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鸟慢慢飞

文◎郭姜燕 图◎荷露丝

笨鸟慢慢飞

文◎郭姜燕 图◎荷露丝

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善良。一个不善良的人，学到的知识越多，本事越大，将来对社会的危害越大。

一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笨飞，你会笑话我吗？

也许你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会不会，名字就是一个符号。”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话。

所有同学喊我的时候都会不怀好意地笑：“笨飞——”拖着很长很长的尾音，仿佛能从东海之滨一直拖到帕米尔高原。那尾音的意思是，你就是一只笨鸟，飞什么飞呀！

说到这儿，你一定认为我是个生活在阴影中的孩子吧？非也！我是个快乐的人。有阴影怕什么？不正说明阳光的存在吗？

在我眼中，世界万物都是新鲜的。如果想看沿途的风景，一天也看不完，比如每棵大树，每株小草，每只小虫……

可我今天没空看它们。我一路跑到教室门外，班主任程老师虎着脸，把我拦住：“高笨飞，你的作业！”我急急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手忙脚乱地找起来。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我才想起忘在家里了。老妈不在家，老爸昨晚只盯着球赛，没顾得上瞄我一眼，晚饭是我自己泡的碗面。

程老师不爱说话，可大家都怕她。教室里如死一般的静，我咬住嘴唇，然后乖乖地趴到窗台边，龙飞凤舞地重写作业。

教室里，音乐老师正领着大家模仿孔雀跳舞。我的座位空着，同桌范灵灵激动得忘乎所以，一个人占两个人的地儿，还用粗壮的腰肢把桌子、椅子撞得“吱吱”地叫唤。文娱委员周一涵真的像孔雀一样优美，跳起舞来让人百看不厌。

音乐老师喜欢笑，大家就“欺负”她。教室里一片混乱，男生们还扯着嗓子“嗷嗷”地叫，相互取笑谁叫得像孔雀，谁又叫得像狗，在我听来，他们的叫声更像月夜中的狼嗥。

不过，就算乱作一团，在我眼中也是绝好的风景哪！我隔着玻璃窗，无比羡慕。窗户边有几个人冲我做鬼脸，大多数人仿佛没看见我一样。我内心无比萧瑟，沮丧感劈头盖脸地袭来。

突然，一张笑脸看向了我。徐如意，我的好哥们儿！他冲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我得到了些许安慰。

二

中午，我极其郁闷地踏进家门，老爸居然还躺在床上！

一见到我，老爸就大倒苦水：“你知道吗，儿子，那几场球赛踢得真叫烂，害我白白熬了一宿……你从哪儿回来的？玩得开心吗？”

“老爸！”我把书包往床上一摔，吼道，“今天是星期一呀！”

“糟了！”爸爸忙不迭地套衣服蹬裤子，“死定了死定了……”

我气咻咻地回到房间，把遗忘的作业本放到书包里。无论如何，下午要给程老师看看，还自己清白。

一顿午饭，都是冰箱里的剩饭剩菜。老妈不在，我家的厨房估计连地沟的老鼠都不愿光临。潦草的午饭，我们吃得更潦草。老爸要赶去公司负荆请罪，我则另有要务在身。

徐如意，我的死党，此刻正在楼下拐角处的巷子口等我。我们要去一个秘密的地方，从事一项秘密的活动。

说到徐如意，不得不说说他的名字。跟我这个不太如意的名字一样，徐如意的名字看似如意，其实并不如意。特别是数学老师，总喜欢拿他的名字做文章：“徐如意，你的数学什么时候能如意啊？你要如意了，老师也就万事如意了……”

徐如意最大的优点是善良。可惜老师看不到，那些自命不凡的优等生也看不到，他们只关心考试分数和名次。我老爸说过，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善良，一个不善良的人，学到的知识越多，本事越大，将来对社会的危害越大。老爸的话我没有细想，我只是觉得徐如意是个好孩子，尽管他的数学是全班倒数第一。

我和徐如意穿过几条大街，面前是一栋栋近似废墟的房子，断垣残壁上都用石灰水写着歪歪扭扭的“拆”字。

我和徐如意小心翼翼地翻过一个瓦砾堆，穿过一栋变成了空壳子的居民楼，沿着一条青石板小路到了一棵大树下的平房中。

我们猫着腰钻进了平房，一瞬间的失明，恍若黑夜。

终于适应了黑暗，我掏出书包里的面包和牛奶，徐如意拿出一包火腿肠、一瓶八宝酱，还有几瓶营养快线。我们把东西堆在墙角的一张破桌子上。

一张废弃的木床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半倚在我们从家中“偷”来的棉被上，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像年久失修的风箱，残破刺耳。

