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仓(短篇小说)
2016-11-26天野
天野
古仓(短篇小说)
天野
1
一个秋天,都没有落雨,这像是秋天吗?香楠站在窗前望着树叶凋零的院子。
香楠推开魏奇,披上浅紫色丝绸睡袍,下了床。
魏奇望着香楠优雅地起身,目送她婀娜的背影,走出卧室,没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是她让他来的。却又偏偏拒绝了他。
香楠端着精致的玻璃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睛盯着透明的水杯,像是看一湖水,又像是看一个人,欣赏着,打量着,揣摩着。
2
结婚头一年,香楠与丈夫阿伟虽住在两居室的旧楼房里,但夫妻生活是和谐美满的。香楠每次出门遇到邻居,邻居们都说她是没结婚的姑娘,犹如正怒放的桃花一样。模样要比实际年龄小许多。
这样甜蜜幸福的日子,在阿伟辞职下海后发生了变化。
香楠理解阿伟的想法,心里也想过更为富足惬意的生活。阿伟辞去外事办秘书的职务,选择创业时,她没阻拦。那天夜里,香楠深情的大眼睛看着枕边的丈夫,说:“放心去干,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好歹我的古仓店是可以维持日常生活的。”
美好的愿望与残酷的现实总是相差甚远。
事业起步阶段,阿伟把家里的积蓄都用在公司里,又从亲朋好友那里借了钱。整日早出晚归,打点关系,报批手续。
香楠每日再晚,都要等阿伟回家,才睡觉。之前他们总是一同上床的。这也是一天最重要的时刻,他们会聊聊当天的事情,彼此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你怎么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晚,用不着天天去应酬吧。”香楠阴沉着脸,垂着眼睑,不去看阿伟。
这是在阿伟开公司八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下午香楠就一直在想,要不要提醒一下。
最初那三四个月,香楠对阿伟的晚归是可以理解的,如今市场竞争激烈,生意难做,何况是刚刚入行的新手。每次丈夫醉醺醺地回来,扶他上床,脱衣服,擦脸,当然不忘把痰盂拿到床边,防止呕吐时,吐在地上。
香楠谈不上是个洁癖的女人,但也是爱干净的女人。几次阿伟吐在地上不算,还吐在了床上。每每此时,安顿好阿伟,她就在沙发上将就一夜。往往这一夜,她都是在失眠或者稀奇古怪的梦中度过的。
心情糟糕的香楠,向美容院的美容师说:“花费了好几万了,灰暗的皮肤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不光要退款,也要赔偿精神损失。”
美容师低下头,在香楠的耳旁,柔声细语地说:“香楠姐,女人是要靠养的,不仅要吃好,睡好,男人的滋润更少不了。缺一样,都反映在脸上的。”
美容师的话很轻很低,只有香楠听到。这细语,跟锋利的刀片似的,划在香楠白净如雪的肌肤上,鲜红的血,迅疾染红了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小丑。那样子滑稽,可笑。香楠怎么也笑不出来。
香楠想来想去,认为家庭最重要,没有美满的家庭,女人何谈幸福。况且她想要自己的孩子。如此一个女人、一个家庭才是幸福的。
清晨,香楠对躺在床上的阿伟说,“阿伟,公司要不退股吧,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万事开头难,越是难的时候越要坚持。再说了,工作都辞了,半途而废,以前的同事怎么看我。”阿伟说完,拉过枕头捂住脸。很显然,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香楠轻轻摇摇头,揉了揉酸痛的颈椎,感觉头有点重,思量着,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大夫。
此时,阿伟一把将香楠按倒在床上。
香楠尚没有从那种郁闷的情绪中走出来,心情虽不舒服,也不习惯,但她知道,对丈夫来说,性的欲望,是骨髓深处永不磨灭的一团火焰。可以在兴致来时尽情怒放。
香楠当然想在尽情怒放后,让自己的人生瑰丽多姿。她没有对阿伟有点野蛮的行为而不悦。而是温顺地迎合阿伟。但雄心勃勃的阿伟,如“霜打的茄子”“蔫”了起来。
阿伟沮丧地对她说,对不起。
香楠抚摸着阿伟的肩膀,喃喃地说:“你精神压力大,别这么自责,你把我给你买的补品坚持吃,也许过一段时间会好的。”
