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
2016-12-06陈金忠
□陈金忠
盆景
□陈金忠
它年轻时的梦想是将来能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它牢牢地扎下根，蓬勃地生长着。虽然它的生长环境并不好—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倚着它。为了争取更多的阳光和空间，它毫不犹豫地扭曲了自己。
可是老天却不眷顾它。十年前，一场泥石流把它推到了悬崖边上。它断成两截，一半的根露在外面。谁都以为它活不了了，可是，它竟然熬过来了，从石缝里拱出一抹绿色。三年后，那一抹绿色已经撑起了一片绿荫。谁知厄运还没完。一个风雨大作的清晨，一块石头滚落下来，撞断了它并不粗壮的腰。这一回，它真的要完了，大家都这样认为。可是它居然又挺过来了，伤口处遍发新枝。
看来，它还有机会去实现梦想，直到大师出现。
大师经常在深山里转悠，他去的地方别人很少涉足。大师有着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就是顽石也能看出花来。大师的视线落在一棵树上，这棵树如游龙般匍匐在乱石丛中。他的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它跟前细细打量。大师的心跳加快了，双眸放光了，连声说：“好料，好料。不过，得加工一下。”他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剪刀。锃亮的刀口在阳光下闪耀，咔嚓咔嚓，枝条随声而落。它簌簌发抖，流出了痛苦的泪水。修剪完毕，大师左顾右盼，又拿出粗粗的铁丝把它的树身扎起来。它拼命挣扎，可是有什么用呢？
做完了这一切，大师点上一支烟，眯着眼欣赏他的作品—不，按他们这一行的说法，现在只能叫作坯。末了，他对它说：“半年后我再来看你。”大师掐灭烟头，走了。
它怎么也没想到命运会如此坎坷。“那个人想干什么？”它哽咽着问松树爷爷。
“人啊，人！”松树爷爷看着远方，一脸忧郁。
比起前两次，这一回算是轻的，忍一下也就过去了。它只是忐忑：我还能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吗？
春天的山谷里有一棵浑身缠满铁丝的树。它本来就跟别的树不一样，现在就更加奇特了。
秋风起的时候，大师循着记号如约而至。
“宝贝，终于找到你了。”大师围着它转起了圈，“嗯，长得不错。”他捋了捋胡须，表示满意，“不过，我还得加工一下。”他又掏出了剪刀。小松鼠不忍心看，躲进松树爷爷的胳肢窝里。修剪完毕，大师又重新绑扎了一番。这才像嘛，他点上一支烟，眯着眼思考着什么。
它刚刚缓过气来，只见大师又从工具袋里抽出了铁锹。他刨去它周围的泥土，然后蹲下来观察它的根，看完这边又蹲到另一边。看样子，这很让他费心。终于，大师操起了手锯。一阵剧烈的疼痛，可是它动不了……
修完了根，大师重新把泥土填上。他一边用脚踩，一边对它说：“明年，带你到我家。”
山谷复归寂静。松树爷爷心疼地对它说：“孩子，忍着吧，过一年是一年。”
它大声说：“我哪儿都不去，我不要离开你们！”松树爷爷叹了口气。
小松鼠想帮它解开铁丝，它用爪子抓，用牙齿咬，可是没有用。它对小松鼠说：“算了吧，就是绑着我也能长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铁丝嵌进了它的身子。
喇叭花开遍山野的时候，大师又来了。这一回他带了两个徒弟。
“小心，别碰断了枝条。”
“慢点，这条根留着。”
大师指挥两个徒弟开挖。铲，锯，剪。痛，哪儿都痛。天空是血色的。
大师小心翼翼地把它包扎好，然后，两个徒弟抬起了它。它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它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它的头始终朝后，一路朝后。大家目送它离开，过后，松树爷爷对小松鼠说：“从此，它不再是一棵树了。”
若干年后，某市举行大型盆景展，人们围在一个树桩盆景前啧啧称奇：“绝了，真像啊！你看它的角，它的腿，这得花多少年工夫啊……”
走过来一对母女俩。小女孩对着它挠起了头。妈妈说：“这个盆景啊叫鹿回头，它获得了金奖。”
它真想对女人说：“我不叫鹿回头，我叫劫后余生。”
（原载《天池》2016年第4期作者自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