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岩：直播教父连麦中

蒋述平

创业，是为了获得江湖尊重;卖掉公司，是为了江湖情义;而被收购后反而更加卖力，则是刘岩觉得江湖还欠他和他的六间房一份荣誉。

刘岩推开门，径直坐下仰靠在六间房北京总部会议室的椅子上。一身简装羽绒，长相自带三分“痞气”，下嘴唇下还留有一戳小胡须。很难将这个不羁的刘岩与“数十亿元身家”“视频先驱”“直播教父”画等号。不过倒也符合45岁了还会一言不合就“干架”的形象。

创始人的率性出场，直接回答了记者一个大大的疑问。在业外都以为六间房已经消失，业内以为它被彻底边缘化的时候，秀场直播平台六间房却以26亿元的高价被宋城演艺收购。

——如果走进采访间的是个斯斯文文的刘岩，这种事情或许永远不会发生。毕竟这个数字是在2015年3月，映客、虎牙等当红直播平台不曾企及的数字。这个事件更是令直播界和资本界全体诧异的事件。

不过，刘岩和他的六间房仍有一系列疑问让人费解：为什么凭《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爆红的六间房会“消失”近8年;为什么六间房被收购，不羁的刘岩会更加拼命;为什么一向荣誉功名清风拂的刘岩，会主动站到聚光灯下接受采访？

或许只有刘岩才能制造这一系列反差，只有刘岩才能解读刘岩。

造风者刘岩

刘岩从来不追风，他是天生的造风者。

比如目前网络直播品类看似形形色色，其实刘岩早就已经堵过了北京交警部门做过交通直播，试过了宠物直播、生活直播、游戏直播……从衣食住行上挨个扒拉完可以直播的内容，最终发现了秀场直播这种可以盈利的直播品类。直到现在，无数的直播平台还在重复他失败的试验。

又比如，在尝试婚礼直播时，刘岩专门开发了发红包功能，供异地亲朋好友凑份子钱使用。这项功能几乎是后来微信和支付宝红包的爷爷级创新。

甚至在秀场直播中，刘岩都能从传统街头卖艺找到灵感，为直播引入了打赏模式。如今这个模式成了所有直播平台的铁饭碗。

直播领域的造风，是刘岩对行业的精准判断，就像他决定做直播时，就认为“直播高度聚焦的特征，能产生迸发效应，生成巨大的影响，进而获得高额广告订单。”

所以，在2008年土豆、优酷等视频平台，还在讨论是往UGC（用户创作上传视频）还是PGC（专业版权视频）方向转，烧钱大战越来越激烈时，他就率先让六间房从视频向直播转型。

敏锐的商业判断，不会来得无缘无故。早年的刘岩从事投资工作，参与设计了全球第一套跨境跨行业许可的股权架构。后来亚信、新浪等公司凭借这款“惊为天人”的VIE股权结构，顺利赴美上市，并由此开创了中国互联网企业采用VIE架构赴外上市的先河。

有趣的是，这期间曾有个叫戴维的美国人过来实习，给他们做助理。再后来他去了一家南非公司（MIH）做投资，投了一家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名字叫腾讯。

刘岩本可以在资本市场大展宏图，但他却拍屁股走人。从参与新浪和亚信早期股权架构设置中，年轻的刘岩看到，中国的宽带时代或已经来临，而宽带时代的内容供给绝不只是“新浪”的图文。刘岩想押宝视频。

1999年他的第一个创业公司成立，探索做视频版权网站，不过当时宽带速率还是个大问题，刘岩找到长城电脑，希望长城电脑能做宽带的最后一公里接入，帮自己专注于视频内容。这又一不小心促成了中国第一家民营宽带（长城宽带）的成立。

2006年，刘岩成立六间房，但这时的视频领域充满了内容的盗版、资本的恶性竞争等各种不确定因素，没人看得懂它的未来。刘岩又巧妙地在中国率先避开版权视频，采用UGC模式，靠用户主动分享推广。这一方面规避了版权纠纷，另一方面又节省了流量获取费用。

直到《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被大肆传播，六间房迅速发展成原创视频老大。UGC风起了，创业者、资本闻风而来，古永锵建立优酷，王薇在沪“种下”的土豆发展迅速，视频行业进入群雄逐鹿时代。

大家拿着从美国投行、基金融来的巨额资金，不断抬高带宽成本、扩大推广规模，都想熬死对手，实现剩者为王。或者参与困斗，或者另辟蹊径，刘岩最终选择了投入数百万美元研发技术，比如视频缓存和分发技术，这大幅节约了对手哄抬的巨额带宽成本。这一技术很快被对手“借鉴”，并逐步成了目前所有视频网站的标配。

