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屠户阿香

□梁路峰

女屠户阿香

□梁路峰

女屠户阿香原来不是杀猪的屠户。

阿香是在丈夫死后才接过屠刀成为镇子里唯一的女屠户。

阿香的丈夫生前是镇子里所有杀猪中屠技一流的屠户，曾经和别人比试杀猪技艺，对方三人，阿香丈夫一人，双方同时收拾一头三百多斤重的大猪，最后阿香的丈夫将大猪利利索索按斤两一块块均均匀匀、整整齐齐地码在案板上的时候，另外三人仍在满头大汗地收拾猪身上的毛，连猪腿都还没卸下来，这场比赛，阿香丈夫赢了。

于是阿香丈夫杀猪技艺声震百里乡镇内外，杀猪活儿自然让他应接不暇，按理说收入可观，但是阿香的丈夫杀猪工钱有三不收：孤寡老人家不收，家里正在供养大学生读书的人家不收，家里有重症病人的人家不收。所以虽然阿香的丈夫接到的杀猪活儿不少，但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工资。

这可难为了阿香，阿香夫妇生了三个孩子，加上阿香的丈夫是个孤儿，根本没有什么祖上留下的基业。所以阿香一家的日子就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好在阿香非常能干，除了省吃俭用，丈夫平时带回的杀猪主人赠送的一些猪下水如一小截猪肠啊一小片猪肝猪肺啊，还有就是猪身上一个叫“黄连铁”的部位，中医认为小孩吃了健胃消食，都能制成美味可口的鲜味或腊味美食，凭着这些，阿香夫妇俩硬是把三个孩子养得壮壮实实的。

天有不测风云，阿香的丈夫在一次给一家孤寡老人张大娘杀猪时由于放猪的凳脚可能太旧了，当阿香的丈夫一刀下去，猪在挣扎中凳脚突然折断，猪的一只前蹄刚好踢在阿香丈夫的命根子上，阿香的丈夫当即昏厥在地，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医院时已是濒临不治。

阿香丈夫在弥留之际对阿香说：“阿香啊，你跟着我受苦了。三个孩子这么小，你今后可怎么办啊？我没什么留给你，只有一套杀猪的家什，要不你学杀猪吧。好歹要把三个孩子带大啊。”这时的阿香一反常人没有出现哭天抢地的失态，而是异常镇定地安慰丈夫：“他爹，你就放心吧，哪怕是没有我阿香一口喝的，我也会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的。”

阿香丈夫在阿香坚毅沉稳的慰藉下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不久，阿香真的拿起丈夫留下的杀猪家什学起了杀猪，因为阿香具有中国农村妇女特有的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品质，加上阿香天生一副女汉子身板，结实有劲，几个月下来，阿香的杀猪技艺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一头二百来斤活生生的猪仔，阿香也能提住猪耳朵一个猛劲将猪顺势掀上板凳，随即快速一刀直挺挺有力地插进猪的心脏深处，待猪停止呼吸，翻转烫猪，修毛刮垢，开膛剖肚，斩头剁脚，翻肠洗肺，须臾之间，近二百斤猪肉油油亮亮、齐齐整整地分门别类码在案板上。因为阿香是镇里的唯一一个女屠户，所以这一套程序下来只看得围观好奇之人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因为是女屠户，叫阿香杀猪的人各怀心思：诚心叫之者有之，想看女屠户杀猪稀奇者有之，动歪心眼占阿香便宜者亦有之。

这天镇里有名的刺儿头，人高马大的单身汉王大炮晌午时分来叫阿香去帮他杀猪，按理说杀猪一般都是越早越好，不但肉新鲜，而且可以赶个早市卖个好价钱，可王大炮却说临时答应了给一个客户供肉才现在决定杀猪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王大炮居心叵测，又不知在动什么歪心思，可碍于王大炮平时的蛮横，都不敢多语。阿香却二话不说背起杀猪家什就跟着王大炮上了路，走在半道上，王大炮看前后无人，就假装关心地对阿香说：“阿香师傅，看你背着很辛苦的，我来帮你背吧。”说着一双手就很不安分地伸向阿香丰满的胸部。

