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恶名亦鸱鸮林中益鸟猫头鹰

徐文潮

如果说，鹰属于猛禽类，那你一定不会奇怪。因为，从它们那犀利的目光、矫健的雄姿、敏捷的身手，就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倘若告诉你，猫头鹰也是猛禽，你或许会半信半疑。可事实上，它们的确是猛禽家族的成员。

人们常说的猫头鹰，俗称“夜猫子”，其学名为“鸮”，古人称之“鸱鸮”。属鸮形目，鸱鸮科。因其眼的四周羽毛呈辐射状，细羽整齐的排列，形成脸盘，面形似猫，故得名猫头鹰。其实，它们是猛禽类除隼形目外，所有鸮形目野生鸟类的统称。据说，全世界的猫头鹰有100多种，仅分布在我国境内的猫头鹰就有28种之多，均属于国家Ⅱ级重点保护动物。

雕鸮的幼鸟

在鸮类中，个头最大的，就要数雕鸮了，它长达80厘米，是猫头鹰家族中的巨无霸;而红角鸮则要袖珍得多，仅有19厘米，与雕鸮比起来，它简直就是个小不点。它们的体态特征也非常明显：头大、脸平，嘴短而弯曲。特别是那对眼睛，不像其他野生鸟类似的，长在头部的两侧。而是和人类一样，长在前面。两眼的视野可以重叠，能产生纵深感，便于判断距离。虽然，它们的两眼只能直视前方，但它们还有一个转动灵活的脖子，可以毫不费劲地把脸旋转270度， 扩大视野，借以将背后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大多数猫头鹰，都生活在成片的森林里，也有一些种类栖息于草原、荒野或山地等环境里。它们的食物是以鼠类为主，有时也吃些昆虫、鸟、鱼、蜥蜴等。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猫头鹰有一个吐“食丸”的习性。因它们的嗉囊具有消化能力，所以，它们在捕食时，通常会将整个猎物，以囫囵吞枣的方式吞咽下去。经过一段时间后，会把那些无法消化的骨骼、羽毛、毛发等残物，形成小团后，再将它们吐出来。

雕鸮

它们多数在夜间或晨昏时活动， 白天隐匿于树洞、岩穴或稠密的枝叶之间，但也有少数在白昼活动。在白天，猫头鹰的视力是比较弱的，它们一般都会躲藏起来。如不小心现身， 常会遭到其他野生鸟类的攻击。可一到夜晚，就是它们的天下了，这是为什么呢？原来，猫头鹰两眼的视网膜，主要是由圆柱细胞构成，它们对黄昏或夜间的微弱光线特别敏感。据有关资料显示：它们感受弱光的能力比人眼要强一百倍。所以，它们夜间的视力特别好。至于猫头鹰白天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过是为了躲避强光的刺激、以保护眼睛，而采取的一种措施。猫头鹰不仅有一双特殊的眼睛，而且它们的听觉神经也非常发达，有一对极不寻常的耳朵。它们的两只耳朵不在同一个水平上，是不对称的。当其夜间出来进行捕食时，就可以根据地面猎物发出的声音，来确定其准确的位置。再加之，猫头鹰的羽色暗淡，多为褐色，并散缀细斑，混在树林中是不易被发现的，而且它们周身的羽毛大多稠密而松软。特别是飞羽的边缘，有着柔软光滑的羽丝。这种独特的羽毛设计，就使得猫头鹰和其他野生鸟类有了很大的区别：飞行时可以悄然无声，使得猎物毫无警觉，成为世界上最安静的飞行鸟类。正因为它们具有上述这些独有的特点，从而使它们在各方面都能很好地适应夜行生活，可以清楚地洞察猎物的各种活动，并轻而易举地加以捕获，进而成为夜晚林间的统治者！

长耳鸮

据野生鸟类学家的统计， 一只猫头鹰每年都要吃掉鼠类 1000 只以上。如果一只鼠类最低按每年糟蹋1公斤粮食来计算，一只猫头鹰每年就可以替人类从鼠类嘴里夺回粮食1吨左右，这个数量是相当可观的。所以说，它们不愧是灭鼠护粮的英雄！它们的存在，极大地抑制了鼠类对森林植被和农田耕地的破坏。

