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签的洋中介

文/孙建伟

骗签的洋中介

文/孙建伟

讯问蒋道易

2010年10月，一个巴西人不远万里来到上海办了一家公司，踌躇满志地想打开一片人生新天地。公司名为上海世游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世游”为周游世界之意。但仅仅一年之后，公司便“游”不下去了，“巴西人”没有实现先前的愿望，注销了公司。2012年8月，他重起炉灶，注册了“笃盟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在上海人口语中，这个“笃”字意境美好，形象丰满，比如“笃定泰山”“笃笃定定”“笃悠悠”，显出一种神闲气定、稳坐钓鱼船的气势。“巴西人”也许参透了“笃”字之妙，所以他不“游”了，由“动”到“静”，他要在这里“稳坐钓鱼船”了。“鱼”很多，想钓还不容易？他已经嗅到了一个绝佳的商机。

“巴西人”给自己起了一个中文名字叫蒋道易，听起来倒也蛮好，“讲道义”嘛。蒋道易是“70后”，据称拥有美国波士顿大学法学硕士学位。他的笃盟公司设于上海市闸北区恒丰路，属市中心地段。麾下有员工若干。

蒋道易进行了前期投入。先弄一个网站，在赶集网、职友网做广告都是必需的。公司官网上的简介是这样写的：“笃盟是一家坐落于上海的国际商业咨询公司，在巴西圣保罗设有办公室，合作伙伴来自五个国家，我们为准备在中国和海外经营的公司或个人提供一系列定制的、价格实惠的、高质量商务服务。”看上去一切都很正规，且拥有国际范儿。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当然，这种“鱼”通常也是自己咬“钩”的。他们的确是自愿的，这就给“钓者”创造了机会。

一

笃盟公司注册前的2012年4月，法国人丹通过朋友认识了蒋道易。丹说自己的签证已经过期，但他想在中国留下来。蒋道易当即说，可以为他办理工作居留许可签证，他只要提供本人护照，然后付钱就行了。丹将信将疑，问是否需要其他材料。蒋道易胸脯一拍，再次承诺。要求签订合同当天先以现金方式支付一半签证费用，剩余钱款等拿到签证后再支付。丹不再犹豫，当场成交。

蒋道易因出售出入境证件罪被判刑

不久，蒋道易就把各种办证所需的材料交给丹，让他去办理Z签证。5月下旬，他亲自陪同丹去出入境管理部门递交材料。6月，蒋道易通知丹到公司领取工作类居留许可（有效期一年），并缴清余款。

不久，听说工作类居留许可应该有一张外国人就业证，丹就又去找蒋道易。蒋道易吩咐员工开了一张宜事达公司的离职证明给他。

宜事达也是一家国际贸易公司，和笃盟公司是隔壁邻居。由于不太熟悉外籍员工工作许可签证的办理程序，就委托近在咫尺且业务熟悉的笃盟公司代办。一来二去，宜事达就成了笃盟的资源了。只要有老外找上门来办证，笃盟就给他贴牌为宜事达员工。当然，宜事达公司是蒙在鼓里的。

2012年6月，另一条“鱼”也咬钩了。女老板周芬通过网上中介认识了笃盟公司员工申小青，周老板询问是否可为公司的员工雷蒙德办理延期居留许可签证，申小青满口应诺。还吹嘘说自己的巴西老板是美国法学硕士、精通中国法律、公司在圣保罗设有办事处……这让周老板觉得自己找到“靠谱”的公司了，于是就让雷蒙德自己与申小青联系。申小青为雷蒙德编好了“身份”：宜事达员工、公司市场主管，还一一告知办证时应答接待人员的程序和套路，非常周到。雷蒙德没想到，他琢磨了好一阵子的麻烦事就这么轻松搞定了。他的居留许可签证延长了一年。

一个月内打了个“双响炮”，蒋道易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料，同年9月，又有一条“鱼”游过来。来自马来西亚的诺琳想办一张长期签证。蒋道易说他只要提供护照和临时住宿单、照片即可，身份还是宜事达员工。当日，诺琳就与蒋道易签了一份服务协议书，代理项目一栏的内容是“外国人就业许可证书、外国人就业证、外国人居留许可签证”，约定费用为8000元。但她后来拿到的发票上写的却是咨询费。诺琳提出异议，就业证和签证费一般在1000元左右，怎么会这么贵？被申小青以支付房租、维持日常开销等借口搪塞过去。诺琳虽不情愿，却也无其他办法。