我和徐如意的心情马上又灰暗下来。我问：“爷爷，我们带你去医院好吗？”没有回音。老人目光呆滞，只有胸部剧烈地一起一伏，示意着他此刻的难受。

我们陷入沉默。

三

老人是三天前我俩从街心公园“捡”到的。当时天落着小雨，老人破衣烂衫，盘着腿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说他是乞丐吧，面前连个可让人扔硬币的碗都没有，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我俩善心大发，蹲在老人身旁问东问西。可老人似乎并不领情，什么也不说，还不时冲我们傻傻地笑。他越这样，我们的好奇心越重。这老人是不是有问题？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滴答答地淌下来，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老年痴呆症！”我很有把握地说。我俩想尽办法询问他的家庭住址和姓名，一无所获。就在我们悻悻然准备离开时，老人忽然撩起衣服，让我们看他手臂和脊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他摸着那些伤痕，口中乱叫，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泪花。

我们离开的脚步犹豫了。天色将黑，老人要是淋上一夜的雨，非出意外不可。徐如意说：“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他吧！”他想了一下，又摇摇头，“不行，我妈要是知道我管闲事，非宰了我不可。”

徐如意的妈妈的厉害我们全班尽人皆知，她经常像追落水狗那样撵着徐如意打。我也犯了愁。忽然，徐如意一拍大腿：“有了！我们先把他藏起来，总比被雨淋要好！”

“藏在哪儿？”我也兴奋起来。

于是，我们几经周折，找到了离家不远的这处隐蔽地点。奇怪的是，自从跟着我们来到这个地方，老人一直很乖。淋了雨后，老人有些发热咳嗽，我从家里带了感冒药和止咳药，因为我老妈是医生，这些小病小痛难不住我。我跟徐如意轮流给老人送吃的，老妈不在家，也成全了我，我运来棉被等东西，老爸毫不知情。

可是此刻，老人的喘息声让我们手足无措。我忽然觉得，生活就像遍布漩涡的激流，看似平静的水下充满了凶险。等我们走出拆迁区时，兴致已经很淡了。

四

下午，我们理所当然地迟到了。我俩一齐被关在教室门外。三个中午，我们迟到了三次，同学们幸灾乐祸地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跟徐如意暗暗握了握手，意思是，兄弟，有我呢！

“高笨飞，徐如意，放学后留下来，等你们家长来接，我想与他们面谈。”程老师的一番话让我们目瞪口呆。

借着整理书包，我磨蹭了片刻，壮着胆子对程老师说：“我妈妈出差了，我爸爸可能加班。”

“可能？那我请你吃晚饭，等你爸加完班来接你。”程老师面无表情，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情。我知道，事实也是如此。

程老师请我吃饭的“美好”愿望落空了。因为老爸和老妈来了！我不敢抬头：“妈，你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跟你有心灵感应呗！”妈妈“幽”了一默。

程老师和爸妈面对我坐下，大有三堂会审的架势。我偷瞄了徐如意一眼，他刚才被程老师喊出去，不知道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把老爷爷的事供出来。没等我想明白，程老师单刀直入地谈起我们“偷藏”老爷爷的事。老天，她绘声绘色，仿佛亲历一样，好你个徐如意！我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随后，我俩被三个大人“押着”直奔“现场”。离安置老爷爷的地方越近，我的内心越忐忑不安。程老师从办公室带了手电，一束明亮的灯光如探照灯一样打在前面，我不断地提醒大人们小心脚下的钢筋和瓦砾，老爸乐了，直夸我：“我儿孝顺又懂事！”

老妈怒斥：“懂事就不会这么冒失了！在这个随时都会被拆的废墟中，老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他们怎么收场！两个小家伙脑袋里都缺根筋！”徐如意悄悄攥我的手，被我一下子甩开了：“叛徒！”

推开“吱吱”作响的门，手电光射进去——屋里空无一人！

我的头“嗡”的一声大了，徐如意失声叫道：“爷爷——”

五

老人失踪了！他会去哪里呢？会不会被车撞到？他还生着病！面对空荡荡显得有些凄惨的房子，我忽然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声哭起来。大家被我这么强烈的反应吓住了。

