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首诗打开世界(组诗)
2016-12-08Text杨美宇
Text_杨美宇
用一首诗打开世界(组诗)
Text_杨美宇
|与一首诗对视|
拨开纷乱的棘丛
清理淤泥和陈年的败叶
你试图开辟山泉与花朵的小径
洗净石头,埋下花种
年复一年,不知不觉你已交付一生
在这硕大的世界
谁能找到你痴心经营的花园
远方的人,路过的人,后来的人
他们同样步履匆匆,目光向远
但你并不在意
这一生能与一首诗对视
便是与一片星火对视
它们在暗夜里燃起
万籁销息,而有你幽小的房间
从来都生机盎然
|你要到尘世|
要呼吸翻卷的风
沐浴雷霆
要有耐心等待雾霾渐渐消散
草从板结的土里钻出来
成为绿茵
当你把手伸向光秃的栏杆
带着慈悲
花朵就会开放
当你凝神
四季才能温柔地轮转
到尘世,活着
爱一切
|秋日读萧红|
坐下来,透过很凉的窗子看很凉的天空
云是软的,大朵大朵的
像女人春天般的眼神,懒散,游移
楼群铁灰着脸,坚硬,生了根
这些莽汉,永远不会温婉
不会唱云朵样的歌儿
没什么事,就是坐下来
看一本女人的书
看她写:失掉了爱的心板,
相同失掉了星子的天空
她还说:东京落雪了
好像看到千里外的故乡
这个半生游荡的女人
踏着擎雪的落叶裹紧大衣
然后忧伤地思念——爱和北方
现在,另一个女人
正坐在她故乡的深秋里
看一只瓢虫的细足在窗上划下印痕
看它红背上的七星和隐藏在软壳里的黑色翅子
感受另一片思绪的叶子,穿透六十年的冰霜
再一次碰出轻悄的沙沙声
女人的笔无论如何都是弱的
松散的字尘埃般漫飞
丰满的叶被抽干在空中打着旋儿
去哪里?去哪里?天空么,还是泥沙里?
她不是树,她只是嫩弱的藤,是暗处的苔
一点点细碎的光影就能让她活
然而也只能是一点点细碎的光影
一个同秋天一样寒凉的女人
在每一页里写满冷和饥饿
因为冷,她抱紧一个又一个走到近旁的肉体
因为饥饿,她肯无数次地弯身,拾捡男人丢落的面包屑
像玉米像麦子像野草像地里的小黄瓜大倭瓜
她相信生长的力量
风霜雨雪,她用自身见证“生命原始性的顽强”
我看到,为了逃离冰雪她走进了更深的冰雪里
在每一次求生的投奔与突围中
只有她的才情那天赋的力量让她——活!?
|用一首诗打开世界|
进入诗,沿词语的山坡,气喘吁吁
“但是美,也宁静”
停下来,喝一口水,虚构的山泉
就像我们的诗句
我们不断地上山下山
把山顶的雾岚带下来换成
茅屋上的炊烟
又让干枯的柴草长出枝叶
一点点绿透整面山坡
“你在哪儿?”
“我不确定。像雨丝,来自海上的强风
在闪电中穿梭,倾斜的珠帘落到尘世,又浸入泥土……”
谁能收集这雷霆中散落的形象并给她定义?
是零,走向无穷大,又归于零
是具体的血肉,又可能抽象成一缕风
好吧。咬住唇齿,不再说话。语言太容易流失
像心,像血液
你愿保存一块深入骨髓的蓝,秘密地
如同你一直暗恋一对燕子:
它们在你的檐下筑巢,抚育幼崽
一个伏在窝里,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电线上
在偶尔的风声里交换眼神
又各自睡去
|咖啡馆|
是一个逗号,朗诵中的一次喘息
像黄昏,停顿的落日
挂在树梢
气息里沉浮一段时光
不加糖,甜,已不是最佳口感
不放奶,尽量多地贴近原味
豆儿磨碎了,芳香才浓
不急,慢慢呷
黄墙红顶绿色的雨搭
铁路局的旧宅,犹太工程师的家
推开厚重的木门,他陷在客厅沙发里
“你是谁?”
