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艺术
2016-11-30汪宁宁
【摘 要】“效果说”是爱伦·坡最著名的文学理论之一。笔者试图以其心理恐怖小说《黑猫》着手,从主题、氛围营造、结构安排以及心理恐怖等方面进行研究,探讨坡是如何通过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在这部小说中表现死亡主题,实现“效果说”理论的。
【关键词】效果说;死亡;心理恐怖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11-0241-04
爱伦·坡是一位颇具争议的作家,他的作品从形式到内容无不是陌生的、病态的、颓废的,充斥离奇的梦魇,超自然的恐怖,怪诞的情节和神秘的死亡。从诗歌到小说,坡有着自己的一套文学理论。其中最为著名的是“统一效果说”,即文章的遣词造句,结构铺设均要服从于预先设计好的效果。笔者试图分析这一理论在《黑猫》这部心理恐怖作品中的应用,探讨他是如何以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成功表现死亡主题,实现“效果说”理论的。
一、文献综述
国外学者对于爱伦·坡170多年的研究大致分为三个阶段:从坡生前到19世纪末是第一个阶段,除少数诗歌外,坡的作品及其本人在美国受到普遍指责和排斥,相反,在法国、英国却得到了强烈的肯定;第二阶段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60年代,坡的小说逐渐成为研究重点;第三阶段是20世纪70年至今,对于坡的评价逐渐呈现多元化趋势(李会芳, 2007:13)。坡的作品在国内的研究主要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之后。在这之前只有零星研究。20世纪90年代之后,国内兴起了研究恐怖小说的热潮,同时这一时期还涌现了大量的优秀的原创恐怖小说作家,推动了中国通俗小说的发展进程。对于坡的研究,涉及范围广泛,涵盖了文艺理论,小说主题探究,内容结构语言分析以及坡本人的生活背景考察等等,当然有概述类研究也有详尽剖析的文章。在坡众多作品中,《黑猫》可以说是心理恐怖的代表之作,关于它的研究也有很多,有分析文本内容的,也有剖析其中的文艺理论的,但是尚没有学者从“效果说”角度入手进行研究。笔者以《黑猫》为例,详细探讨爱伦·坡著名的文学理论“效果说”在文本中的具体表现。以期对爱伦·坡小说的研究工作尽绵薄之力,并对于我国当代恐怖小说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二、理论结构
爱伦·坡的创作原则是“效果说”理论。坡认为,作家在进行创作时,无论是诗歌还是小说,都必须讲求效果的统一,从内容到结构都必须服从于最终预设的结局。他在《评霍桑的“故事重述”》(The Review of Hawthornes Twice-Told Tales,1840)中曾经这样阐述自己的创作思想:“聪明的艺术家不是将自己的思想纳入他的情节,而是事先精心策划,想出某种独特的、与众不同的效果,然后再杜撰出这样一些情节——他把这些情节联结起来,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最大限度地有利于实现预先构想的效果”(McMichael,1980: 996),使得“每一事件,每一描写细节,甚至一字一句都收到一定的统一效果,一个预想的效果,印象主义的效果”(McMichael,1980:996)。
三、“效果说”的具体表现形式
作为自己的创作原则,坡在几乎所有的作品中都延续了这一创作风格。笔者选取了他众多代表作之一的《黑猫》,从主题、氛围营造、结构等方面入手,考察“效果说”创作原则的运用及其发挥的效果。
(一)“效果说”与死亡主题
爱伦·坡在“创作的哲学”(The Philosophy of Composition)中提到,故事的首要目的是要能在情感上抓住读者,扣人心弦,产生激动人心的效果。为此,坡不断探索可以激动人心的内在规律。人有七情六欲,最基本的情绪之一就是“惧”。那么,人类最害怕的是什么呢?“死亡——这是显而易见的回答”( McMichael, 1980:998)。死亡是一个令所有人都闻之胆怯的话题,即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死亡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人因为未知而感到恐惧,所以当下的恐怖题材也多是关于鬼怪、死亡之类。
