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 默—曲艺创作中最智慧的手段
2016-12-05严西秀
文 严西秀
幽 默—曲艺创作中最智慧的手段
文严西秀
学艺过程中最“说不清、道不明”的是幽默。你不理它,它时不时拱了出来幽你一默;你去追它,一眨眼它无影无踪。然而,幽默却实实在在地存在,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创作里。
据查,幽默是个仅有百年的外来词。由拉丁文到英文,本意是“液体”!有人不同意,认为两千多年前屈原在《九章·怀沙》中就有了“煦兮杳杳,孔静幽默”。但这里的释义是“安静”。中外的彼幽默均非此幽默,此“幽默”是英文“Humor”的音译,由林语堂先生于1924年最早引入中国。但有人又不同意,认为是王国维先生先于林先生18年己将“幽默”一词引入中国了。
由此看来,这幽默还真够幽默!
曲艺创作中,幽默到底是手段还是目的?这更是一个“很幽默”的问题。
我以为,幽默是曲艺创作中最智慧的手段。
一、幽默,事半功倍塑造人物性格。
四川扬琴《秋江》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情景——潘必正乘船临安赴考,陈妙常一路追来赶至秋江,她唱道:君去也,奴来迟,两下相思各自知。但见江边一老艄翁,她便高声呼唤:艄翁,打舟来—
四川谐剧创始人王永梭表演谐剧《卖膏药》演出照
这是一位幽默风趣的老艄翁,他唱道:秋江河下一支舟,逆水撑来顺水流。老汉今年七十九,日每打鱼度春秋。打得鲜鱼沽美酒,一无烦恼二无忧。忽听有人在喊我,却原是—刺笆林里一只斑鸠……斑鸠怎么会喊人呢?他紧接着唱:斑鸠叫,叫咕咕,我的姑姑姐,你叫老汉有何话言?这里,他用“咕咕”与“姑姑”谐音替换,引出了陈妙常尼姑的身份(扬琴中的陈妙常并不扮装)。这比说“原来是个尼姑呐”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他还和陈妙常套近乎,戏称老庚(同年出生)。陈妙常不解:艄翁今年高寿?他回答:还小还小,只有七十九岁。陈妙常笑道:奴家今年才一十九啊,如何说是老庚?艄翁认真地说:我把那六十年一轮花甲丢到这秋江河里去喂鱼,剩下一十九岁,不正好与你打老庚吗?
短短几句让人愉悦的对话,老艄翁幽默风趣性格便生动鲜明地凸显出来了。
四川谐剧《卖膏药》中,那江湖艺人吹嘘他的膏药如何如何好时说:兄弟我这膏药有五味骨头,豹子骨头、老虎骨头、碎蛇骨头、海马骨头……还有腊肉骨头。他说这药要用开水吞服——脑壳痛,姜开水;腰杆痛,盐开水;脚杆痛,白开水;要是肚皮饿得痛,那就是炒米糖开水外加点猪油引子。(炒米糖开水,是那时四川车站码头上最便宜的、能充饥的快餐,自然能解决肚皮饿的问题。)
最妙的是“外加点猪油引子”。他明明想死了的猪油(彼时对他而言是奢侈了)却偏说是做“引子”。“药引子”只需要一点点儿。想吃又爱面子,绷“假老练”“假斯文”,典型的四川风味。
幽默,短短几句幽默,对于塑造人物性格,真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幽默,不经意间彰显思想内涵。
四川谐剧《卖膏药》中的江湖艺人,当费尽心机一张也卖不出去时,他自嘲道—兄弟这药“包治百病”。但有两种病医不到。肚皮饿了医不到,背心冷了医不到。要是冷了能医、饿了能治啥,兄弟我也不会在这儿卖膏药了。他转述旁边大爷的话—这位大爷说得好,如今生活高了,米粮贵了,病害得起,药吃不起,说得在理。几句话就让观众看到了那饥寒交迫的艰难困境。