然而， 就是这样一种以捕鼠为业，对人类有着很大贡献的益鸟，可我们人类却对它们并不友好，而且一直蒙受着不白之冤。长期以来，仅仅因为其长相古怪，叫声阴森。特别是它们昼伏夜出，飞行时如幽灵一般， 飘忽无声，而把它视为不吉祥的“幽灵”;有时偶尔飞进人们的住宅进行捕鼠，人们却说什么“夜猫子进宅， 好事不来”。在我国传统文化中，猫头鹰的叫声和夜行性，也都被认为是厄运和死亡的象征，并使它们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空中飞行的长耳鸮

猫头鹰所蒙受的恶名，可谓数千年不改。那些文人墨客也无不承袭前贤。只要提到它，大多都是贬义的。并常用它来比喻邪恶、贪婪之人。就连涉及到的一些成语，如：“鸱目虎吻”，形容人相貌阴险凶恶;“鸮啼鬼啸”，形容声音凄厉幽怨等，都是如此。

东汉时期的文人朱穆，在一首诗中虽详细地描绘了猫头鹰的生活习性。可它却是个“反面人物”的形象，被写得龌龊不堪。“北山有鸱， 不洁其翼。飞不正向，寝不定息。饥则木揽，饱则泥伏。饕餮贪污，臭腐是食。填肠满嗉，嗜欲无极。长鸣呼凤，谓凤无德。凤之所趋，与子异域。永从此诀，各自努力。”（《与刘伯宗绝交诗》）

这里，诗人用一只翅翼不洁、嗜欲无极的鸱鸟（即猫头鹰）比做旧友刘伯宗，而以凤鸟自比，来表述两人不同的志趣和绝交之意。此诗表面咏物，实则写人。从中，也可以看出人们对猫头鹰的错误认识。

那只贪婪的鸱鸟，“饕餮贪污，臭腐是食。”直至“填肠满嗉”，却依然不知足，还大喊大叫，骂凤鸟“无德”。寥寥几笔，就把这个旧友那趋炎附势，毫无廉耻之心的卑污行径， 揭露得入木三分。字里行间，流露着鄙夷之气。这里，我们既被诗人嫉恶如仇，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气节所折服，更为诗中对丑恶贪婪的为官之人，那形象生动的刻画而拍案叫绝。

纵纹腹小鸮

其实，猫头鹰的恶名，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在《诗经》中，就有这么一篇描写猫头鹰的诗。它托“鸟语” 而言事，开头几句便是：“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诗经·豳风·鸱鸮》）

这首诗以寓言的方式，借鸟之口，对凶残的猫头鹰夺杀其子，毁其巢穴的恶行，表示出一种怨恨、不满与担忧。再现出一个弱者在强者面前，为自己那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命运而发出的哀鸣。而那可怜的猫头鹰，其恶名更加远扬，几千年来，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一直都被认为是只令人讨厌丑恶的野生鸟类。

可有趣的是，猫头鹰在我国恶名远扬。在西方，它的遭遇却大不相同，还享受着殊荣。在希腊神话中， 猫头鹰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爱鸟，是智慧的象征;在印度神话中，猫头鹰是财富女神吉祥天的同伴，是丰饶的信使;在德国，为了表彰猫头鹰捕鼠的功绩，还专门在汉堡公园为其建造了一座纪念碑;而在日本，猫头鹰则被认为是有招福之意。所以，日本人的生活中，到处都可以看到猫头鹰的身影。如猫头鹰造型的雕像、挂钟、水壶、牙签盒，甚至还有女士佩戴的胸针。1998年，日本长野冬季奥运会上，猫头鹰还被指定为大会的吉祥物。特别是猫头鹰那圆圆的大眼睛， 总容易让人们将它与“聪明博学”联系到一起。因此，在很多童话故事中，猫头鹰几乎都是以戴副眼镜，头顶博士帽的“智者”形象出现的。从这里完全可以看出，猫头鹰在东西方截然不同的命运。这恐怕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东西方传统文化中审美观和价值观的差异。

