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戏
2016-11-30李永生
李永生
涞阳野三坡南山有一洞,深百米,洞前有一形状如鼓的石头,乡人唤其石鼓洞。不知何时,这地方忽然天降一般住进一群男女,均是衣衫光鲜,举止有礼。乡人问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柔声细语地回答:逃难至此,借贵地暂住。又说一句“叨扰了”。
这家老少就把山洞当成了家,安上洞门,安安稳稳过上了日子。
这家人,不耕田不种地,天气晴好,便悠闲踱出来,到石鼓上或坐或躺晒太阳,乡人满心疑窦。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家人经常借着月光以石鼓为戏台排练大戏。
头上月光皎洁,繁星点点。这家老少十几口披挂上阵,个个盔明甲亮。跟头劈叉,咿咿呀呀,唱念做打,皆是一流功夫。乡人大为惊讶,结伙前来观看,发现这家人除了老主人,全都分配了角色,或穆桂英佘太君,或孟良焦赞张龙赵虎。
一出戏排完,这家人便选一个清风朗月的夜晚为乡人正式“汇报演出”,不少人前来观看。甭管什么戏,文唱武打,主演皆是小翠。小翠管老主人叫爷爷,年方二八,秋波俏转,桃花颊浅,端的是个美人坯子。乡人看得如痴如醉。
有时演着演着,演员里不定哪位裙钗里忽然露出一条火红的扫帚尾巴。老者脸变色,演员忙掩饰,一阵慌张。这时乡人才开始怀疑:这些人,莫不是狐仙?
这家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他们的戏服是不许人碰的,哪位若是想摸摸,这家人便会变了脸色。
唱戏的狐仙吸引了一位唐姓公子。唐公子是被阿舅领来的。阿舅是野三坡人。唐公子第一次看戏,便被小翠迷住了,悄悄对阿舅说:“到底是狐仙,漂亮非凡人能比。”
只要月光皎皎的夜晚,唐公子便到石鼓洞前静等狐仙开戏。小翠一出来,唐公子的眼珠就不离她身,而嘴角却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正是熏风扑面七月天,唐公子竟在离石鼓洞不远的地方搭了帐篷安营扎寨了。
唐公子躺在竹席上,望着满天星河,眼前就幻化出无数个小翠。
一晃,半月。唐公子不信邪—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鬼怪?
这日,唐公子决定去洞府一探究竟。叩门三声,开门的小翠见着唐公子,莞尔一笑。唐公子随了她进洞。洞里点了几只松明子,亮如白昼。环顾四周,洞被分割成内室外室,中间帐幔软垂。洞内装饰一新,各种摆设一应俱全,藤椅石凳铺了各色兽皮,茶几条案摆了精致瓷器。老主人正坐在藤椅上喝茶,见着唐公子,礼貌地起身拱手让座。小翠朝唐公子施个蹲礼,浅浅一笑回了内室。唐公子漫不经心地打量一下四周,便和老者闲谈。这时,从内室隐隐传出说话声。唐公子竖起耳朵,断断续续听到“玉面郎君……玉帝……胡大仙……”之类的话,嘴角便又挂了不易察觉的笑,然后起身告辞。
起身告辞的唐公子出门时,没有忘记趁老主人不注意,偷偷揪下墙角一件凤冠霞帔上的珠子。
回去细细一看,那珠子竟是成色极好的真货。
他想,这家人所有的戏服应该都是真金纯银做成的。
不信邪的唐公子确是个情种。此时他倒是真的希望小翠是个狐仙,一只能与他月夜幽会的美貌狐仙。
他幻想着与狐仙的艳遇,很快机会就来了。
那晚月亮透圆。唐公子烹好茶,铺开棋盘,准备自己下棋解闷,忽然听到细细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他熟悉。
来的果真是小翠。
小翠莞尔一笑,说:“公子莫怪,我可是不请自到。”
唐公子忙说:“哪里哪里!”
进了帐篷,二人品茗下棋。茶是竹叶青,嫩芽展绿。接着手谈,棋子吧嗒吧嗒地落在棋盘上,心也被吧嗒吧嗒地敲打出一片春色。
隔三岔五,二人便在帐内私会。
那夜,星月隐了光辉,山风呼啸不止。这时,阿舅急急跑来:“月黑风高,小心了!”唐公子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拿起宝剑随阿舅急急出了帐篷。二人悄悄隐藏在石头后面。半夜,石鼓洞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人出来,左右看看动静,一招手,一群人荷担挑箱,开始鱼贯而出。小翠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走得犹犹豫豫。
唐公子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阿舅指点着那群人,一遍遍催促:“远了远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阿舅见他还没有动手的意思,悄悄溜走了。
唐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唤一声“阿舅”,无人应答。此时阿舅已经爬上了一处高台,那里有一堆事先备好的劈柴。按事先约定,这里篝火点燃,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大队人马前来。阿舅笨拙地撅着屁股,“嗒嗒”打着火镰。
唐公子圆睁了虎目,急急抽出宝剑,大踏步追向阿舅,把宝剑猛然掷向前方,那锋利的宝剑便如长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向阿舅—那个跟随他十几年的线人飞去。
涞阳县最有名的捕快唐公子,进入自己编织的那个美丽梦幻,竟沉沉不能醒来。
他呆呆地望着那伙盗贼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