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恐慌·不安
2016-12-05王文娟
王文娟
艺术最终不仅仅是种表达方式,而是以某种特定方式表达的情感与思想。伟大的艺术家高于他人之处,大概可以归纳为三点因由:一是敏感;二是智慧;三是痴绝。智慧使艺术家得以理解真理并达到定的高度与深度,同时得以找到并把握表达的方式与途径,敏感使其作品显示出他人未能知觉到的某种“意味”,是艺术作品情感力量的来源;痴绝则使他对某种事物或意念执守专注,使其智慧与敏感能得以结合,最终促使目标达成。
贾科梅蒂是个典型的例子。首先他是感性的,在其身上,理智是为细腻和敏感服务的。他的细腻敏感使生活的些经历终将极大地反映在他的思想、行为与作品之中。童年的贾科梅蒂有两个夏天仅仅热衷于一块大岩石,他可以为此忽略周围很多事情。然而,又仅仅因为在个洞穴深处发现的块黑色石头,却滋生了他深深的恐惧与疑虑。对于爱情也如此,贾科梅蒂妻子安内特的勇敢、无私奉献与成全,都无法改变与替代他对于情人卡罗黎内的疯狂的来自直觉的爱情。情感与理性,存在与虚无,智慧与敏感,综合地体现在了他的作品与生命中。这种敏感与细腻的直觉体验,恰恰也成就了他作为杰出艺术家的独特“意味”。艺术不是科学,正是这一点,使艺术家的存在有了无可替代的价值。伴随他终身的情感与直觉体验,贾科梅蒂努力把心交给眼睛,通过对物象或模特的无限接近与涂抹,以此来验证生命以何种形式存在,以及存在的确定性。此处验证的生命,不是他执着描绘的对象,而是他自己。因为人生有着很多让人无法确切把握的存在,它使人陷入无助、疑虑与恐惧的梦魇,诚如他青年时代的次偶遇与旅行,结伴而行的老人突如其来的死亡。生命的无常,无法停留的时间,什么才是坚实与永恒的存在?人的存在是否只是灵魂的流浪?此刻与彼时,叠加着每刻努力所抓取的线条与痕迹,借此验证他直寄居在躯体的灵魂存在。所有的切皆为过往,目之所及的影像也只是世界的表象,他只有在对对象的观看与表达中呈现了自己的存在,作品不是对模特的写照,恰恰是他自身存在的痕迹,它们记录了他的疑虑、恐慌与不安。
这种情感他又以何种方式来表达?他对塞尚与毕加索曾有很深的研究与理解。塞尚用压缩的厢形空间,牺牲借以想象可成的无限空间效果,截取成有限的定视域范围,把分解后的色彩强化与提炼,置入画面空间结构中,使客观对象与主观感受得以紧密结合,实现他对现代色彩与古典艺术坚实与庄重的融合;同时让形与色抽离对象的物理性成为种精神与理想的象征;贾科梅蒂在实现其艺术目标时,同样采用了压缩空间的方式,只是他的方法是由外向内的压缩与凝聚,以此同等高度的雕塑作品,无形间扩张了它与观者的空间距离,使他们始终保持着特定的距离,并以此距离分离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以表达孤独与来自巨大空间所造成的恐慌。他的作品往往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尺寸出现,很高大或很小,小尺寸的作品无疑使作品呈现出退后的效果;而高于常人的作品,却把人往远处推,同样使观者与作品之间造成定的空间距离,同时,借以不断反复抹去重来,企图准确描绘对象,追求客观真实的反复叠加及带有时间与情绪性质的线条,表达出种不确定与恍惚的感觉,从而使画面呈现出动态的效果。同样都是对现实的观照与写生,他的方式与毕加索又不样,毕加索不断从观察与实验中探究如何把视觉的心灵感觉表达出来,如何找到种合适的特定的方式转达这种意象与寓意,抽取对象的特性,实现视觉的诗性表达,如同文学作品表达的借喻,这之间更多地有着取舍与判断,是视觉感受、心灵感受以及绘画语言三者之间的种置换。他的真实,更趋向于由视觉真实所做的向心灵真实的转换与表达,而贾科梅蒂的艺术则是种直面的剖析,在寻找及界定或确定中呈现主题,他的作品更具有现实的力量,他使视觉从表面走向深度,从瞬间走向长远,使时间的维度增加了厚度。
贾科梅蒂的艺术,之所以打动与感动了很多观众,是因为作品的独特性,同时这也恰恰是其作品意义的普世性。他以极其鲜明的作品个性,表达了现实社会人们灵魂深处的不安、孤独与对无常的恐惧,当艺术不再成为种谋生的技艺,诚如当爱情不再为生存的功能所绑架,那么艺术与生命的本质就呈现了。同时,社会变化的急剧加快,越来越无法设想的未来,它给人们带来希望与憧憬的同时恰恰也造成了更多的不安与恐慌。
贾科梅蒂的这种艺术情感特性,在艺术发展史上具有种现代抽象的意义。因为这种情感共性,曾出现在历来的很多大师的作品中,但往往只是在这些艺术家的部分或少量作品中,也没有过如此鲜明的表达或呈现,只是隐藏其问,犹如现代艺术的构成,从传统绘画中的抽离。我们可以从格列柯、戈雅、杜米埃、席勒,甚至更早的丁托列托、提香、伦勃朗、米开朗基罗等艺术家晚期的作品中找到这种影子。当然,在毕加索与塞尚那里更多。艺术家的敏感、疑虑、恐惧,乃至对现实的不安,往往使艺术走向宗教,或走向对哲学问题的深层思考。
贾科梅蒂艺术的意义不仅在于创造了种新的艺术风格,更重要的是他改变了艺术与哲学之间的关系模式。在原先的模式中,更多的是作品以隐喻的方式与哲学建立联系,而他以视觉与作品创作的过程去实现哲学的思考,探究哲学的相关命题,呈现生命与艺术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