当然,爱伦·坡对于“死亡”主题的执拗还在于他的独特的审美取向。爱伦·坡的一生是不幸的,亲人过早逝世,从小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受尽欺侮,恶劣的社会环境给他的心灵以极大的打击,以至于他背离常理,去追寻另一种美,以死亡创造的美。他在“创作的哲学”中提到,死亡是“世界上最富有诗意的主题”,尤其是一位美丽的女子的死亡,是诗歌创作的最好的主题(McMichael, 1980:994-995)。他说:
我问我自己,根据人们的一般理智,在所有忧郁论题中,什么是最抑郁的论题呢?显而易见,是死亡。“那么,”我说,“什么时候这个最抑郁的题材才最富有诗意呢?”根据我已经解释过的……答案也是明显的,“那就是当死亡与美连在一起的时候”。如此说来,一位美丽的女子的死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富有诗意的题材了;同样不容置疑的是,讲述这样一个故事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痛失这位美女的情郎。(Baym,2002:1324)
由此可见,爱伦·坡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在选题上的“局限性”。他希望带给读者的是恐惧,因此,他选择的主题是死亡。这既符合“效果说”的要求,同时也是契合了爱伦·坡的审美取向。
在《黑猫》这部作品中,“死亡”主题贯穿始终,成为了情节发展的重要线索。首先,文章开篇就是以一个将死之人的口吻向读者叙述这件真实的诡异事件。“不过明天我就死到临头了,我要趁今天把这事说出来好让灵魂安生,我迫切打算把这些纯粹的家常琐事一五一十,简洁明了,不加评语地公之于世……”(陈良廷, 2003:239),其态度诚惶诚恐,以至于让人不敢否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当然,这也正是作者有意为之,为全文奠定一个灰暗忧郁的基调,让死亡更加真实。第一次的“死亡”出现并不是很直接,在大多数人看来,那甚至算不上。但是笔者坚持认为那是一次非传统意义上的“死亡”。在染上了酒瘾之后,“我”的脾气性情大变,辱骂妻子,虐待小动物,终于在一次醉酒后向普鲁托(黑猫)露出了恶魔的一面。“我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打开刀子,攥住那可怜畜生的喉咙,居心不良地把它眼珠剜了出来!”(陈良廷, 2003:240)在笔者看来,此时,那个从前善良好脾气的“我”已经死了,善良的灵魂已然从身体中飞走了,留下的是魔鬼。在英语中眼睛的表达是“EYE”,它的发音和“我”的表达“I”是一样的。笔者认为,“我”剜了眼睛,就是杀害了善良的自己。第一次的死亡虽然隐蔽,不易察觉,但是细思极恐。之后发生了第二起死亡,普鲁托被“我”吊死在树枝上。因为普鲁托的死亡,“我”出于内疚而领养了第二只猫,这只猫不同于纯黑的普鲁托,它的胸口有一团类似绞刑架的白色斑记,让“我”感到心灵上的恐惧。因为绞刑台的寓意就是给罪恶的人以死亡的惩罚。极度恐惧的“我”误杀了妻子,造成了第三起死亡。这三起死亡串联起了整个故事,并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形成了三次高潮。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而且每一次的死亡都为下一起铺垫。而且从迫于无奈地杀戮到主动选择杀戮,从猫的死亡到人的死亡,一步一步深入,令人胆寒。
爱伦·坡运用死亡的主题,扣人心弦,激发了读者的恐惧心理。这体现了他以恐怖为美,以死亡为美的审美价值观,以及他独特的“效果说”,为效果而创作的文学理念。
(二)“效果说”与气氛营造
氛围之于小说就好比背景音乐之于电影,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读者或观众的心理状态,协调则可以起到促进的作用,而不合甚至是背离则会有阻碍的作用。鲁迅先生非常欣赏爱伦·坡的气氛描写,他说:“爱伦·坡的《黑猫》却是有点骇人”(鲁迅,1973:365)。马丁·S·戴表示:“坡在小说中,对环境造成的极度痛苦的恐怖,能给读者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转引自Russell,1973:215)。
