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
2016-12-06陈力娇
□陈力娇
号角
□陈力娇
一对哑孩子,把年庚折腾得不像人样儿。
年庚是老公公,哑孩子是他的儿子与儿媳妇。这就构成了特殊的形式,年庚在这里没有多少自由的空间。
年庚很尽职,是一流的父亲。他用旧房子换了两套新房子。因为儿子年利要结婚,也因为他实在不适应和两个哑孩子一起生活。
房子是楼房,和年利是一个单元的对门。这也是因为虽不在一起生活,也要溜边儿照看他们一下。这就是父亲,就是年庚这样的独身父亲必有的,放不下的心结。
这样果然挺好。他们婚后的日子如水波涌动,顺畅而明快。年庚看在心里喜在心上,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状态更让他惬意了。
他一个人,也并不觉得孤单。
事情出在他们有了新生儿以后。这之前年庚的生活是平静的,他每天上班,中午在食堂用餐,晚饭多半和同事们一起乐呵,日子滋润也随意。
但是小孙子年宝宝出生后,事情就有了变化。年宝宝最让年庚觉得高兴的是他有嗓音。他的哭声响亮悦耳,打破了年庚寂寥多年的内心,也给年庚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生机和苍翠欲滴的绿意。
但是五十岁的年庚再想像以往那样,顺顺利利地入眠就费劲了。几乎是刚刚闭眼,年宝宝的哭声就像箭鱼一样,由大海深处猛射过来。这具有天籁般感召力的号角,似在告诉人们年家从此香火兴旺了。
头三个月年宝宝小,由姥姥亲自帮着侍候,年庚对对哭声的敏感大多处于享受模式。可是百天之后,年宝宝的姥姥回老家了,这时再听到年宝宝的哭声,年庚对就如坐针毡了。因为他知道,不论年宝宝怎么哭,即便哭哑了嗓子,他的父母都是听不见的。这让年庚的心如夜里的梆声一般,一阵比一阵敲得紧,仿佛悬崖上吊着个人,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就那么干提溜着,任风吹雨打,毒阳暴晒。
晚上夜深人静时,年宝宝的哭声更是吵得整幢楼都听得见。
这天夜里,年宝宝直哭了半个小时。哭声似小刀子滑在玻璃上,尖利刺耳,掏心抓肺。年庚隔着墙品尝着孙子的哭闹,就有如谁在他的褥子底下塞了一块滚烫的红铁。万般无奈下,他起身找钥匙,去开儿子的防盗门。
门开了,借着鬼火一样的墙壁灯,他看到小孙子被单独放在客厅里的婴儿床上。他把年宝宝抱起来,哭声戛然停止。原来他尿床了,他在用哭声叫人为他换尿布。
可这么大点儿事他的父母竟然不知道,而且还把孩子放在客厅而不是卧室。虽然门敞着,但这也够让年庚想不通的了。死去的老伴侍候儿子时,都是放在自己身边,夜里看上几次,俯身亲一亲。
年庚想着不禁往他们的卧室撩了一眼,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就看到两个人,赤身裸体睡得正香。
年庚很不高兴,不高兴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让他无法提醒儿媳妇应该怎样照看孩子。不过有了这一次,再听到年宝宝夜里的哭声,年庚就习惯性地起来为他换尿布。这样做了许多次,效果极佳,都是换完尿布后,年宝宝面带泪痕,嘟着小嘴睡去。
但今天反常,年庚为他换完尿布,他仍大哭不止。任爷爷怎么哄,年宝宝就是不开晴,年庚认定他是饿了。就走进卧室去找他妈妈喂奶,谁想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让年庚无地自容,年庚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再退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年庚就红着脸,把年宝宝送到儿子手上。
这以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尴尬了。
这以后年宝宝一哭,年庚就不知怎么办了。
他只有盼年宝宝快些长大,长大了好断奶,好和自己睡一张床,那样他就不用为听到他的哭声而心急如焚了。
可是年宝宝一时半会儿是长不大的,他要把他的哭声哭成大海的涛声才能长大。不久年庚又听到年宝宝撕裂人心的哭声,他实在心疼,就又去了年宝宝的床前。这回年庚来对了,孩子是趴在婴儿床上大哭的,年宝宝会自己翻身了。
年庚看到这场面又惊又喜,惊的是他若晚来一会儿,年宝宝的小脖子支不住他的脑袋,会窒息而亡也说不定;喜的是小孙子会自己“运动”了,年庚好像一眼看到他能自己走路了一样。
年庚正高兴之余,意外的场面发生了。他看见儿子下身扎着个毛巾被,光着膀子站在卧室门前。儿子和他打手语,表示有事和他谈谈,年庚就很诧异地留了下来。他的头有点沉,眼睛有点模糊,他感到儿子在这个时候和他谈什么都很不适宜。
儿子的手语非常好,年庚的理解能力这些年也练出来了,都是儿子表达上半句,他下半句就已经知道了。儿子的大意是:“你别深更半夜借故到我们房间来,你不会是有意偷看我们行房事吧?小孩子哭是锻炼肺活量,小孩子和父母分着睡是培养独立能力。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我警告你,你这样做我很反感。”
儿子的脸在灯光下涨得通红,他把年宝宝像抢稻谷似的从父亲手里抢回去。
随即用力回手,门砰的一声巨响,头顶的吊灯骤然坠落,玻璃雨四下跳跃。
(原载《山花》 边际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