的高贵不染纤尘。
乌苏浪子湖
浪子回来,眼里生出明月,带回明镜与湖水。
作为一个被时光淘洗的隐士,他只要一片同样蓝的天空,放出白云、轻狂和疼痛,安置不羁的灵魂。
大多数时候,他把生长了几万年的湖水蔚蓝于心,眼看光阴生出暗苔,雨水在云中扎下了根,白桦树和落叶松以根深叶茂的形式翻滚绿浪,像一群山水的孩子,青涩、腼腆。在阿尔山,只有淳朴和良善可以和清晨一样美。
他和天空越来越像,怀抱同样的纯粹,你想要绿叶的时候,他给你整片森林,你只想要一座宫殿的时候,他给了你整个王国。
而他是曾经的浪子,如今安静的湖水。在春天带来花开,在秋天带走落叶,冬天的时候,他将再次被白雪围住。
当所有的一切都离开,作为一个满怀深情的人,他会不会一边思念,一边对影,痛饮光阴这杯烈酒。
不冻河
如果说一滴雨是情怀,一条河就是天涯。
所以,三两滴雨水不足以完成一条河的前世今生。
比如不冻河,需要汇聚一万吨雨水才能成就奔腾,而一颗永不结冰的心,需要怀抱太阳出生。
在阿尔山,你要沿着青山绿水一直走,才能得到不冻河从心底捧出的酒:
第一杯是叮咚作响的马蹄。
第二杯是终年不息的荡漾。
第三杯混合了燃烧、彩虹和雷鸣……
如果你还没有醉去,那就退回白雪环绕之中,与初升的朝霞打坐雾气蒸腾的水面,终日痛饮不冻河流水的回声。
哈拉哈河
用清泉洗过双眼,你便启程。此刻,水草和野性都在唤你。
你怀揣未来与涛声,一路向西,身后是辽阔的北疆。
想必这一路有些小疏狂,也有些小陶醉。
只是你为何在贝尔湖只是打了个盹儿,就洗净身心往回走,就像心中装着祖国的人急于落叶归根。
一条河,去又复回,绝不像一支曲子误入了时光那么简单。
谁会用清风明月唤你哈拉哈?就像一个人怀着永不凋谢的三月,就像一个人在夜晚习惯举着灯迎接你回家,还是你听到了神的召唤?
难道是一路变薄的炎凉,让你想起了母亲温暖的初心?
风一吹就是一春。
阳光、天空、青草、森林、满世界浩荡的清风都是你的疆域,纵然心底拴着万匹野马,你还是转回了身。
红河谷
时光下切,两面峭壁划开古往今来,熔岩上苔藓暗生,红杜鹃盛开于绝壁。
一条红色的河顺着一条深谷向风景深处走——
一路伴随峥嵘的岩石和密密的落叶松。
如果熔岩约等于从天而降的梯子,风就有贯穿之美,熔岩上的苔藓就约等于空谷的兰花,那六月的积雪就是真的。
而我到来并同时触到了它们——
在落叶三尺、树高千丈的红河谷,给它未曾到达过的从前,加上一段天崩地裂的故事,外加一段烈火换清泉的人间。
在峡谷底部,流水的回声似有源头,我无法向任何一种事物发问:
我曾是谁?
被风吹走的前世,会不会还我以今生的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