“你想干什么？”阿香怒目相向。

“切，你一个寡妇装什么正经啊，来吧！”说完王大炮眼露凶光扑向了阿香。这种架势要是换成别人，恐怕就叫王大炮得逞了。可王大炮太小看阿香这个女汉子了，只见早有戒备的阿香顺手从背上迅速提溜出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顺着王大炮的脑门就横劈过去，吓得王大炮赶紧低头，可还是晚了一些，王大炮后脑勺直到头顶的头发被锋利的杀猪刀干干净净地剃了个精光，露出一片头皮，想不到阿香这么心狠手快，吓得王大炮屁滚尿流，连跌带爬地落荒而逃。

第二天，王大炮带着帽子依然心有余悸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谎称昨天头皮感染去理发了。其实众人一传十十传百，早就知道了这事，只是在王大炮面前不好明说，等王大炮一转身就忍俊不禁，心里头暗暗佩服阿香这个女汉子收拾了王大炮一回。

张二憨是镇里有名的好吃懒做之徒，早年在外打工带回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后，他非但不勤奋进取，反而变本加厉，更加懒惰，全靠那女人给别人家打短工挣点工资养家糊口，就这样，张二憨还隔三差五喝醉酒时把女人揍得鬼哭狼嚎。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趁着张二憨酒醉熟睡，女人偷偷地在孩子身边放了几个煎饼后逃了出去，此后杳无音讯。

没了女人的张二憨有一顿没一顿，日子过得极其困顿。若不是好心邻里相互接济，小孩恐怕早就饿死了。阿香就时常用一些杀猪带回的猪下水接济张二憨的小孩。看着张二憨颓靡不振，阿香一次在张二憨屋里扔下一包猪下水后说：“一个大老爷们，还不如我一个女子，明天起跟我一起去杀猪吧，我给你工钱。”因为懒惰出了名，从来没人愿意请张二憨干活。听了阿香的话，张二憨疑惑又若有所思地看着阿香离去的背影。

第二天，阿香身后真的跟着张二憨，起先张二憨在众人面前扭扭捏捏，很不自然，倒是阿香大大方方和别人介绍说新收了个徒弟，还对张二憨说咱凭力气攒钱，又不是偷鸡摸狗，怕什么。渐渐地，张二憨自然了，干活也格外卖力。因为添了个帮手，阿香干活速度更快了，挣的钱自然也多了，但在分给张二憨一部分后，总的收入还是和以前个人单干差不多。有人就说阿香傻，自己带着三个孩子日子刚刚有了起色，又搭上张二憨这个拖累。阿香却说：“乡里乡亲的，大家都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啊。”还有别有用心的人说：“一个带着小孩的寡妇，一个带着小孩的光棍成天待在一起，不像话。”阿香听了不以为然，反而大声反驳：“就许你老婆孩子热炕头，别人就注定要过青灯冷灶的日子吗？”如此率直的回答让对方哑口无言，直听得张二憨眼圈发红，面红耳赤。

接下来这场女追男的恋爱以阿香和张二憨两家合并为一家为结局。婚后的张二憨像是换了一个人，起早贪黑，吃苦肯干，和阿香一起把这个家经营得有滋有味，幸福美满。

多年以后，几个子女都在阿香严慈相济的管教下考上了大学，参加工作后在城里都发展得很好，都在城里买了房。几姐妹就商量着要把阿香和张二憨接到城里住，可阿香却坚决拒绝了，说自己一天也离不开杀猪的生活。现在虽然杀不动猪了，可是看看别人杀猪也是一种极大的精神满足，子女们拗不过她，只好由着老人在乡下住。

在张二憨去世后的第二年，年近80岁的阿香在一次看别人杀猪时心血来潮，趁人家回屋提水不注意时拿起杀猪刀颤颤巍巍地捅向已经倒地但尚未断气的猪的喉咙时，被垂死挣扎的大猪前蹄一蹬，正中脑门，阿香当场倒地，待众人发现时，老人与猪并排而卧，神态安详，看不出半点痛苦，众人唏嘘不已。

几天后，村东头立有一座坟墓，墓碑上刻着：母亲大人女屠户阿香之墓。

（作者地址：江西省遂川县公安局 邮编：343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