只有我知道，我想起了爷爷。小时候，爸妈忙着上班，是爷爷把我一手拉扯大的。两年前，爷爷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他经常把好吃的偷偷藏在枕头下和被窝里，一见到我就神神秘秘地把我拉过去逼着我吃。当时我很反感，把爷爷拉着我的手推开。

不久，爷爷就去世了。看到爷爷空落落的房间，我才忽然明白，我永远失去了爷爷。那时我才醒悟，该是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让已经痴呆的爷爷对我做出那些举动啊！

老爸搂住了我：“儿子，没关系，我们一定把他找到！”

这时的老爸充分显示出大丈夫的气概，他左手叉腰，右手指点：“李菲菲（我妈），去北边；程老师，你去南边；你们两个去东边，我往西边。老人生着病，不会走远。谁找到了就喊一声。注意脚下！”

我们乖乖地兵分四路开始“搜寻”。我跟徐如意冰释前嫌，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边走一边叫：“爷爷——爷爷——”喊了一阵，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着，尤为恐怖，又想到老爷爷就算听见了也不会答应，就不再喊了。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一直走到拆迁区的边缘，也没发现老爷爷的踪影。我们浑身是汗地往回走。我望着远处闪闪烁烁的灯火，想到有个家为我一直亮着灯，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忽然，我听到老妈发出尖叫：“哎——这里有人——”

大家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果然，老爷爷蜷缩在一个砖头堆边一动不动。

老妈拿手在老爷爷的鼻子边探了探，又摸摸他的额头，果断地说：“赶快打120！”

我们擦着汗，刚刚放下的心又悬到了高处。

六

我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勾画过自己受到表扬后的反应——坦然地摆摆手，说：“过奖了！”或者很自然地起身，冲大家鞠个躬，再很有派头地坐下……

但事实是，当程老师在班里表扬我跟徐如意乐于助人时，我面红耳赤，不敢抬眼。程老师让我讲几句感想，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倒是徐如意滔滔不绝，添油加醋，把我俩说成了令人感动的英雄。我听了脸超红，心剧跳，若不是隔了两个座位，我非一脚把他踹到教室外面去。

老爷爷住进了老妈工作的医院，身为内科主治医师的老妈充分展示了她的才能，亲自为老爷爷治疗。不仅如此，老爸还掏出自己的“私房钱”，为老爷爷交了医药费。在程老师的号召和组织下，我们全班分批到医院看望老爷爷，零食堆满了床头的小柜子，把老爷爷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同学们又发动老爸老妈寻找老爷爷的家人。老爷爷住院的那段日子，简直成了我们全班的节日，大家除了上课，就是大谈特谈老爷爷的问题。

乐极生悲。当我和徐如意还沉浸在“英雄”的狂喜中时，期中考试到了。徐如意的数学有了进步，但依然没及格。我的英语呢，虽然及格了，却仍然稳坐最后一名。我俩在办公室接受老师的重点辅导后，悲壮地走向教室。

我知道，迎接我们的，除了别有意味的眼神，还有什么呢？

教室里静极了，我跟徐如意的脚步声那么清晰，吧嗒吧嗒，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大家对我俩行注目礼。程老师面无表情，把手插在兜里。我俩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忽然，程老师朗声说：“同学们，老爷爷的家人找到了，他们正在医院给老爷爷办理出院手续，马上要来我们学校看望大家……”

“哗——”没等老师说完，一阵掌声铺天盖地地袭来。我跟徐如意措手不及，立马也跟着热血沸腾了！

程老师摆摆手，接着说：“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下这次的成绩。”我的心一下子从油锅潜入深海中，把头埋得深深的，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顿了顿，程老师宣布：“这次考试，进步最大的三名同学是黄蘅、徐如意和高笨飞。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对他们表示祝贺……”我蒙了，飞快地偷瞄了一眼徐如意，那小子也是一副惊呆的神情。

再看程老师，似笑非笑的样子。见到我探寻的目光，程老师慢悠悠地说：“同学们，老师觉得，用成绩排名来衡量一个人的做法，真的有失公平。以后，我再也不给大家排名了。不过，我会将今天的你们和昨天的你们进行对比，你们心里得有自己每次的排名……”

没等程老师说完，不知谁带头喊道：“万岁！”

一片欢呼声中，虚掩的教室门被风吹开，阳光涌了进来……

小编圈重点

每个人都有闪光点，就像难兄难弟高笨飞和徐如意，虽然成绩平平，但他们积极健康、乐于助人，理应得到称赞和鼓励。成绩和排名不是判定优秀的唯一标准，正直、善良和快乐，才是成长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