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老实人”
2016-11-30冉冉
●冉冉
我家的“老实人”
●冉冉
老实人填补了家庭空缺
老实人在父亲走后一年来到我家。他个子不高,人看起来又黑又瘦,手里拎了两大兜零食和水果,算作给我和弟弟的见面礼。我和弟弟打量着他,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厅里。母亲说他是同事介绍的,人不错,勤快老实。
他主动承担下家里最脏最重的活计,并托人买了几头牛,又回老家把碎玉米的机器用驴车运过来。他每天4点钟顶着星星起床,开始一天的劳累和奔波。我和弟弟6点半爬起来,他看着我们洗漱好了,才会把锅里的饭菜端出来,4口人围在一起吃。
偶尔他忙农活赶不回来,母亲又在学校上班,我和弟弟对着他加工好的面、饲料、草料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伺候完小牛们,再把牛粪清走,两个人互相闻了闻,立马跑去冲澡,叫嚷着又脏又臭真不是人干的活。
但我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们厌倦的那个下午,是他数年如一日重复的枯燥与苦累。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他不过是写在母亲户口页上配偶一栏的名字而已。我和弟弟尊敬他,就只是因为他刚好填补了这个家庭的空缺。
仿佛上大学的是他自己
大学的几年间,我很少打电话给他。只有在找不到母亲时才会拨通他的手机。他每次都接得很快,好像手机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从不更改的一句:“嗯,等一下,我去找你妈。”然后急切的呼唤声和小跑的脚步声一起传来:“快快,冉冉来电话了!”
我曾经对弟弟抱怨:“叔叔好像并不怎么关心我,他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弟弟脸色一沉:“你错了,每次叔叔把电话递给妈妈的时候,都会和妈妈挤在一起听。”
我愣住。眼前突兀地浮现出一张开心笑着的脸,老实人的头和母亲的头紧紧靠在一起,试图从电话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努力拼凑出我人生的全貌,来弥补他在我人生中缺席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突然想起,5年前,我上大学离家的前一个月,母亲手术还未出院。他把母亲托人照顾,坚持要去送我。火车上碰见几个同校的同学,他买了很多零食分给大家,他不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一心读书,反而拜托同学,要迁就一下我这个刚刚离家的小姑娘:她脾气倔,但是不坏。
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他黝黑粗糙的脸上,我看见他笑得像个孩子,仿佛上大学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他也是我们的家人
清明时节,归家的游子很多,我没有买到火车票,左询右问才淘来一张汽车票,司机要了平时两倍的车费。当晚,汽车在距离小镇还有20公里的高速路口爆胎,不多时,外面下起雨来。车上的人陆陆续续被家人接走。我回来的事情没有告诉他们,等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和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司机。荒郊野外,打车很难,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车里,思虑再三,给家里去了电话。
半小时后,叔叔开着农用车来接我,他蜷缩在驾驶位上,把伞递给我,自己披一件很薄的塑料,在哗哗的雨声中对我喊:“你坐着,你回家你妈可高兴呢,非要来。我怕她淋了雨感冒,拦下了。伞你拿着,我没法撑伞,披着塑料方便。”
农用车发出嘈杂的突突声,在冰凉的雨水中缓慢前移,叔叔把自己蒙在塑料布里面,黑夜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冰冷的雨水顺着塑料滑落,打在他的眼睛上,他举起左臂想要擦擦脸,风便趁虚而入,掀开了塑料布的另一角。我打着伞哆哆嗦嗦地坐在他旁边,伸出手去,替他把吹起的塑料压下来。
第二天,我去山上祭拜父亲。在叔叔到来的5年后,我终于有勇气和父亲聊一聊。从日出到日落,扫墓的人来来走走,最后只剩下我。弟弟跑上来接我回家,我揉揉麻木的双腿,轻轻对父亲讲了句:“爸,你偷了懒,是他帮你照顾了这家人,你别怪他。”“我们也会对他好,因为,他也是我们的家人。”弟弟补了一句。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的夕阳很美,我推开院子的小门,母亲扎着围裙在擀面条,扬起的面粉在光线中起起伏伏。牛儿已经被赶回圈里去,老实人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一下一下很认真地砸着核桃。
我和弟弟站在门口,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他把手搭在我的肩头,轻轻唤了句:“姐。”我抬头看他,两个人一起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木杉摘自《畅谈·下半月》2016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