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子
2016-12-07朱文彬
□朱文彬
位子
□朱文彬
如今要在机关里占个位子有多难?以前没关系进不了,后来有“公考”(公务员考试)了,又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惨烈情景。要是没有35岁这条年龄红线限制,恐怕也和明清科举的白发童生没什么两样吧?
幸运的是,魏子30岁前就在机关里占了个位子,从寒门一下迈入“衙门”,何等意气风发!试看机关之外,有多少平民百姓只能远远仰望这白宫式的市政府大楼!
可是问题还是来了。魏子很快发现,这机关里的位子虽然都是位子,但位子与位子之间却有天壤之别。这位子带个什么“长”的,有单间、有卧室、出入有车子,身光颈靓的前呼后拥,只需动动嘴皮子即有人附和、有人点头哈腰、有人抓落实。那位子没带什么“长”的,挤在斗室埋头苦干,灰头土脸,被人支使来支使去,被活儿压得喘不了气、憋坏了肾(因为忙起来连上厕所的空儿都没有),收的工资还只是“长辈们”的零头。但要想往好处挪个位,何其难也!
好不容易,魏子看到了挪位子的希望:他被调到机关办公室当秘书,因为接近领导,熬个两三年,有望弄个带“长”字的位子坐坐。
然而第一次局务会议,魏子就犯了机关大忌,在不该属于自己的位子上如坐针毡。
那天魏子早早来到会议室,调试投影,吹吹麦克风,开好空调,校好空调的风口,又看看局长喝惯的龙井茶备得够不够、开水足不足。待一切安妥,见众多“长”字辈人涌入落座,魏子赶紧和茶水工一起斟茶递水。末了,挑一桌角边上的位置坐下,并且留出一个空位给另一位一同列席会议的秘书。
可当那位老资格的秘书进来,一屁股坐在一众“长”字辈领导屁股后面的那排椅子上时,魏子心中咯噔一下,如同高楼大厦轰然坍塌:完了完了!局务会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不带“长”的记录员只配坐在“长”字辈屁股后面的椅子上,没资格上台!
魏子顿时如芒在背,恨不得挖个洞自己藏进去,脸绿嘴唇白,连肠子都悔青了。这才刚刚到秘书的位子上坐着,就出了这么大个丑,这么不懂规矩,坐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位子,领导会怎么看你?!
内心在煎熬。他几次几乎就要站起来退回到后排坐了,但是,不知是否是出于仅有的一点点自尊,又始终没有挪位。
有了这个惨痛的教训,魏子再没有让坐错位子的事情发生过。每次局务会,他都是坐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埋头记录。哪怕参加会议、聚餐,都是严格按照位次落座,甚至任何一个带“长”字的人从右边赶上来跟他并排走,魏子都会条件反射般绕到这人的右边去。因为,按照机关“礼仪”,左为尊,右边才是他该有的位子。
老资格的秘书早熬成“长”字辈了,魏子依然在一年一年地熬。魏子知道,局长早跟人讲过,魏子虽有才,但为人不醒目,难堪大任。这“为人不醒目”,不就是从那不懂规矩乱坐位子的第一印象来的吗?每每想起,魏子都痛彻心扉。
终于,在几乎无望之中,魏子抓住一个公选考试的机会,连升三级,一跃而成为一个带“长”的大领导,三下两下,居然又取代退休的老局长,成为机关里的一把手,搬进了带卧室的单间办公室,出入前呼后拥,一句顶一万句。
魏局长开第一次局务会,就发现新入职的秘书卫子也正坐在不属于她的位子上,如芒在背。这与十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幕何其相似!卫子坐得住吗?她会不会退回到别人屁股后面去坐?她是不是也只能在原来的位子熬上十年八年?
卫子的头埋得越来越低,长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哭了?
“老李,你也坐上来吧,这一排卫子旁边还有个位子嘛。以后,记录员都不要坐在大家后面了。”魏局长朝后排坐着的那位“老资格”说了一句,很响亮。
(原载《羊城晚报》2015年11月3日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