在《黑猫》中,爱伦·坡通过对环境、人物、超自然现象的描述,运用了各种不同的艺术形式成功地营造了诡谲神秘的氛围,使得整篇小说呈现出昏暗的色调,具有强烈的舞台效果。首先,小说中几乎所有恐怖事件都发生在“晚上”。有一种解释称,这是人类进化遗留下来的本能,在夜晚,人的眼睛视力不佳,不能很好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在防御各种食肉动物的攻击时处于弱势,千百年来形成的一种保护本能来抵抗攻击,使自己不至被杀死。因此,在人类的基因里存在着对于黑夜,对于未知的恐惧。
由表格可知,恐怖事件多半发生在“晚上”,爱伦·坡很好地利用了人类普遍地对于黑夜的恐惧心理,达到了他预先设定的效果。爱伦·坡犹如一位画家,他在作品中使用大量的暗色调、冷色调的颜色,呈现给读者一幅底色昏暗的恐怖画卷。
其次,黑猫名字的选择也颇具深意。“普鲁托”(拉丁语:Pluto)是古罗马神话里的冥王,阴间的主宰,地府之王。冥界王掌管的是人死后的灵魂,即普鲁托这个名字本身就隐含着死亡的气息,是不吉利的象征。从一开始就为小说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面纱,随着情节的深入,这种令人不安的情绪被逐渐放大,成为了一种无法逃脱的死亡的恐惧。
最后,爱伦·坡对于超自然现象的描述,使得整部小说更加神秘莫测。第一件灵异事件发生在“我”吊死了普鲁托之后,一场莫名的大火后,“我的一切财物统统化为乌有”,在前去凭吊废墟时,意外地发现“白壁上赫然有个浅浮雕,原来是只偌大的猫,这猫刻得惟妙惟肖,一丝不差,猫脖子上还有一根绞索”(陈良廷, 2003:241)。这似乎是黑猫普鲁托的灵魂前来复仇,它引燃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主人的所有财物,然后又把自己的死状印刻在倒塌的墙壁上,要引起主人的不安和恐惧。虽然“我”表面故作镇定,并且找到了较为勉强的解释自圆其说,但是其实“我”的内心早已惴惴不安,而且逐渐变得神经质甚至开始人格扭曲,为后面的杀妻埋下了伏笔。第二起灵异事件是关于后一只猫,它胸口的那团白斑竟然逐渐变成了绞刑台的形状。“我”不禁感叹:“哎呀,这是多么可悲,多么可怕的刑具啊!这是恐怖的刑具,正法的刑具!这是叫人受罪的刑具,送人死命的刑具啊!”(陈良廷, 2003:244)显然,“我”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而这只猫似乎是被普鲁托附身一般来折磨原来的主人,它的身形,毛色,包括瞎了一只眼睛都像极了普鲁托,于是乎,它就像是死去的普鲁托的幽灵跟在“我”左右,纠缠不放。两起灵异事件是有前后关联的,因为杀害了普鲁托,才有了之后的“幽灵复仇”,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在精神极度崩溃的情况下出现的妄想症。但是不管怎样,这样的鬼怪妖物总是会令人害怕。人类对于“鬼”的恐惧是源于未知,因为时至今日,我们仍然无法真正做到科学解释一些灵异现象的发生。“举头三尺有神明”,对于鬼神的敬畏也是人之常情。
综上所述,爱伦·坡用心安排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巧妙地运用声、光和色彩来刺激读者的感官,成功地烘托了恐怖氛围,表现了他永恒的主题:死亡。
(三)“效果说”与结构设计
在爱伦·坡看来,一位技巧高明的文学家在写作之前,必须成竹在胸,深思熟虑,为事先预期的效果来组织情节,并且不应该有一个词的意向或直接或间接与预先的构想无关。为了更好地揭示死亡的主题,他坚决排除与主题不相关的情节,要求作品必须有精美的艺术形式,必须体现内容与形式高度统一的原则(曹曼, 2005:108)。为了保证效果的统一,首先要考量作品的长度,他说,一首诗或一篇小说不能过长,要让读者可以“一口气读完”,否则,尘世间的杂事会干扰读者的阅读和欣赏,破坏作品效果的统一性(McMichael, 1980:1002)。为此,爱伦·坡精心设计了《黑猫》的情节,使得它情节严谨紧凑而又简洁。