来自意大利的特蕾莎女士是在网上看到笃盟公司广告的。特蕾莎想不明白，为什么写着“咨询”却可以帮助开公司和办理签证呢？不过，她和丈夫费里尼一直想在这里开一家公司，他们的签证都快到期了，这家笃盟公司真的可以帮他们实现这个愿望吗？

2013年的上海连续二十几天保持着4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至今令人心生恐惧。费里尼夫妇为了实现做老板的梦想，冒着酷暑去了笃盟公司。蒋道易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担保没问题，还让申小青把那些办好的外国人就业许可证书、居留许可签证给他们看。取得费里尼夫妇的信任，双方马上就签下合同。约定服务内容包括开公司、工作许可、延期居留许可签证。

不过，这次似乎出了点麻烦——手续没办出来。庄苑是蒋道易手下另一名得力助手，费里尼夫妇的这项业务就是由她主办的。她跟申小青商量，觉得不久前成立于奉贤的乾喜公司可以利用。于是在9月中旬的一天，庄苑专门安排费里尼夫妇去了乾喜公司所在的奉贤区工商局，将公司的法人变更为费里尼。其实，这家乾喜公司是一家空壳公司，实际控制人是蒋道易，是为了给“有需要”的外国人备用的，随时可以变更法人，以达到长期居留的目的。这一点蒋道易心知肚明。耐人寻味的是，仅仅一个月后，乾喜公司法人再次变更为另一个名字叫“肯”的老外。

年底，费里尼夫妇的公司办好了，外国人就业许可证书、居留许可签证也一一办妥。身为自由摄影师的费里尼“一不小心”当了一回这个不知为何物的乾喜公司的法人，觉得笃盟公司真是神通广大。

蒋道易心里得意，庆幸自己当初对公司的定位对路了。这次为费里尼夫妇办理三证的成功，又为笃盟在圈子里加分不少。类似这样的业务多接几个，公司业务将不断出现新的增长点，来钱的速度也将不断向新的高峰攀升。

办案民警调查取证

二

韩庆，上海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外国人证件管理处副科长，也是证件核查组组长。费里尼夫妇的这次办证，警方其实是有所觉察的，不过并没有直接打草惊蛇。

当时，来办理签证的老外自称是“宜事达公司”员工，但核对其身份时，宜事达说公司查无此人，韩庆心里不禁打了个问号。那么，该申请人是否涉嫌冒用宜事达公司名义申领签证呢？韩庆请示领导后，随即启动外国人证件核查工作机制，将这一线索移交该公司属地公安机关闸北分局出入境管理办公室调查。

闸北公安分局出入境管理办公室决定由青年外事民警小蒋主办此案。以小蒋的办案经验，外国人骗取签证查证难度相当高。面对例行检查，蒋道易说你们查吧，随便查。口气中明显含有不耐烦。小蒋觉得味道似乎不对，为什么如此刻意呢？是营造先声夺人的架势，还是另有所图？问了他几个问题，基本都在重复那几句话，提供咨询服务嘛，商务服务嘛，其他的不知道、不了解。小蒋不急，他已经嗅到一点味道了，比如在庄苑的电脑上发现了一个“外籍员工在华劳动合同”模板，这属于笃盟公司的业务范围吗？小蒋感到小小的刺激。优秀的侦查员都喜欢挑战，取证难度高也是一种刺激。

向通过笃盟公司办理签证的外籍人员取证是更困难的事。他们本来就知道这事属于地下操作，否则蒋道易先生和他的雇员为什么一再让他们记住自己那个并不存在的身份呢？还有，他们一再被叮嘱如何应对出入境管理局警官的盘问，最关键的是，一旦发现问题，他们将被罚款并驱逐出境，后果严重。所以，面对这个年轻的中国警官，他们就摊开双手，耸肩，然后摇着脑袋说“NO”。死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中国人都这么说。