而我们的一些有识之士，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为猫头鹰鸣不平。唐朝末年，有一位叫无能子的思想家，就曾公开地在其著作中为猫头鹰鸣冤叫屈。

一天，无能子在秦村一家姓景的村民家居住。傍晚，有只猫头鹰在屋前的大树上鸣叫。房东一听便脸色阴沉，拿出弹弓就要射杀它，无能子赶紧阻拦。房东说：“猫头鹰是凶鸟， 它的鸣叫不吉利，会引来灾难，杀了它就能避免。”无能子说：“人的家中，如果因猫头鹰的叫声而带来灾难，你认为是猫头鹰罪过的话。那就说明猫头鹰确实能够预示人间的灾难。但是，人杀了它也并没有消除人间的灾难呀;如果人将要面临灾难，而猫头鹰事先鸣叫了，那不就正好说明猫头鹰对人忠诚，事先警示人吗？可见，灾难并非来自猫头鹰，你杀它就等于伤害了对人忠诚的行为！”（《枭未必凶》，《无能子》卷下·纪见第八）我国著名的画家韩美林先生，也专门写了一篇《为鸱鸺匡正》的好文章，旗帜鲜明地为猫头鹰正名。然而，这根深蒂固的错误认识，要想一下子扭转，谈何容易。要想喜爱上它，那就更难了，更何况是被人利用。

我国另一位著名画家黄永玉，就与猫头鹰有着不解之缘。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喜爱画猫头鹰的他，却因画猫头鹰而两度引火烧身。第一次发生在“四清运动”中，空闲时他突发奇想，采取画配文的形式集中创作了一组“动物短句”，所画动物中，包括猫头鹰，并配以短句为：“白天，人们用恶毒的语言诅咒我，夜晚我为他们工作。”这些闲情逸致之作，充分地显露出黄永玉机智和幽默的才能，也从一个侧面，再现了猫头鹰的生活习性。可随着“文革”的爆发，这些作品被检举揭发，竟被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毒草”的大帽子，遭到批斗。然而，黄永玉更没有想到的是，八年后，又一次的随意之作，使他的处境再度险峻。 1973年10月，刚刚结束了“五七干校”数年劳动生活的黄永玉，准备赴三峡写生。启程前，在老朋友、画家许麟庐的家中，他应邀随手在一个册页上画了那幅著名的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画像，由此，埋下了后来所谓“黑画”的伏笔。

当时，江青等四人帮为了达到篡党夺权的罪恶目的，假借“批林批孔”，于1974年2月15日，在中国美术馆和人民大会堂，举办了一场批“黑画”的展览。黄永玉的那张根据猫头鹰晚间捕食，白天休息，为保护眼睛，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习性，所画的随意之作，竟成了他本人“仇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社会主义制度”的“罪证”，受到公开批判，遭到残酷迫害。

明明是生动可爱的猫头鹰，却被扯到阶级斗争上。那个黑白颠倒的疯狂年代，哪有什么真理可言！这悲剧哪里是因猫头鹰造成的，它完全是一场人祸呀！当时，这个轰动一时的“黑画事件”，波及到我国18位著名画家的215幅作品。波及之广、影响之大，令人毛骨悚然。（《文革“黑画事件”始末：黄永玉与猫头鹰》，发表于《中国文化报》2008年8月27日）

纵纹腹小鸮

“白天，人们用恶毒的语言诅咒我，夜晚我为他们工作。”黄永玉为猫头鹰题写的这两句话，一直在我脑际萦绕，深刻而耐人寻味。它既道出了猫头鹰的不幸，又表达了作者对愚昧和迷信的憎恶。但我认为，从根本上来说，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是需要我们切实加强科学知识的普及，提倡用科学的知识武装头脑，不断提高我们自身的科学素养。

说实话，在大自然里，只要有猫头鹰等鼠类天敌的存在，就能有效地减少鼠类对农作物和人类的危害。特别是对防止鼠害的大爆发，防止疾病的传播，维持生态系统中的物质循环和生态平衡等方面，都会起到重要的作用。所以，猫头鹰完全称得上是人类的忠诚益友。现在到了为猫头鹰匡正名誉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