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芙蓉楼
2016-12-07湖南城市学院向春霞
湖南城市学院/向春霞
魂牵梦绕芙蓉楼
湖南城市学院/向春霞
离开梦牵魂绕的芙蓉楼已经三十多年了。外婆寡居在此,一守就是一辈子。
也是这三月天,钟鼓楼外的古塔山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幽巷里宛若传来了唢呐声,一声长一声短,啊,一定是某个无福的人远离了尘世。只要踏着青石板,数到一百步,几乎就能找到唢呐声的源头。
青石街的老木屋外贴满了观音菩萨、关公之类的镇鬼图,飘落了一地的炮竹碎末,伴随着屋檐下垂挂着的雪白纸带,门边端坐着两排吹唢呐的戏班子,披麻戴孝的人在吟诗经一般,连丧葬仪式都如此优雅,格律的腔调是古镇千年不灭的“死亡文化”。
顺着磕头的方向,一帧老者的遗像肃穆而立——那是一张枯瘦的脸,像沙漠上刮过风后的皱橘子皮,两只老眼和蔼慈祥地望着前方,嘴角流露出一种满足的微笑,这种微笑或许来自刚出世的曾孙,或许来自可以让孙女幸福一生的孙郎,抑或是自己“寿终正寝”的预见……
一具漆黑的棺材,一双黑寿布鞋,都恰到好处地打扮了老者,装扮整齐的灵堂,分明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极静:没有吵架,没有凶恶,不再饥饿,也不再寒冷,死亡给我的感受居然是如此温馨和幸福着的安详,我看不到鬼,也更感受不到鬼的气息。
三更时,老人开始上路,十个粗壮的汉子将那沉甸甸的棺木抬起,孝子贤孙们一路拜着,长子手里托着遗像一步一摇地向祖家的坟山上挪去,当棺材稳稳地落在了天坑时,孝子贤孙们齐刷刷地扑向棺材盖,嚎啕大哭,真也罢,假也罢,在场送行的乡亲们,无不眼泪刷刷地淌下来,唢呐声又一次齐鸣,哀声好像刺破了时空,飞向更远古的天际,老人的灵魂定格在千百轮回之中。
能看上一眼芙蓉楼的婚嫁也算是千年修得的眼福了。在百鸟朝凤的唢呐声里,沅水河畔的码头停靠了浩浩荡荡的送亲船队,沅水下游的村庄把他们村最美丽的女子送到芙蓉楼的青石街当嫁娘。戴着红盖帕的嫁娘在伴娘的搀扶下下了船,袅袅地迈着碎步,踏上古镇的青石台阶。千百年的青石变得平滑和深沉,没有了雨天的阴湿,显出分外耀眼的青绿色。新嫁娘大红锦簇的嫁衣伴随着耳坠摇晃着金银珠子的碰撞声,精致的红绣鞋,是怎样的美不胜收呀?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里,新郎官掩饰不住满脸的羞涩,拖着嫁娘的手,满心欢喜地走进了堂屋,而堂外传来众人不绝的嘘吁声,那新娘红红的唇、含着杏的眸、弯着月的眉都是太阳赐予的礼物。雕有凤凰的梨木床,近床处有涂红漆的洗脸架,在屋角不起眼处,有单柄的马桶,几只笨重的木匣子,装着细软针织品,也装着新嫁娘的未来。
太阳升起的时候,新嫁娘已褪去了盛妆,换上了素净的对襟服,悠然地从堂屋走出,两手端着木盆,让木盆靠着胯骨,然后利索地将一家老小的衣服放进脚盆,两手捋起衣袖,开始洗衣。很快就洗完了,她提起木桶,向河边走去,蹲在大青石上,把衣服向前一撒,清澈的河水立即将衣服摊开,不一会儿,衣服就干净了,嫁娘站起身,定了定腰,提起木桶飞一般回到了家。夜里,又去河边的青石街玩耍,带了几颗鹅卵石,路过屋时,只听到“叽——呀”一声,接着,木屋的灯灭了。整个青石街进入了沉眠。
喜丧与婚嫁,一直都是青石街最隆重的盛事,岁月把外婆从一个干练美丽的少女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妪,岁月也将母亲留在了另一个世界。老外婆在芙蓉楼的青石街上目睹了无数的曲尽人终,却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女儿此时正在天国和自己遥相对望。
油菜花开的季节,从芙蓉楼又刮来了老橘皮脸的影子、新嫁娘的唢呐声,我却仍是故土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