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急诊室
2016-12-01周水欣
周水欣
深夜,因为烧得迷迷糊糊,不得不挣扎着去医院挂水。这是个潮湿温润的秋日雨夜。急诊室里还是有几个人在排队。问了一下,医院急诊只开骨科和内科。“骨科?”我诧异地问。“晚上人容易失控嘛!”挂号的护士微笑着说。
值班医生让我挂水。虽然是夜晚,生病来挂水的人也不少。一排一排的高靠背座椅上三三两两坐着病人。我挑一个靠边的地方坐了,护士麻利地为我吊上了消炎水。护士说,我的药水要挂三个小时以上。这个夜晚看来就耗在急诊室了。
正闭目养神,听得一阵窸窸窣窣。一对年轻的男女在身边落座。是男的挂水。女子在一边儿看着护士来扎针吊瓶。她有点微胖,嘴唇干燥起皮。穿着窄身连衣短裙,高跟鞋,拿着包包和外套,细心陪侍一边。已经凌晨2点。诊疗室里几乎鸦雀无声。这对男女用南京话悄悄说着。女子说:“怎么样,脖子还难过?过天带个小枕头来给你垫在脖子下面。我家有。”男子瘦兮兮的,窄窄面孔,蜡黄。一件蓝色T恤贴在身上,长裤皱巴巴的,趿拉着双拖鞋,有气无力地问:“要挂几天啊?”“医生说,至少三天。明天我上夜班,上午要把我儿子送到我妈那边去,晚上就不能来陪你了。”“那,我叫我妈来陪我。”说这话时,男子一脸被娇惯的表情。“后天一早我要送我儿子去上学,下班就要赶到我妈那去。中午回家烧点汤带给你,你想吃什么汤?晚上我来带给你。”女子自顾自殷殷问着。“不要了,没得胃口。”“要吃东西才能好得快。”“不想吃。你那么忙,颠来倒去几趟车,我叫我妈烧。”“你妈烧跟我烧的不是一个味儿。”女子顺手在男子头上撸一把。“那你明天不来啊?”隔了一会儿,男的又问。“来不了哎。明天上大夜班。下午就要过江了。”“哦。”两人默默靠在一起,手紧紧握着。女子脸有点浮肿似的,眼睛下面明显的黑眼圈。室内阴冷,女子将一件外衣给男的盖在腿上。起身去找热水炉兑热水。高跟鞋在寂静的诊疗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诊疗室的白色整流灯管散发黯淡白光,流淌着一种异样的脉脉温情。两个人的对话里,是一个复杂的故事,故事的细节,是不易但却温柔的人生。
我不禁展开想象的翅膀,在昏昏沉沉的头脑里上演我铺排出来的情节。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女子是离异带着个小男孩。有较为稳定但需要辛苦奔忙的职业,上班路远而且倒班。自己独立养活孩子,有自己的母亲帮衬。与男子正热恋,自己那么忙,而男子这样头疼脑热的小病挂水,也要抽空腻在一起,陪着。男子看上去瘦弱而且疲沓。还有点被娇宠,因为女子说没空来陪他就要叫妈妈来陪……我又发挥想象,他们的前路会是怎么呢?女子不算苍老,但已经经历过一点人生风雨。男子则不一定,有无工作也不一定的样子。女子对他的态度也似乎又像女友又像妈妈。前路也不是那么轻松……
天渐渐由深沉的暗黑转为鱼肚白。其间,我和男子都换过三瓶水。男子的换水,每次都是女子忽然警醒过来,去叫护士。而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昏睡或者嘟囔着什么。这时,偎依着的两个人动了动。“你想吃点什么吗?”女子扭动一下身子,整理一下衣襟,在一边轻轻发问。“你坐下,歇歇。马上挂完了一起出去吃早饭。”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也从半梦半醒胡思乱想中醒来。我分明看到,最后这句话,温暖了女子疲倦的面孔。她微微笑一笑,说,“行哎。”
抬头看看我的吊瓶,第三瓶也近尾声了。我整理好东西,按铃叫了护士拔针管。走廊里,那对情侣也互相挽着走出来,正商量着是去吃小馄饨还是麻辣烫或者煎饼,又细数着医院附近可能有的好吃的早点摊,男子更是打开了手机上网,两人头挨头地研究起来,仿佛那一夜的急诊室挂水、病痛,都是为着这早晨的一顿美餐。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是雨后的清晨5点。空气清新极了。微风轻拂。地上散落着悬铃木美丽的巴掌形彩色落叶。最美妙的秋天已来。往后将是逐渐寒冷的冬日。但也是美的。哪怕前路不轻松,我们靠着温言暖语,虚弱时的偎依,互相善待着往前走,也就过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