“疯子”

刘岩的造风能力在互联网界别树一帜，他的痞气也不输任何一个互联网“疯子”。

在出售六间房给宋城演艺的谈判期间，六间房股东会中的美元基金投资方认为，并购交易存在巨大风险，为避免利益受到损害，坚决不同意并购。

刘岩急了，直接在办公室破口大骂。那一个月刘岩没有回家，就在办公室后面的小隔间，支了一张行军床，在那躺了一个多月。回忆那段时间，刘岩说：“这个办公室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的脏话。”

骂归骂，还是得想办法解决。刘岩破天荒地紧急筹集了1亿多元人民币，当作交易风险担保金打给美元基金。如果交易失败，使对方利益受损，这些钱就是补偿金。这样的举动在中国互联网史上还未曾有过，现在也没有再现。

并购成功后，美国人知道了自己的荒谬，要从波士顿专程过来道歉，“去你XX的！我真的看不起这种投资人，丫就是一群懦夫，和他们相处的法则，只有要么被干，要么干翻他们。”

不过，刘岩霸气却不霸道，在恰当的时候仍然会妥协。

比如被宋城演艺收购这件事儿。2014年下半年，国内股市一片大好，刘岩本来准备也让六间房上市。那时，直播大战还未全面爆发，映客、花椒等移动直播平台尚未崛起，而后来的中概股回归潮也未现迹象。

按照常理来讲，有血性的刘岩必定会选择上市这条路去称王称霸。不过，他却毫不迟疑地选择了被收购——“作为扛把子，让一起打拼10多年的兄弟们，能更快速、稳妥地在北京四环内买套房，比成为英雄更重要。”

与宋城的并购如期进行，在合并谈判的最后阶段，刘岩第一次见到了宋城演艺董事长黄巧灵。本是一个最后的仪式性会面，谁料宋城董事长见面就抛出了问题给刘岩：六间房营收数据很好，你们又号称是有抱负的行业精英，为什么要卖给我们？

“我就是为钱来的。”刘岩实话实说。而“被收购又不是卖身”，这是刘岩妥协的底线。

最终，宋城演艺26亿元收购六间房。消息一出，宋城演艺股票迎来7个涨停板。而在他选择A股之后，A股被看好的趋势渐渐明朗，越来越多的美股公司开始选择“回流”，不乏360、陌陌等明星公司。

六间房被收购后，刘岩身价暴涨。但他穿的鞋，是岳母从早市买来的片儿鞋，10块钱一双。“不是装逼，就是图自己舒服。”

这种不张扬，把钱看得一文不值倒是很符合刘岩的秉性。

在六间房转型直播期间，刘岩欠下大量债务，员工裁到只剩几十人，不得不让清洁阿姨兼任前台。从百度离职而来的清洁阿姨，见惯了各种逼债，于是成了刘岩的“看门神”。应对诸多讨债者，清洁阿姨始终面带笑意，“你们别天天催了，刘岩在呢，不会跑的，赚了钱就还。”

刘岩也不会慌张。讨债人问钱，“没有”;要去法院起诉，“请便”。最后，为了安抚员工和追债人，刘岩索性将“何事慌张”四个字，用毛笔写好后，挂在了六间房的大门口。告诉员工和催债的不要急，自己也不要急。直至直播盈利还清所有债务后，这四个字依然高悬在六间房总部。

钱最终还是还上了。当时六间房最大的债主，蓝汛COO许四清，对刘岩后来的投资人涂鸿川说：你一定要投资他，绝对能成大事。

野蛮进阶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他人的现场直播，打赏、送花、抛粪给的都是镜头里的自己。镜头外，我们都是多面体。

刘岩脾气贼大，观点犀利。周鸿祎、古永锵这些人都很有性格和想法，一般人根本没法交流，可是他却把这两者处理得如鱼得水。正如他用丐、娼、盗、匪、侠、王、神——七个字形容创业者所展现出来的野蛮状态，也包括了他自己。

作投资人时，无论春夏秋冬，刘岩都必须是衬衣配搭西装。“这样就给创业者一种你没走多少路，是从一个空调房走到另一个空调房的感觉”。他说这就是资本的虚伪。

刘岩不喜欢虚伪。他更中意投资人眼中的“丐”“娼”，务实、勤奋、脚踏实地到让人尊重。他兴奋成了“乞”中的九袋长老，在六间房与优酷、土豆的视频大战中，拉下脸到处融资，哪怕就是在转型直播时欠下巨债被追讨的情况下，依然敢举新债投到直播中。

