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青春的模样
2016-12-05石闯
石闯
单位来了几个实习生,一脸阳光,对世界好奇,却又不知所措,我也第N次忝列指导老师之列了。看到个个青涩的面孔,曾经的过往浮现脑海,顿觉惊讶不已。唐代诗人韦应物曾感慨:“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是啊,十年,飞快。
说起来,我的职业生涯很简单。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记者,而今依然是记者,只不过从“殷都”安阳到了“商都”郑州,单位也换了一下。这十年,我像农民一样,在一亩三分地里耕耘,播种、浇水、施肥、收割,又像是一台铆足了劲儿的发动机,不停地运转着。
十年,是一个标志,也是一段故事。我接触了数千人,立足个体透视社会及时代,见证了人性的复杂,品味了人心的良善,也亲历了媒体格局翻天覆地的演变。从纸媒到“指媒”,由一纸风行到步履维艰,失落在所难免,曾经的冲动和幻想不再,我依然奔走在路上。
一
相信每个男孩的童年,都会有一个五彩缤纷的侠客梦,云游天地,行侠仗义。而这个梦,于我尤甚。在所有的影视剧题材中,我最钟爱的是武侠片。侠客的风骨、豪气、抱负,令我钦佩,也悄然走进了内心深处。可是,现实终归是现实,一介“文弱书生”能干些什么?
2006年,大学毕业后的我陷入了沉思,回老家当老师或者继续考研?都不是理想选择。那时,我在《河南科技报》周刊部已做了几个月编辑,但是微薄的收入令我无法继续待下去。
我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对文字有浓厚的兴趣,也发表了一大摞“豆腐块”,这使我逐渐地认清了一个事实——今后,要靠笔杆子安身立命了。其实,“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个人最难认清的就是自己,凡是认为无所不能、啥都能干的人到头来往往一事无成。
由于家里早就“断供”,出身农家,更需自食其力。正巧机会来了,创刊不足两年的《东方今报》风头正旺,我参加了招聘考试,但遗憾的是未被录取。心里突然发慌了,怎么办?好在经同学推荐,我只身前往安阳的《今日安报》(豫北版)求职,结果被顺畅录取。
记得当初于雷鸣主编在考虑新进记者时,曾有其他的人选,最终挑定我,很大原因是我科班出身,挚爱文字,能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做稿子。如今之所以旧事重提,绝非以此自矜,而是说除了文字,我拿不出其它值得炫耀的特长和资本了。
由于安阳尚未出版晚报,在很多人看来,这份报纸就是市民们喜爱的“晚报”。作为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我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好奇,“不用扬鞭自奋蹄”,买不起电动车,就脚蹬一辆破自行车,满大街找线索、发名片、搞选题,最终把“见习记者”变成了“首席记者”。
跑的地方多了,我甚至比一些当地人还熟悉路况,成了个“活地图”,因为我是在用脚步丈量每条街道的长与短,浑身都是劲儿,也不感觉有多累。至今,我仍怀念那段最初从业的日子。月薪不高,就一两千块钱,标准“月光族”,但是风风火火,激情满怀。在我看来,那个白衣翩飞的侠客形象,似乎并未走远,而且越来越近了。
二
2009年2月4日,我采写的千字消息突然“火”了,而且“火”得一塌糊涂,把我都搞得晕头转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原来,在安阳县崔家桥乡冀庄村,15岁女孩冀小燕得了“富贵病”,一直住在安阳市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因费用过高,家庭无力承担,只得出院回家“等死”。说实话,之前我见到不少因病致贫的家庭,但女孩这一关确实太难过了。
小燕不能正常呼吸,又没断气,不能见死不救啊!乡亲们昼夜排队来回挤压呼吸球,但挤压一会儿双手乏力,就得换个人。几个村民看大家身体吃不消,就用一个自行车架、一台电机、一个呼吸球,组合成简易呼吸机,每秒正好18至20次,来勉强维系着女孩的生命。
这是一个令人心碎的家庭。我忘不了临走时,小燕的爸爸“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他是年过五旬的残疾人,走路一摇一晃的,祈求我一定想办法救救孩子,我怎么承受得起?
