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疼痛

□游 睿

王的疼痛

□游 睿

在王的养心殿门口，将军被拦了下来。侍卫说：“王有令，不想见将军。”

这一次，将军专程从南疆赶回来见王，他有整整十年没见到王了。一路上将军的心中感到激动不已，他觉得一刻也不能耽搁，他相信王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但没想到，结果竟然相反。

将军把双手叉在腰间，来回踱着步子，盔甲和佩剑顿时霍霍作响。片刻之后，将军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交给侍卫说：“请再去禀报，把这个交给王。”

很快，侍卫就传出话来：“王请将军持刀觐见。”

将军惊诧不已，为何要持刀？思索片刻之后，将军还是接过了侍卫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大刀。

侍卫在前，将军在后。朱红色的走廊两旁全是垂柳，其间是随处可见的假山亭榭。一种久违的熟悉感顿时迎上心头，将军禁不住一声叹息。

走进大堂，侍卫急忙退下。将军尚未站定，就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说：“本王不想见你，你却拿出本王送你的玉佩。说吧，见本王何事？”

将军循声望去，只见一把金黄色的龙椅背对大堂。龙椅上王的背影如衣架撑起王袍，几缕花白的头发从龙椅空隙里透出来，十分醒目。

将军说：“我连续呈了八道折子，王可曾收到？”

王说：“逐一收到。”

“既然收到，王为何视而不见？”将军提高音量说，“我和战士们镇守边关多年，历年王都拨款拨粮，为何今年迟迟不拨？”

王说：“还有何事？”

将军皱起了眉头，说：“看来，王真是要置我和边关将士于不顾了。难道王忘记了，你我情同手足，你真不顾我的死活？”

王哈哈大笑一声说：“我怎会忘记？年少时习武，陪我练剑的是你；登基那年，有人要谋反，冲锋在前的是你；登基之后，外敌频频来犯，主动奏请驻守边关的还是你。我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给你，就是把你当自己的手足一样看待。”

“那么，为何现在这般对我？”将军说，“或许王无法想象，边关有多艰苦，将士们有多艰难！”

王说：“南疆就如我朝的一条大腿，你的疼痛，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通过联姻，辽人和我朝一直和平相处，你驻守边关以来更是无一天战事，本王从不缺你一粮一草，你在边疆天天歌舞升平，难在何处？苦在何处？”王又说，“你可知今年内地蝗灾四起，数万百姓食不果腹，是他们难还是你难？”

将军说：“内地受灾我自然听说，但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没有边疆的安守，何来内地的稳定？”

王叹了口气说：“爱卿，你离开京城多少年了？”

将军说：“不长不短，正好十年。”

王说：“十年了，你知道十年会发生多少变化吗？”说完，那把金黄色的龙椅缓缓地转了过来。

将军看到，王花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王瘦小的身子搁在龙椅中间，若不是两只手扶住扶手，似乎立刻就要倒下去。王的身旁，醒目地放着一根拐杖，将军看到王的左腿似乎萎缩了一半，直直地挂在身子上。将军睁大眼睛说：“王！”

王挥了挥手说：“你不必惊讶。这就是十年来的变化，你之前看到的王已经老了，而且还废了一条腿。”

将军凑上前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看了看他说：“把你手里的刀拿过来。”

将军随即一愣说：“王为何让我带刀觐见？”

“我是想让你割我左脚一刀看看我会不会感觉到疼痛。”王说着，撩起左边的裤腿，露出干瘦的肌肤。

将军赶紧跪下说：“王，万万不可。”

“你不敢？”王哈哈一笑，说时迟那时快，王一挥手，就从桌上抓起一把匕首，一道寒光闪过，匕首直直插入王的左腿。顿时，鲜血直流。

“王！”将军惊呼，赶紧上前扶王，却被王一把推开。

王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疼？”不等将军回答，王又说，“这条腿自从废了那天起一直是麻木的，毫无知觉。”

“怎么会不疼？”将军疑惑。

王一把拔出匕首，吹了吹上面的血说：“如果疼，我还能这样？这条腿还没废的时候，哪怕有一丁点儿不舒服我都知道，可是废了以后我才明白，我们感到有些地方疼痛，其实是种错觉。真正的疼痛，并不在那里。”

“在哪里？”将军依旧不解。

王一动不动地看着将军，将军不由打了个寒战。半晌，王才指了指自己的头说：“在这里。所有的疼痛其实都在这里，当头感觉不到某个地方疼了，那个地方一定是废了，烂掉了，就像这条腿。”

将军顿时额头冒汗，手中的刀悄然滑落。这时却听见王大声说：“你退下吧，把那把刀带回去！”

（原载《芒种》2016年第1期河南林冬冬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