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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几位京剧界艺术家

2016-12-02陈清泉

上海采风月刊 2016年12期
关键词:广播站周先生扬州

文/陈清泉

忆几位京剧界艺术家

文/陈清泉

陈清泉曾任上海市电影局副局长,上海市文联党组书记等职,出版过散文集《月朗星稀》,中篇纪实文学《电影星空的双子星》,长篇小说《血染和氏璧》等

我的祖父陈景山是位京剧迷,我才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常常带我去看戏。我的父亲,则是一位京剧“票友”,他拉得一手好胡琴,他的自拉自唱,给我留下不能磨灭的印象。因为受他们的影响,我也从小就爱上了京剧。但由于他们的相继去世,我有好几年与京剧失去了联系。

1947—1948年间,我到上海求职,在四马路拐角处的大中华饭店得到了一个账房间练习生的差事,并按月可以支到微薄的薪水。

饭店紧靠四马路上的天蟾舞台,我往往买一张三楼后座的最低价票,去欣赏我心仪已久的京剧大师们的演出,得以目睹梅兰芳、程砚秋、麒麟童、高百岁等大师们的风采。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解放以后,我却有缘与梅先生等人直接接触,这是我一生中幸事之一。

那时,我担任着扬州市委通讯站和扬州市有线广播站副站长一职,而许多重要新闻的采访工作也是我亲自动手的。市委及宣传部领导都认为:梅先生能应允来扬演出一周,是扬州人民文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要求我不仅做好新闻采访和演出的实况转播,而且要参加接待小组,做好接待工作。

1956年的3月,梅先生回到了故乡泰州,于3月15日抵达扬州。我在车站接到梅先生后,向他说明了扬州方面的接待计划,并将他送到大河边的高干招待所的小洋楼内住下,请他好好休息,并趁机作了短暂的采访。当时,梅先生给我的印象是:虽然旅途劳顿,仍然精神抖擞地回答了我的提问,话语轻柔而富有情感,在我们这些小青年(当时我26岁)面前一点架子也没有。因此,我回到广播站便迫不及待地将这些印象告诉我的同伴并马上拟好了新闻稿发往南京《新华日报》并在中午新闻节目中播出,让扬州市民分享了梅先生来扬之初的一些信息。

16日,按我与他商定的计划,梅先生将在扬州市工人文化宫剧场首演,剧目是他的拿手好戏《贵妃醉酒》,广播站将实况转播,消息一经播出,马上在扬州城出现了轰动,人们相约届时把广播喇叭打开,让全城都能听到梅先生的精彩演唱。市委领导责成我们做好精心准备,于是,广播站的技术员刘逢树带着他的助手早早来到剧场,进行现场音响设备的安装和实况转播的准备。我也早早到达,检查了现场的准备工作情况,看到一切就绪后便等待着“开锣”了。

“开锣”之前,由我介绍梅先生出场并请他致词,不料,我们却出了个大“洋相”——那一天,当剧场灯光亮起,梅先生以轻盈的步子走向舞台正中的台口时,台下马上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我随后拿起话筒,说道:“梅先生此次来扬,应允为我们扬州观众作七场演出,他将……”话说到这里,喇叭里却没有声音了。如此,梅先生还怎么对在场的观众和收听实况的人们致词呢?我真的体会到了“无地自容”的窘境是什么样的滋味了。但梅先生却用他的笑容抚慰着我忐忑的心情,不慌不忙地用他的真嗓子说,来到家乡十分高兴(当时扬州是专区的首都,泰州则属于扬州专区),感激父老乡亲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心中想,他本来可以讲得更多的,但没有了麦克风,为保护嗓子起见,就不能多讲了。

在现场观看演出的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通,有位领导甚至将这个事故定性为政治事故,要我查明原因向市领导汇报,并要向梅先生道歉。