《黑猫》采用了倒叙的结构,开头是“我”的独白,从被关入大牢,即将面对死亡的结局说起,“我”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从最初的好脾气,到后来染上了酒瘾,变得暴躁易怒,再到盛怒时剜下了普鲁托的眼睛,而后是进一步地吊死了它;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似乎是受到了上天的惩罚,房屋起火,所有财物都化为乌有;出于悔恨和良心谴责,“我”重新觅得了一只黑猫,它和普鲁托异常相似,只是胸口有一团白斑;由于它和普鲁托的高度相似,让“我”感到不安甚至是厌恶,那团白斑逐渐变成了绞刑台的形状,于是“我”心生歹念;地窖里偶然觅得了杀猫的良机,却被妻子阻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我”砍死了妻子;黑猫不见了,“我”以为它逃跑了,心中十分畅快自由,于是在警察审问时,因为过于自信而露出了马脚,结果是因为处理妻子尸体时误将黑猫一起埋进了墙里,黑猫那凄惨的叫声揭露了杀人凶手,也暗示了“我”即将面临的酷刑。环环相扣,情节紧凑而严谨,虽说是一部蕴含着超自然现象的诡谲的怪异小说,但是情节承接上还是合情合理,过渡自然,不显得唐突。情节的铺设也紧紧围绕主题开展,从普鲁托的死亡到妻子的死亡再到最终“我”要被法律制裁,都是关于“死亡”。
爱伦·坡的作品结构还突出了对照手法的运用。通过鲜明的对照结构来强化他的作品的统一效果,即加强恐怖效果。在《黑猫》中,最鲜明的对照莫过于“我”前后的性格反差。在年幼时是一个心地善良,心肠出奇好的孩子,也因此成为小朋友们的笑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如此只好的人,长大后竟然在酒精的刺激下做出了杀人等疯狂的举动。当然一开始是酒精的刺激,但是后来就变成了自发的毫无缘由的愤怒暴躁甚至是变态,这不禁让人反思其中原因。可能是酗酒,可能是童年被人欺负嘲弄留下的心理阴影,当然也可能是人性本恶的哲学观念。这种巨大发差带给读者的是不寒而栗,是深刻的思考。
其实,在他的作品中,这种“二元悖反”的结构比比皆是,比如:真实乃是虚妄——或者狂欢就是悲戚,死亡即是永生(《阿尔阿拉夫》McMichael, 1980:917);那愤怒的灵魂已离开仇敌去寻友——已离开地狱去高高的天国,去最高的尽头——《雷诺》(Lenore)(McMichael,1980:923)。诸如真即是假,死即是生等等,相互依托,又可以互相转化,与佛教禅宗有些许类似之处。这种矛盾对立的观点提升了文本的哲学深度,同时也平添了小说的玄学意味和神秘莫测之感,从而促进了效果统一性的实现。
此外,爱伦·坡在《黑猫》中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这种第一人称叙述者也称之为“同叙述者”。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技巧,一方面可以拉近文本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把读者带入到事先设计好的情景中,去感受那些黑暗恐怖的画面,去目睹凶杀案的现场;另一方面,这种第一人称叙述者角度的选择,对表现其“死亡”主题有独特的意义,使得“他在剖析人物内心活动,对情节作驾轻就熟地处理等方面有独到之处”(胡亚敏, 1994:41)。通过“忏悔式独白”的方式使读者成为主体,从主人公变态心理着笔,细腻地倾诉了自己在和黑猫斗争的整个过程中的心理活动。其间“我”的焦虑、烦躁、恐惧、紧张、悔恨、仇恨等心理都被剖析得淋漓尽致。
综上所述,坡运用了“二元悖反”的对照手法和第一人称的叙述技巧,在维持情节的紧凑严谨,环环相扣而又简洁的同时,强化了恐怖的效果。
(四)“效果说”与“心理恐怖”
爱伦·坡生活的年代正是哥特小说流行的时期,加之自身的不幸遭遇恰恰契合了哥特小说的阴暗特点,因此,坡深受哥特文学的影响。《黑猫》无疑是哥特小说中的经典之一。哥特小说中的“哥特”(Gothic)一词,原指日耳曼民族的一些部落。居住在罗马帝国北部和东部边界的哥特人曾摧毁古罗马帝国,并且剽悍善战,因此哥特一词有“野蛮的”“血腥的”“超自然”等含义。12 世纪,“哥特”概念出现在建筑物中。光线从高耸的尖顶投射下来,透过彩色玻璃花窗制造出来的奇幻神秘感颠覆了传统的罗马式建筑概念。这种建筑风格后来传入英国,开始在英国流行。这种独特的建筑风格给当时的作家以新的审美视角,并把这种心理感受融入到写作当中(崔晟梦, 2013:174)。