香楠说这话时,眼睛却望着天花板的吊顶,那盏花瓣似的吸顶灯,黯然地沉默着,上次与阿伟去医院检查,说是慢性前列腺炎,需要戒酒戒烟。可为生活和事业奔忙的阿伟是无法做到大夫所要求的那些清规戒律。
也是从那时起,香楠觉察阿伟有阳痿、早泄等症状。阿伟虽然总是以喝酒了、有些累等借口来掩饰自己,这却渐渐扼杀了骨子深处的那份欲望。
3
香楠,喜欢老旧物件。她放弃考古专业,自己开了一家专营国外旧物件的店,取名古仓。她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喜欢,偌大的城市,一定有与自己一样爱好的人,这就是她潜在的顾客。定位准确了,不愁没有生意做。
爱上一样东西,想必是与婚姻一样的。
等着,盼着,一转身,一回眸,遇见了。香楠带着恋物的灵魂,揣着一颗朝圣的心出发,只为在风尘的背后,找到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珍宝,带回来,轻轻放在面前,成全心中的爱恋。
香楠的古仓旧物店,开在那条不太显眼的康明街上。街道两旁是粗壮高大的杨树。夏日里,浓荫遮蔽的街道下,有许多乘凉的人。秋日里,一地金黄的树叶,是香楠的最爱。她会捡来几片树叶,放在老物件上。
通常香楠清扫完卫生后,基本就无事可做了。这时她就像一个朋友去拜访另一位老朋友那样,在旧沙发、旧酒柜、旧梳妆台等物件前,跟它们说话。
这样下去,就是坐以待毙,古仓店是无法发展下去的。香楠想出一个点子,每月举办一次“老物件里的故事”讲述活动。来的人都是喜欢老物件的人,讲与老物件的情缘故事。有讲的,也有听的。刚开始就五六个人,渐渐的人多了起来。如此也带动了古仓店的销售额。
魏奇每期必到。作为某家报社的编辑,他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他每次来的都挺准时,那张方方正正的木椅是他的专座。椅子靠背很深,只露出个头。
魏奇听故事的时候很专注。他目光不一定在讲述人那里。他或者就注视着眼前的某个老物件。目光平和,看不出他是欢喜的,还是忧伤的。那种安静在不经意间被香楠捕捉到了,并深深地吸引了她。
香楠将观察到的一切都装进了脑海里。
七夕节的讲述会因为人多,散得就晚了,等大家都散去时,魏奇仍坐在椅子上。
我请你去坐一会吧。魏奇说了一句。
香楠迟疑了一下。看一眼魏奇,他站在那里,准备出发的样子。
反正就是坐一会,最多是吃顿便饭,又是店里的老顾客,经魏奇介绍来的顾客不少,不去伤了人家的面子,去吧。香楠想着,拎着包,上了魏奇的车。
魏奇是湖南人,带着香楠去了一家新开的湘菜馆。点了几个特色菜,拿了一瓶干红和一瓶苏打水。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魏奇主动说话了。
魏奇从他的谈恋爱讲起,如何追到了校花,成为他的妻子。如何从偏远的县城到这个大都市。概括起来就是他的一部恋爱史和创业史。
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香楠右手托着泛红的腮,问了一句。
魏奇重新点着一支香烟。等着烟圈慢慢散去,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香楠也没追问。她眼里,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幽深,跟大海似的,看不到底。
一支香烟将燃尽时,魏奇慢慢从椅子里挺了挺身子,把头往前探了下,几乎要碰到香楠额头。她没有躲闪。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老婆是同性恋,我跟谁生孩子!跟你可以吗?魏奇一眨不眨地盯着香楠有些迷离的双眼说。
香楠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似的,打了个冷战。身子在椅子上晃了一晃。她垂下眼帘,默不做声。
很长时间,香楠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处在无性婚姻中煎熬着,不想,眼前这个男人跟她有同样的遭遇。那双曾经深幽的眼睛,似乎被什么照亮了,变得清澈明亮,这让香楠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魏奇慢慢伸过手,放在她的手上,温热的体温,传导给了她,她把手缩了回来。而就在这一刹那,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一下将她与他的距离拉近了。
不知怎么了,香楠平时很少喝酒,这晚,她端着深红色干红的杯子,轻轻摇晃着,红酒挂杯的那一刹那,像是广场的水幕电影,流动的画面里闪现出阿伟的影子,一会又出现了自己的影子,再后来就是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的影子。