四川谐剧《麻将人生》中,正打得起劲的李幺妹接到儿子打来“要吃饭”的电话,她哄儿子说:乖,冰箱头有方便面。儿子说没开水。她实在舍不得离开麻将桌,就对儿子说:那就干啃。干啃脆生生的,喷香,锻炼牙齿。多年以后,她己老去,依然还在打麻将。儿子打来电话说在开会(前面已有铺垫,观众都明白儿子正在打麻将)回不了家。他问儿子:妈今晚上吃啥子呢?儿子说:冰箱头有方便面。她说没开水。儿子说:那就干啃。干啃脆生生的,喷香,锻炼牙齿。
这位母亲年轻时沉溺于打麻将不管儿子,到老来只能吞噬自己播下的苦果—儿子也沉溺于无意义的人生中。
这些例子生动地说明了幽默在貌似不经意间彰显、提升了作品的思想内涵。
三、幽默,举重若轻提升作品品味。
四川金钱板《秀才过沟》中,说秀才满腹经纶时——诸子百家全读过,《康熙字典》背得最熟。《康熙字典》全书十二集,每集又分上、中、下三卷,共收录汉字四万七千零三十五个。彼此之间并无意思上的连贯。试问,谁能背诵呢?这秀才——将身经过菜园土,把苦瓜认成嫩包谷。明明是根大萝卜,他硬说这一个红苕长得粗。作者不直接说秀才身处农村而不闻农家事,对庄稼一窍不通,而是以如此幽默手法,让观众去品味作品那无穷的意韵。曲艺老先生们高明啊。
四川金钱板《疑人偷鸡》中,说李老汉上街去听曲艺,听到唱《王婆骂鸡》想起了自已家的一群鸡,便匆忙回家一数,一只凤头鸡不见了。再一想,隔壁子徐二嫂是个大肚皮,肯定是她偷了凤头鸡。一旦怀疑,便越看越像,仿佛都证据十足了……突然,凤头鸡又找到了。于是,李老汉大声唱道:回头再看徐二嫂,一点也不像偷鸡的。那个再说她不规矩,就是我老汉—哼哼,我坚决不依!
他全然忘却了,怀疑徐二嫂偷鸡的人正是他自己。
作品中对人物“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写得有滋有味,通篇充盈着幽默、风趣、调侃、自嘲……让人忍俊不住,却又不是那种前仰后翻的捧腹大笑。这种雅俗共赏,在创作中是很高的艺术品味。
叮当表演谐剧《麻将人生》演出照
王景愚表演哑剧《吃鸡》演出照
四、幽默,低调淡定显示作者水平。
朋友们肯定己经发现,我在转述曲艺作品中的这些经典幽默时,一点也不幽默。也许,这正是幽默的难得之处。
幽默可以用语言来展示,也可以只用表演来展示,卓别林“默片电影”和憨豆先生没有语言的“情景表演”很幽默,王景愚的哑剧《吃鸡》也很幽默。但曲艺作品的幽默更多是用语言来表达。幽默可以让人发笑,但搞笑不是幽默,滑稽不是幽默;幽默可以讽刺,但讽刺不是幽默;幽默可以夸张,但夸张不是幽默;幽默可以调侃自嘲,但调侃自嘲又不是幽默……幽默到底是什么?我、我真的说不伸抖。聪明的回答——幽默就是,幽你一默。你会说我狡猾狡猾的。
有哲人说,幽默是一种能激发人类心理某种情感的智慧,某种在对逻辑性进行适当调控后对现实进行某种形式的加工或者破坏。幽默已经可以提升到哲学研究的范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幽默就是一门哲学。
越说越复杂,越说头越晕,越说越“幽默”了。
也许,幽默更多取决于作者自身的艺术气质。这种艺术气质依靠先天拥有和后天培育,与人生态度和学识积累有很大关系。幽默是智慧的体现,创作中的幽默,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有如林语堂说的“心灵的光辉与智慧的丰富”,老舍的“有了花生米没牙了”,马三立的“逗你玩儿”,姜昆说的“想得深而说得妙”……
幽默与智商成正比。幽默只能在“你很幽默,我懂幽默”的相互碰撞中才会有效果。
对曲艺作者而言,幽默的掌握与运用,是为人为艺综合素质的体现。
对曲艺创作而言,幽默是最智慧的手段。虽然有时也以“目的”面貌示人,但归根结底是什么呐?还是“幽你一默”吧。
(本文图片由阿诺和曲艺杂志社提供)
(责任编辑/朱红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