“丐”“娼”只是刘岩对创业初级阶段的描述，刘岩觉得创业者要想干掉对手，就要如盗似匪。

在某个创业营担任导师时，刘岩上课必会“虐惨”学员。他会带着学员玩对抗性极强的棒球和橄榄球，有时觉得既有规则不过瘾，还会修改规则增加对抗程度，不见血不收场，培养他们的血性。

在探索六间房秀场直播打赏模式时，刘岩做了一个虚拟礼物——静态的铺满三分之二屏幕的飞机，定价高达100元。很多同事反对，认为飞机太大占屏太满影响主播直播;价格太贵，完全就是“抢钱”。

“尺寸小了怎么看得出是飞机？价格低了，能买到飞机吗？”刘岩坚持认为“简单暴力”的方式才有冲击感。

结果不久，真有用户花一百元买了飞机，紧接着在一次六间房举办的秀场唱歌擂台赛中，一位主播在一场比赛中收获了700架飞机，这彻底让反对者心悦诚服。

不过，如今的刘岩更像是位“大侠”。2016年8月，他投资了一款叫超信的即时通讯工具，并出任其董事长，目的不为别的，就是要挑战神一般存在的微信。

刘岩认为今天的微信用户鱼龙混杂，已经变成了一款有悖于社区产品伦理的工具。而超信的定位是主打精英社群，围绕职业社群建立圈子。在他看来，社交是某个小的圈层的集合，“如果一个高档小区同时住着成功人士、刚毕业的大学生和基层务工人员，那大家都会因为理念、消费习惯、生活方式的不同而觉得不舒服。”

在社交领域，自易信、来往、陌陌挑战微信失败后，已鲜有玩家宣称敢正面挑战它。刘岩不这么认为，“所有的神都是疯子变的，有幸的是我们真的疯了！”

六间房“回归”

刘岩说：“我每次跟人侃，我提出了粉丝经济、是直播之父、视频先驱，不是没人信，就是没人听。”

为什么？

宋城演艺财报显示，六间房2015年实现营收7.2亿元，净利润1.62亿元;2016年上半年，月均访问用户达到3 410万。而另一份由第三方机构Quest Mobile与应用宝联合发布的中国区直播数据报告显示，2016年上半年映客以月均访问用户2 500万左右排名第一，榜单还有花椒、虎牙等直播平台，唯独没有六间房。

不单此报告，各类媒体关于直播领域的报道中，也少有六间房的身影。在直播领域鲜有的实现盈利和拥有巨大用户量的六间房，“消失”了。

虽然刘岩造就了直播的风口，探索出了能持续盈利的秀场模式，但在火热的移动化浪潮中，PC端占据优势的六间房没能顺势过渡到移动端，再次引领一次新的直播风潮。

这种被收购和边缘化带来的缺席，让从投资到视频，再到直播，一路开创性创业的刘岩还是觉得有点“憋屈”。在丐、娼、盗、匪、侠中摸爬滚打半辈子的刘岩，想找回他和六间房的荣誉。

刘岩开始在宣传和产品上展开密集布局。比如，刘岩虽在行业内很高调，但以往很少接受媒体采访，对各类商业论坛或路演活动的邀请也基本婉拒。“采访我，是因为我比六间房有话题性。”于是，刘岩半推半就地露脸了。

江湖人重出江湖。当然，江湖已变。

一直播D轮融资2亿美元、映客估值超70亿美元、陌陌直播收入占比已近70%……各路玩家屡屡刷新各项纪录，整个市场玩家已超过300余家。硝烟散去，尸横遍野。时代的张扬，需要性格的张扬，六间房以前可以“闷声赚钱”，不代表现在还可以，刘岩同样看到了危机。

“只有做到第一，再讲我那些牛逼的事情才有意义，别人才会信。”刘岩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神色并不轻松。

刘岩重建被裁近8年的市场部门，面试了数十位总监人选。他最后选择了一位长相挺“90后”的男生，刘岩觉得他能让六间房打进更广人群，并被媒体聚焦。在这位“90后”总监的策划下，六间房出手大气，开始进行包括纽约时代广场大屏广告、上海地铁广告、线下互动活动在内的一系列推广。

为适应新用户群的口味，刘岩将六间房移动端应用更名为石榴直播。在他看来，“色色的感觉”更符合当下直播移动端应用命名的风格趋势。此外，刘岩将目标锁定在“二次元”人群上，“五年后的视频和娱乐市场，二次元人群是主力消费者”。

消失的六间房再现，看似沉寂的刘岩回归。这次刘岩想进阶为“王”，乃至封神。面对如今各式各样、层出不穷、至今还在烧钱的直播平台，刘岩可以毫不谦虚地说，你们没能赚钱的摄像头，都是哥的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