不开口，的确很难下手，小蒋警官也挠头。但是，你就是咬得再紧，缺口总是有的，软肋也是有的。既然是宜事达的员工，总该知道公司里的事吧。但是很不幸，一问三不知。紧紧追问下去，老外憋不住了：笃盟公司的申小青女士说警察问起来就说自己是宜事达公司员工。啊，原来如此。那你知道这是作假吗？知道，但是我们没办法，为了获得在中国的工作居留签证，只能这样。再问他，知道作假的后果吗？老外慌张了。蒋警官言辞正告，这是违反中国法律关于外国人就业规定的，向中国警方提供虚假证明，骗取居留许可签证是要受到法律处罚的。老外赶紧把自己撇清，我的个人职业身份是笃盟公司给我做的。蒋道易先生只要我们提供护照、临时住宿证明和照片就行了。我们是真想在这里就业的。

几个老外的套路都差不多。取证有了眉目，再去笃盟公司依法搜查。除了那个合同模板，再次查获包括“宜事达公司”印章在内的各色公司印章共计14枚。不过，蒋道易面对这些依然不认账，称公司只做咨询服务，自己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直到被带上警车，依然喋喋不休，说有人故意栽赃、还拒绝签字，态度傲慢。

小蒋警官的挑战欲望被激活。这位曾先后荣获“上海市公安局出入境境外人员管理先进个人”“闸北公安分局优秀党员”的青年外事警官对自己说，没有退路，必须拿下。

讯问申小青

依法抓捕申小青时，这位据称有硕士学历的大小姐也是一脸桀骜，不肯就范。她名牌裹身，时尚轻盈。不过进去之后，她对那些假证、假章倒是认账，他收敛了。

蒋道易这时突然爆料说申小青是他的老婆，他们早就在巴西领证，有封信要转交给她。信写得蛮长，儿女情长的，还谈到了一些数据。号称研究过中国法律的蒋道易为什么明知在看守所写信是必须经过审查的，还故意而为？他还说“笃盟的银行账户写的是申小青的名字，有些事情他们是瞒着我的，跟我没关系”。这副嘴脸分明是跟这位“老婆”划清界限，哪里还讲夫妻情分。其实他的真实用意是，他被这个老婆利用了，他就是那个蒙在鼓里的人。

小蒋警官对申小青坦言：“夫妻关系也好，情人关系也罢，这个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奉劝你不要心存幻想，人家急着把自己撇清，说都是你的事。”申小青哭了，哭得眼泪哗哗的。为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为什么呀？昔日花魁之感荡然无存。小蒋警官又说，人家可以不为你想，你要好好为自己想想，讲清楚才是救自己最好的出路。你一个人扛，扛得住吗？申小青的父母知道此事后，急了，要女儿把事情讲清楚。他们也哭了，说女儿你傻不傻，人家不把你当回事，你还一心一意护着人家，干什么呀！申小青的眼泪和父母的眼泪流在一起，觉得自己真的很傻。那就讲清楚吧。原来，奥秘就隐身于笃盟公司的电脑中。“宜事达公司”的劳动合同模板和“公章”便是为那些慕名而来要求办理工作签证的外国人操作的两件“利器”。这么一摆弄，大把钞票就进了笃盟公司的账户。

另一边，庄苑的供述也证实了案件的这一要害。

宜事达公司证明，他们公司从未允许笃盟公司借宜事达之名给外国人办理工作签证，笃盟公司如此所为，宜事达公司并不知情。

那么，宜事达的劳动合同模板和公章怎么会跑到笃盟的电脑里呢？说起来十分简单，两个隔壁邻居曾经有过业务往来，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蒋道易起了歹念后，就私自伪造了人家的公章，还扫描了人家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和劳动合同等资料，把人家的东西变成了自己的，然后他就敢对那些游过来的“鱼”大包大揽，承诺一切了。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蒋道易通过开设“笃盟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帮助外国人虚构事实，并冒用其他公司名义骗取签证，出售牟利。同时，还设立空壳公司，以频繁更换公司法定代表人的手段，帮助外国人骗取居留签证。

2015年2月16日，上海市闸北区人民法院以出售出入境证件罪作出一审判决，判处被告人蒋道易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两万元，驱逐出境。分别判处申小青和庄苑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期一年半执行和有期徒刑一年，缓期一年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