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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白的诗

2016-12-05影白

彝良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菜市烟盒江水

影白

短 歌 行

草木入秋,人浮半世。我不过是

焐热了一杯浊酒,喝凉了一盏苦茶

曾经,逃亡般流落于大理下关的风口上

整整一个夏天,且醉且狂,竟然

学着风言风语:“瞧瞧!这贩酒的小厮

硬是要去,灌醉洱海的月亮,充当一回诗人!”

时隔多年,那年少的豪情,已然

被自己雾霾般的酒气,冲得七零八落

一些,飘落于市井陋巷中

一些,蜷缩在笔墨缃帙间

它们,互为彼此的假想敌

它们,在我日渐衰败的体内

狭路相逢,常常置我于荒诞不羁的

俗世窘迫的空杯中。就像傍晚时分

行云下的阳台上,一件呜呜作响的破衣裳

俯瞰着楼下菜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的人群

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

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杂念满腹的我

不敢问,一棵每日三省自身的白菜

不敢问,斜对面吃斋念佛的段屠户

惟有我,那些汉字脚手架上的

夜色苍茫可问。恍惚间,我看着

一个散淡无为的人,他左手拎酒

右手持杯,正不紧不慢地穿过他如薤露般的一生

深夜,独坐聆听柏辽兹的梦幻交响曲

此时,烟盒里静谧的城池

虚构着的事物

越来越清晰

我看见,昼夜不息的

生活流水线上的沉默,袅袅如炊

而活在这沉默中

来不及,纵身一跃的

死亡像什么呢?

我知道,春风可以谈论的死亡

越来越少

此时,在烟蒂狼藉的深夜

耳麦里的柏辽兹

继续在虚构的一生中

幻想着。此时

那些扔在街头,空空如也的烟盒

仅剩四壁

遮挡着一轮明月

以及,这城池中葳蕤的荒草

爱离别

雨水毁了长亭,一去经年的父亲

回不来了。我远行的纸鸢

也断了线。雨水还我清风,和匝地的月光

我知道,在异乡,父亲仍然会继续

擀面,用他自制的牛车

赶集,换一些度日的甘苦

我知道,只有在每逢俗世佳节时

我们才能隔着世事无常,忽明忽暗的火焰

看看彼此,都很疲惫的脸

缺席者

仿佛站在

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看

酒吧里的舞者

跳探戈

在他们争着买单的时候

西街的悬铃木

早早收起树荫

此时,新迁来的银杏树在

浓如蓝黑墨水般的暮霭中

遮羞似的

又长出了几片羽毛

在夜色阑珊处

他们作鸟兽散的时候

舞曲躲进夜雨

如同缺席的人

微闭双眸,陶醉地弹着

一架惟有夜雨喝彩的钢琴

我在此诗里

找寻的

是不是这缺席者的身影?

在生活公转的惯性中

我何尝不是一个

越来越偏离自我的缺席者

江水中的同类

在巧家县的仁安医院

无常鬼谢必安,又一次放了我一马

难道,在尼采的酒神狄俄尼索斯面前

我是他狼狈为奸的同类?

翌日午后,我们驱车至金沙江

散落着数丛苍耳的滩涂上

我的湍急,我的呜咽

我的浑浊,我的逆来顺受

如同闪烁其词的江水

在自欺,在无形桎梏的自由中

欺人。倘若江水可以倒流

你们会瞥见清晨薄霭里的巧家人

彭升超骑着摩托车

载我穿过整个县城

我们像穿过一九六八年的

春天的布拉格,聊起一部电影

和,法国作家米兰·昆德拉

仿佛,我们一转身都忘了

昨晚,无常鬼就混迹我们其中

就混迹在昼夜不息的江水中

关于死亡的一件真事

——致诗人沈沉

我们毫不忌讳地谈论着死亡

在时速一百公里的路上

我溺水三次,你溺水三次

在一个乌有之乡的

不深不浅的堰塘里

我们自救又互救

一会儿你托着我爬上岸

一会儿我擎着你爬上岸

我们气喘吁吁,像两头鏖战之后

筋疲力尽的狮子

看着水中的自己

慢慢下沉而无能为力

——这没心没肺的假死游戏

一直到暮色笼罩四野,车驶入巧家县城

你谈起另一件关于死亡的真事为止

青菜如斯

当母亲不经意间说出

味苦时

碗里的青菜早已被我们

一口一口地

吃光了。而她

始终如一的恬淡映在

我们的碗底

就像一块碧玉

当她根深蒂固的味觉中

又一次浮现

她多年前种下的那一畦青菜时

我知道,母亲在

她的青翠欲滴里

一点一点地老去

当她聊起去年冬天

在安宁市

遇上背井离乡六十载的

矍铄老媪在记忆潺潺的利济河里

淘洗青菜时

我深知,我们每日

餐桌上的青菜

与我反复修改的

此诗中,近似寡淡无味的青菜

有着天壤之别的况味

蝴蝶飞过

某日午后,蝴蝶从我体内飞出

它们飞过举头三尺的神明

飞过我的四壁,飞过楼下嘈杂的菜市

飞过乌云里藏着的闪电

飞过白昼的是那黑蝴蝶

飞过黑夜的是那白蝴蝶

它们飞落于曼陀罗的花丛中

歇脚、相爱、生儿育女

——毋庸置疑,它们在我浅浅的

小憩里,幸福的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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