俗话说,“题好一半文”。左思右想后,一个“火花”出现了,“对,就叫‘山寨呼吸机’”。你别看,区区五个字,在稿件见报后就像一根导火索,引燃了网络“炸药包”。腾讯弹窗放在要闻首页,新浪、网易、凤凰、人民等网站转载,新华社、央视、大河报、河南电视台、山东电视台、重庆电视台等也纷纷派出记者跟进,“山寨呼吸机”成了全国热点,最终孩子得救了。
这是从业以来我做的第一篇在全国产生了广泛影响力的稿件,当时那个兴奋劲儿别提了。十多天后的2月19日,《河南日报》刊发了署名稿件,题目是《村民自制“山寨呼吸机”背后》,这也是我在省委机关报的处女作。曾在《大河报》工作多年的朱清河副主编热情地鼓励我说:“新闻无止境,你爬过了小山就得去爬大山,无限风光在高处,做新闻的乐趣也在那里。”
三年后也就是2012年5月,我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选,书名由河南省文学院首任院长、著名文艺评论家孙荪题写,安阳市政府领导作序。《安阳日报》给予了报道:《尘世现形记》以安阳的社会风情为主要内容,涉及社会、文化、经济等各方面,写法灵活,感情真挚,分为《民生疾苦》《创业天地》《文化印痕》等7章,共计22万字,由中原农民出版社出版。
为什么要费力出书?其实,我就想证明一下自己。现在看来,出书蛮好的,是对青春最好的纪念。同样是那一年,安阳市北关区政协进行换届,我光荣地当选为北关区政协常委。除了记者标签外,我又多了个新身份,撰写提案、调研考察等不亦乐乎,开阔了眼界。
三
“你年纪轻,跑得动,应该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安阳日报社一位老兄心平气和地劝我,他说的是实话。当时,我已在安阳工作了六年,安了家,落了户,结了婚,但总是心有不甘。在内心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我下定决心,去郑州,重新“折腾”。
我提出辞呈后,领导一再挽留,但我去意已决。然后,去了新单位报到。《郑州晚报》编委朱建明在分配线口时征求意见,我说干习惯了,还是去做热线记者。记得入职时正值隆冬季节,滴水成冰,但我内心里却藏着一把火。站在陇海西路上,仰望高高的报业大厦,想起在郑大上学时曾多次出入,很感慨。我知道,我的命运与这家报社紧紧连在一起了。
上班第一天,农业路东段发生了一件现实版“黄金大劫案”,价值200多万元的黄金首饰被洗劫一空。闻讯后,我迅速赶到事发的大型超市,没想到,同城媒体“一窝蜂”来了,摄像机、照相机等拍个不停,当场给我来了个“下马威”,“省会媒体就是竞争激烈呀!”
为了解得更深入,我在超市进进出出,询问不少当事人。赶回办公室,两千多字稿子一气呵成。不过,回家路上仍是放心不下。我觉得老凤祥黄金专柜值班女经理说话太随意了,“店里4700多克的黄金首饰失窃,价值200多万”。克数和钱数能照上吗,万一错了怎么办?
她的话让我犯嘀咕,就连夜托人核对黄金首饰价格,还好对上了。躺在床上仍睡不着,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同行的稿子会咋写呢?考评室要考核的呀!次日早晨,急匆匆地跑到了小区附近的报摊,买了份报纸,哎呦,发了个整版。又买了份《大河报》,仔细看后,一块悬着的石头算落了地。这头一炮干得漂亮,腾讯及多家网站转载的都是自己的稿子。
其实,做新闻,很多同行都很谨慎,因为“笔下有财产万千,笔下有人命关天,笔下有是非曲直,笔下有毁誉忠奸”。十年来,除了担任一年多的部门主任,其余都在一线,主要做社会新闻,比如纠纷投诉、灾难事故、凡人善举、利民举措、困难求助、奇闻轶事等。譬如下水道堵塞了,红绿灯不亮了,街道坑洼难行了,家庭困难求助了等,很琐碎,但接地气,很受市民喜欢和认可,因为它涉及的是衣食住行,关系到百姓的切身利益,这也是城市晚报的特点。我几乎每天都会接到类似的电话,为此付出了大量的精力,但乐此不疲。
四
今年三月初,我去了北京,专访著名调查记者王克勤。他说过的一段话,让我印象很深刻:“所谓新闻工作,本质上是查证与核实的工作。新闻的生命是真实,真实的前提建立在对大量的信息不断核实与求证之上。好记者是苦出来的,好新闻是跑出来的。”
的确,既然做的是查证和核实工作,那么仅靠坐在办公室打打电话、接接邮件肯定不行。十年来,身为记者,我很少坐班,不用打卡,这让很多朋友是羡慕嫉妒恨,说我的时间自由,得劲得很。我一听,哭笑不得,他们太不了解我了。的确,我看似没有上班时间,但也没有下班时间呀,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写稿,每晚忙到八九点,到底谁更轻松?