英国早期哥特小说在静态场景氛围的营造上往往具有恐怖效果,而“恐怖因素总是与哥特式古堡相联系”(Varma,1957:18)。传统的哥特小说是借助于哥特式的场景塑造来营造恐怖的氛围,这种恐惧源于环境。但是有“心理哥特鼻祖”之称的爱伦·坡不同于以往的哥特作家,他认为恐怖源于内心。坡在《怪异故事集》的序言中指出:“如果在我的许多作品中恐怖一直是主题,那我坚持认为那种恐怖不是日耳曼式的,而是心灵式的——我一直仅仅是从这种恐怖的合理源头将其演绎,并仅仅是将其驱向合理的结果”(Bloom,1985:12-22)。坡探求的是人类内心的恐怖,是人类不敢直面的内心的丑恶。“坡的最伟大之处在于他是第一个开掘人类意识最深处幽暗领域的人”(常耀信,2004:111)。
在《黑猫》中,有这样一段非常具有争议的内心独白:
关于这种邪念,哲学上并没有重视。不过我深信不疑,这种邪念是人心本能的一股冲动,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原始功能,或者说是情绪、人类性格就由它来决定。谁没有在无意中多次干下坏事或蠢事呢?而且这样干时无缘无故,心里明知干不得而偏要干。哪怕我们明知这样干犯法,我们不是还会无视自己看到的后果,有股拼命想去以身试法的邪念吗?唉,就是这股邪念终于断送了我的一生,正是出于内心这股深奥难测的渴望,渴望自找烦恼,违背本性,为作恶而作恶,我竟然对那只无辜的畜生继续下起毒手来,最后害它送了命(陈良廷,2003:241)。
从这段独白我们可以发现,叙述者的内心已经被邪念占据,人格扭曲,精神变态。有学者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入手进行研究,认为此刻是“自我”和“超我”被“本我”压制,这是一种完全的暴力本能在支配着叙述者。但是,笔者更加倾向于以为这是坡在刻意地追求他预先设计好的“恐怖美学”。坡在评价自己的小说时有一段话常常被评论家们引用:“将滑稽提升成怪诞,将害怕涂上恐怖的色彩,将机智夸大成嘲讽,将奇怪延伸至神秘”(盛宁,1993:17)。正因为这样,坡的小说才会无一例外地倾向于邪恶一方。当然,他的目的不是惩善扬恶,因为在小说的结尾,邪恶的一方终归受到了应有的惩治。他笔下的人物的罪恶不是道德上的,也不是法律上的罪恶,而是一种激情支配下的,一种本能的恶,是一种具有恐怖美感的邪恶。坡捕捉的就是人在内心邪念支配下的那种冲动的黑暗美学。他揭示了人类内心最隐秘的活动,暴露出自己都无法直面的邪恶。《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这样评价爱伦·坡:“坡是真正地道的美国文学的先驱者之一,是美国哥特式小说和整个侦探小说的创造者,他把神秘和恐怖的文学发展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他恐怖故事中的冥界气氛,在美国文学中是无与伦比的”(转引自Kennedy,1991:11)。
四、结论
通过分析,笔者发现“效果说”理论在《黑猫》中得到了很好的运用。首先,在选题方面,坡选择了最令人胆寒的主题——死亡;其次,在氛围营造过程中,爱伦·坡用心安排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巧妙地运用声、光和色彩来刺激读者的感官,成功地烘托了恐怖氛围;此外,在结构设计方面,坡采用了对照手法和第一人称叙述的技巧,在保持情节紧凑简洁的同时,强化了恐怖的效果;最后,坡独创性地发展了传统的哥特式恐怖小说,由环境恐怖转向心灵恐怖,揭露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表现了本能邪念支配下不加束缚的黑暗之美。爱伦·坡的“效果说”理论在《黑猫》得到了完整呈现,达到了预期的恐怖效果。中国现当代恐怖小说作家可以适当从中借鉴,在进行恐怖小说的创作过程中,注意从主题、氛围、结构、心理恐怖等方面入手,强化恐怖效果,提升作品的哲学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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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汪宁宁(1992-),男,汉,江苏南京人,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