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组诗]

●三米深



变形记[组诗]

●三米深

陌生的亲人

清明随妻子返乡，给亲人上坟

一级级梯田，像一段段往事

一步步地通往天堂

结婚两年了，妻子要带我

回去看看最疼她的奶奶

我扛着锄头，走了很长的山路

快到山顶的时候，妻子忽然停下来

一小块空地被青松环绕

没有墓碑，只有石头堆砌的墓门

妻子说奶奶是奥运那年走的

之前在床上瘫痪了很多年

在她去世五年后，我和妻子结了婚

我在相册里见过她晚年的留影

她和年幼的妻子站在田间

永远想象不出我的样子

在这个素未谋面的亲人跟前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并下意识地，握紧了妻子的手

通灵者

在我们老家

有些老人家是睡过去的

一个老人在睡梦中

过完了一辈子

有点不明不白的

有许多后事还来不及交代

有好多话还没有说完

好在我们老家

有几个神婆，能用巫术

将走到半路的魂叫回来

她能说出钱藏在哪儿

把方方面面安排妥当

她还会发发牢骚

就这么走了，实在不甘心

还没活够呢

神婆趴在桌上

剧烈地抖动着身体

一张桌子，一炷香

我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

那些老人真的回来过

回来看看我们

并带走我们无尽的思念

变形记

他常常混在黑暗的剧场中

看舞台上的演员，表演自己

几百年来，他的传奇

被改编成了一出又一出戏

他们说着他的话

反复演绎他的人生

为讨好观众，他的命运

被一次次改写

直到他都认不出自己

他愤怒极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人生，别人无权篡改

何况他已经死了

都死几百年了

没法抗议，谁管得着呢

他过时的话，没有人愿意听了

他的老故事真的老了

如果不是这些戏

还有谁会记得他呢

他们要的不过是他的名字

他们只是戴着他的面具

属于他的时代

早就随他化为尘土了

他不禁怀疑，如果活到现在

会不会变成舞台上的自己

北岐村看海

我们相约去看海

却看见了满山的坟头

青山靠海的一面

好像电影院里坐满了人

沿着山崖往下走

是往事搁浅的沙滩

多么宁静的海湾

有多少人赶来拍摄日落

渔民们希望先人

死后能永远面朝大海

他们辛勤地劳作

并与之较量了一生的海

他们坐在山坡上

静静等着夕阳西去

等一只纸船靠岸

一颗星在天边渐渐亮起

他们一直在看海

大海也一直看着他们

清源——致谢宜兴

细雨天气，撑一只竹筏

一个人，往山中去

两岸有枫叶，有竹林

有流水冲断的桥

有隐居在山岚里的古代人

不要惊扰了他们

别把俗世的尘埃带进去

做一场好梦再出来

在云间迷路的人

杳无踪迹，他们终于

摆脱了肉身的束缚

梦的牵绊和爱欲的纠缠

羽化成仙了吗

唯有灵魂可以见证

水穷处有隔世的笛声

逆流而上，不远就是宋朝

指路人说

古人指路的方式

就是在石头上刻字

有时石刻还在

所指的地方却不在了

总有好奇的游客

沿古人的路往前走

结果路还在

游人却消失了

并不是每一条路

都能回头

人生的道路

已悄悄发生了变化

沿古人的足迹

也许可以穿越回古代

顺着仙人指的路

可以平步青云

人们习惯了

一条路走到底

却再也找不到

回到现实的路标

是古人还是我们自己

欺骗了自己

指路的人

原来也是迷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