散场后,我们立即进行检查并得出了初步结果。

为了保证舞台和剧场内的灯光照明,在梅先生出场时将所有灯光都开了,几十万瓦的灯光造成了电压的骤降便影响了扩音设备的工作。我们在第二天上午就向市委汇报了这个检查的结果,并由我亲自到招待所向梅先生表示歉意。梅先生听了我的道歉,反而安慰我说:“我们唱戏,是从来不用麦克风的,千万不要把这事挂在心上。”

梅剧团在扬州演了七场,我们也转播了七次,让未能进场观看演出的市民饱了耳福。

梅兰芳

周信芳

赵燕侠

这七天,我每日到场,确保演出与转播的顺利进行,也让我与梅先生直接相处了七个晚上,亲眼见到梅先生对每场演出的一丝不苟,观察到他对京剧艺术的敬业精神,让我体会到大艺术家之所以值得人们景仰的种种缘由……

35年后的1991年,我以上海市文联负责人的身份,接待了梅先生的公子梅葆玖,在招待他的午宴上,说起了梅先生的那次扬州之行,谈到了我们出的那个“洋相”,引得大家开怀大笑了一番。

我亲见了梅家的两代人,感受到梅派艺术的发扬光大,内心涌现出一种宽慰之情。行文至此,我要祝愿梅派京剧这朵艺术奇葩,将在祖国的百花园中永远绽放。

周信芳先生的戏,也是早在1947年到1948年间就看过的,他的《萧何月下追韩信》《斩经堂》《徐策跑城》等剧目,似乎闭着眼睛也能“默”出来。但如前所说,我只能坐在“天蟾”三楼的后排座,远距离地欣赏“麒派艺术”。

但与周先生的近距离接触,居然又“光顾”在我的身上。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周先生应邀来到扬州演出一个星期,地点仍在工人文化宫大剧场。

周先生的习惯是,他比一般演员要早个把钟头来到剧场,我也不得不陪同他在下午三时过后就去后台。他提前来,是为了早一点化妆,同时带妆默戏。当我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地完全进入“戏”中时,他那种对艺术的严肃、认真的态度,让我产生了崇敬之情。他的那几出戏,不知演了多少遍了(我掐着指头算来算去,如以40年、每年100场计算,那就是4000场了),但周先生却如同首演那样地作准备,难怪他的一招一式,都是那么地精准、到位。

他总是“带戏上场”是人们所共知的,但很少有人亲见,而我,有幸成了亲见者之一。

每天,我都站在侧幕边,只见他,右手捏着水袖,左手拎着袍角,全身随着锣鼓点摆动,两腿做着迈步的动作,而后,只听耳畔“锵”的一声,他便踩着锣鼓点儿迈上舞台。他的身段、情绪、台步都表明着他“带戏上场”了。

当我在采访时将我的上述体会说给周先生听时,他却微微地一笑,说:“这是我们这一行人人都应该做好的。你在上台之前,不能有丝毫的分心。你虽在后台候场,你一定要看作自己已经在台上了。”

从我观察到的一些事情完全可以证明,周先生在艺术上极其严谨,在台上完全做到了一丝不苟。与周先生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的人品、艺德在教育着我,在日常工作中应该像他那样对待自己的工作。我学习着做了,我也从中尝到甜头并获得了成果。

周先生是我的老师之一。

赵燕侠女士在扬州的演出引起了轰动,出现了全城争看赵燕侠的热潮。人们谈天时,赵燕侠成了热门话题。观众说她的唱腔“柔媚动人”“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唱“能字字句句都钻进你的心中”。

自从她来到扬州大舞台演出后,我几乎场场不漏地去听她的戏,尤其她饰演的红娘,真的是“唱腔、身段、舞姿、表情”无一不美,而且让这些美达到“满场飞”的程度,让人赞不绝口,掌声不断。

那时,扬州正在筹备召开知识分子代表会议,市委领导在听取筹备工作汇报后,特地嘱咐我:“你代表市里,把赵燕侠请来参加大会的开幕式。”