这个大鼻子男人转过身问我
“是杯里的泡沫
从地下抽出的水,又将回到地下”
彩色玻璃窗挡住日影
仿佛日子从不曾轮转
窗台上的旧巴扬(手风琴)
绿身,黑白键纽
一双柔嫩的小手按下去
白桦林里,树叶舞姿翩翩
“我是否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段
把这个小女孩重新养大?”
到花园里去
邮筒绿的木栅栏
盘桓的牵牛花的蓝朵
收了喇叭
连手掌样的葡萄叶都握紧了拳头
时光睡了
睡在五月丁香的花蕊里
睡在八月沙果的果核里
睡在十二月的风雪里
“他将在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
重新辨认一切”
静静地,还是回到咖啡的香气里吧
坐在老屋咖啡馆里
等待一个年轻人推门而入
|日子|
锁门,下楼
阳光是些吃饱的小蚁
卧在皮肤上
朋友在远处,不去叩门
他们躲进自己的家
用树叶煮茶,听虚无的蟋蟀
在砖缝里,高高低低?
还是信步走起
用手指敲打墙壁
如同啄木鸟“剥剥”地啄响树皮
“我想找到这个城市里的虫子
叼出它们柔软的身体”
慢慢吞下?
要路过有栅栏的房子
看丁香花的繁枝抵过
时间与时间的空隙
沉甸甸的往事其实比羽毛还轻
风把它们吹出院门
从不动情?
路上是翻卷的叶子
数不清的碎片
在漫长的道路上纷纷扬扬
每一份日子都要写实
要像上楼时的脚步
或者像归家后的关门声:砰!
|立秋|
去年的葫芦站在窗台上
剥去绿衣,也蒸掉了水分
一只铜喇叭
腰身细长,涂满绣迹
风兀自从它身边经过
可它已吹不响爱情
阳光在这些喑哑的事物上
流水样起伏
渐渐生出羽毛
我们坐在沙发上
仿佛伸一伸脚就能勾住窗外的田园
勾住一棵向日葵的青春
——它在众鸟的欢唱中
昂着头,打算疯到
碧蓝碧蓝的天上去
今日立秋
云,正在消散
庄稼和花朵将会遁入更深的蓝里
并慢慢被雪覆盖
|胶片摄影|
(一)男孩子的枪战
大跨步,从三轮车上跃起
双手紧握,一柄木头
是威力最猛的武器
“不许动!”
一声断喝,仿佛全世界都会举起两臂
彩霞满天,飘出米香的小院
成为男孩子的战场
伙伴为敌,兄弟是叛徒
晚风中,子弹飞出的颤音
比蝴蝶振翅更弱更短暂
却能撩起雄性的豪情
“戗、戗、戗”
整装,出征
哪个男孩子不是在枪战中长成?
一个游戏注定他们的一生
披挂上阵,沙场点兵
多年之后
他,是高马上的英雄
还是马蹄下的飞尘
(二)伸懒腰的猫
连猫都倦了
这疲惫的世界
除了阳光,就是残留的碎影
像网上粗疏的眼孔
漏掉无数细窄的鱼
在河里,什么可以被打捞
树叶、残渣、断肢的小虫?
蚂蚁一生的搬运
并不比猎豹强劲的捕食更卑微
那么一只猫呢?
这巨型的蚂蚁和微小的豹子
在正午的暖阳中
伸一个长长的懒腰
然后,跳上屋顶??
俯首烟尘,慢慢踱步
|裸泳者|
他们不可能成为鱼
他们只是想有片刻
鱼的模样
跳跃在波纹里
像鱼一样吹出海的泡沫
像鱼一样在浪花里磨亮肌肤
他们终要上岸
如同行旅者回归破旧的茅屋
像仪式,他们倒伏于沙滩
皮肤吸满太阳的金光
赤热的身体和沙子一样干爽
其实,他们都来自冰雪的故乡
这热带的风难道
真能吹干骨髓里的冷?
阳光散尽
裸泳者会重新穿起
粗糙的旧衣
投身于阔大的暮色?
责任编辑姚娟
杨美宇/Yang Meiyu
回族,哈尔滨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16岁发表第一首诗,大学期间,曾在《新青年》《当代青年》等杂志发表作品。后辍笔十年。2001年后陆续在《诗林》、《岁月》、《青海湖》、《黑龙江日报》等发表诗歌散文三十多万字,曾为《哈尔滨日报》、《电影世界》专栏作者。鲁迅文学院第十八期少数民族创作培训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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