齐秦唱过一首歌,叫《痛并快乐着》。白岩松写过一本书,也叫《痛并快乐着》。其实,做新闻久了,也是“痛并快乐着”。就像女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痛的,但生育过后很快乐。一个成熟的记者总是“七分采、三分写”,采和写的过程体力加脑力,往往是“痛”的。
记得有一个冬夜,一位教授朋友和我约好了聚聚,可当天有个棘手的稿件,没法延误,只得给对方解释等一等。这边紧赶慢赶,等把稿子传走赶到饭店,一看都快十点了,人家足足等了我三个多小时,弄得羞愧难当,连声道歉,真担心“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平时跑热线民生,做惯了“短、平、快”的新闻,虽然抓住了注意力,但失去了它的穿透力和亲和力,自己并不满意,总想着改变点什么。刚好《郑州晚报》有个深度报道栏目“独家责任”,很有影响,缺少人手,我就主动请缨,省内外不断出差,搞起深度调查。
在我看来,如果社会新闻只停留在报道事件本身,不去挖掘事件发生的背景、发生时的细节及给个人和社会带来的启示,则其新闻价值是微小的。这几年,我经常拜读《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瞭望东方周刊》《新京报》《环球人物》等发的深度稿件,受益匪浅。
什么是好新闻?好新闻应透过现象看本质,记录人物命运及时代变迁,深入透彻、引人入胜。你要想做好新闻,那首先得有好故事,哪里有重大事件发生,哪里就得有你的身影。我把每一次采访当作一次旅行,找到具体的人和事,在衡量现实与理想的距离中寻求真相。
五
一晃三年多,全省发生了众多热点事件,比如“河大女生黄河岸边失踪案”“平顶山遭遇罕见大旱”“内黄一家五口灭门惨剧”“特大暴雨突袭新乡”“维和烈士申亮亮魂归故里”“睢县校车被撞两死11伤事故”,等等,这些事发地,都留下了自己昼夜奔波的身影。
伴随一篇篇深度稿件的出炉,原来写三千字都头大,现在六千字、一万多字也顺手了。2015年1月,我赴太原调查周口女民工周秀云身亡事件,先后用四个整版还原了“女民工倒地后仍遭警察脚踩头发”真相,并率先对这一恶性事件重要的物证、人证进行披露,全国舆论一片哗然。周秀云的死,令我痛惜,既是她家庭的悲剧,也是社会的痛点。
此后,我做了林州双性婴儿连遭三次谋杀等多篇调查稿件,也产生了一些思考。新闻不应该为写而写,而是有它的本义,我认为至少包含两个方面:小处来说,维护百姓合法权益,传递时代正能量;大处来说,为社会进步、国家发展建言献策,贡献点滴力量。
正是这样的使命感和责任感,犹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前行之路。在此,我要感谢郑州报业集团党委书记、社长、董事长石大东的厚爱和鼓励,使我不断得到锻炼,不断“刷新”自我,扛起了业务大梁。我见证并记录了黄帝故里拜祖大典、全国“两会”、“上合总理会”等重大活动,而这些给予了我更多机会去接触那些值得尊敬的人,并使我从中得到启迪和成长。
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两次上央视,一次是陕西富平产科医生拐卖婴儿至安阳事件,一次是长垣“太空飞碟”出故障19人被甩事件,我介绍了所掌握的情况。我的稿件或图片还被《南方周末》《新民晚报》《羊城晚报》《新京报》《华商报》《中国日报》《河南日报》《老人春秋》《婚姻与家庭》等知名报刊选用,其中透出的一缕缕墨香,沁人心脾。
当然,从业十年,最大的感受是,媒体环境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工作方式也发生了很大转变,从纸媒到“指媒”,发稿阵地由报纸转向微博、微信、客户端,既是压力,也是动力。接到爆料,往往需要火速出击、迅速采访、快速成稿,否则就被甩到后边了。
著名媒体人秦朔说,听到哪个稿件产生了很大影响,自己多多少少就会坐不住,就会想“我该怎么办”。的确,作为一名记者,采写故事是本职,而采写出有影响力的故事就是本事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今后,唯有奔波和坚守,才能无愧于记者的职责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