于是,在大会开幕那一天的上午,我从市直机关车队要了一辆车子,来到她所住的旅馆,向她说明了来意。因为事先已与她在电话中联系过,她一点“格楞”也没打,就随我上了车。

一路上,我向她介绍了扬州市民对她的评价以及对她表演艺术的欣赏程度,也说了我对她的仰慕和我的观后感。我发现,她听得那么“入神”并有些感动,说:“谢谢你带给我这些消息,我要感谢扬州人那么地爱我的表演。”接着又向我介绍了老一辈的京剧表演艺术大师对她的“指点”和“调教”,讲着讲着竟动了感情,让我感到她是一位富有情感和十分谦逊的人。

参加完大会的开幕式,又在后台与市委、市府、人大、政协的领导同志见面谈心后,我把她送回旅社提出了请她到广播站演唱的要求。

当晚,她应约来到广播站,广陵路上广播站门前,挤满了要一睹她的风采的“赵迷”。演播后,我送她登车时,才发现很难“突”出重围了,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热情的观众让出了一条路。

我送她出重围时,看到了众多男女老少的眼神,这些观众的眼睛里包含了“高兴”“惊奇”“钦佩”和“幸运”,表明大家对这位在京剧艺术中另辟蹊径、不断创新的京剧艺术家的无比热爱。

过去,我看过言慧珠的戏,也知道她与俞振飞的结合。可惜的是:在“文革”初期,言慧珠就被折磨致死。

我到文联工作后,认识了俞振飞先生,他是著名的小生,可与姜妙香齐名。

第一次与俞振飞见面时,我曾说过他的艺术造诣很深,可与姜妙香比美。这时他表示:姜先生艺术造诣很高,他的表演可用炉火纯青来形容,我是不能与他相比的。

从他的话里我进一步发现,京剧界(不,其实是文艺界)知名度越高的人就越是谦虚,且屡试不爽。

上海戏剧家协会在俞振飞先生从艺60周年的时候,要举办一个纪念活动。报告打到了文联,作为主管单位,我不仅批了报告,表示了全力支持,而且出于对俞先生的尊重,我要求各部门要把这个活动列入当年的重点项目,我自己也亲自参加了一些筹备工作和出席了各项活动。

活动的重头戏当然是“纪念俞振飞先生舞台生活60年大会”了,市里和宣传部的有关领导要来参加纪念会,我则早早地来到会场,迎候各位贵宾的光临。俞老也在我到达之后不久,在夫人李蔷华的陪同下来到了会场。我马上迎过去与他紧紧握手,文联的摄影师祖忠人马上按下摄影机的快门,留下了一幅十分珍贵的照片。

我把这张照片一直珍藏在我的照相簿中。

孙爱珍是上海京剧演员中的后起之秀,曾作为上海文艺界赴延安学习团的成员随我赴延安,并在与延安文艺工作者联合举行的“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50周年”的联欢会上作了精彩演出。

孙爱珍在程之的伴奏下,献上两段清唱后,又表演了下腰、卧鱼、走圆场和耍枪、舞剑等,更为难得的是,她居然在有沙砾的黄土地上表演了“乌龙绞柱”。

俞振飞

孙爱珍

“乌龙绞柱”是京剧武行中高难度动作之一,通常都在铺上厚厚地毯的舞台上演出。今天,她却要在这块地上不停地翻滚,令延安的乡亲们为之动容,让学习团的全体同志为之喝彩,赢得全场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

当孙爱珍下场时,担任此次演出的导演舒适,为她掸去丝质浅底印花练功服上的泥土和沙砾,轻声问:“疼吗?”

看到孙爱珍摇了摇头,这位时已77岁的老演员激动得泪珠滚滚地连声说:“孙爱珍不简单,不简单!”

事后,舒适对我说:“像这样一位著名的女演员,愿意把自己的‘玩意儿’全部奉献给延安的父老,‘就地十八滚’一点也不含糊,多么不容易呀!”从此,“就地十八滚”成了大家对孙爱珍的“爱称”,在学习团中叫开了,一直叫到回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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