香楠的心被这魅惑的红色搅乱了。其实她知道不仅仅是酒精的作用,也有那种无以名状的心绪,一起加入这场混沌的旋流中,她不敢再想,一仰脖子,把干红干了。
不知不觉,香楠一个人把一瓶干红喝干了。
夜,酒后,魏奇家楼下,车里,香楠与魏奇四目相对,无言中,眼神传递着某种暧昧的信息,这种目光交流在一瞬间消失。
空气中荡漾着一种气息。这是一种呼唤,一种牵引,一种诱惑。香楠未能抵挡住魏奇的猛烈进攻,两人有了第一次。
4
天快亮时,香楠拎包,回到小区。跟魏奇有了第一次的身体接触,她跟着了魔似的,迷恋上了他的身体。似乎要把曾经遗失的东西,统统补偿回来。
晚上,魏奇送她到单元门口,她心里忽然有种紧张,当从电梯出来,站在自家门口,把钥匙塞进锁眼的时候,那种金属摩擦的微响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似乎把她往外推,使出全身的劲儿,去拉门。门没有拉开,怎么回事,是不是阿伟回来了,发现了什么?故意把门反锁上了。想到这里,浑身不由得激灵了一下。手心发凉,门此时,开了。
屋里一切照旧,阿伟没有回来,香楠长长出了口气。衣服都没换,躺在了床上。
香楠想起与魏奇发生的那些事,非常自责。心怀对阿伟深深的愧疚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到阿伟对自己的体贴,迁就,甚至是宠爱。她一把拽过被子把头蒙了起来。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像是她小时候看到童话故事里出现的恶魔的大嘴。又像是恐怖片中通向地狱的大门。焦虑演变为恐惧,像一个金属的钳子紧紧铐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那个大嘴,马上就要把她吞噬下去。她命悬一线。
香楠被这种难以纠缠的情绪折磨得满头大汗时,手机响了。
香楠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是阿伟打来的电话。说他回来给她过生日。
5
生日那天下午,阿伟到家时,香楠已经到家了。阿伟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
“我在‘如果爱’餐厅订了包厢,为你庆祝生日。”阿伟说。
香楠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阿伟说:“别去了,在家里做饭吃,你多久没在家吃饭了。东西我都买好了。”
我都预订好了,去吧,我这次要呆几天,明天做饭也不迟。阿伟看着香楠,虽然脸上是倦意,那眼神是甜蜜的。香楠犹豫了一下,但不好再说什么。
生日饭吃完。阿伟拿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条琥珀项链。香楠拿在手里,又在胸前比画了一下,看了看,很喜欢的样子。
“你能回来陪我吃顿饭就可以了,又乱花钱。”香楠说着,把琥珀项链放回盒子,瞥了一眼阿伟说。
香楠此刻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嘴唇动了动再没有说什么。
阿伟没有接话,去冲咖啡。他懂得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想让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过上富裕幸福的生活是一种责任,虽然并没有实现这个目标,但他在奋斗的路上。他要证明给香楠看。
刚把咖啡放在桌子上,香楠的手机响了,手机铃声是那首曾经红极一时的《勇气》。
香楠听见手机铃声,先是一惊。香楠清楚这是紫薇的电话,她眼睛快速瞟了一眼阿伟。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她快速拿起手机,起身走到窗户前,小声说家里有事,再联系。匆匆挂了电话。
紫薇之前曾鼓动香楠参加一个俱乐部,说保证个人隐私不被泄露,专为无性婚姻人士设立的。香楠前思后想,考虑再三,最终没有去。
阿伟并没有觉察到香楠此时情绪的变化。阿伟只想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让香楠体味到生活的幸福,顺手将香楠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并用力地攥紧了。
香楠感到掌心里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忽快,忽慢,节奏分明,传递一种丝丝柔柔的柔情。香楠心中一阵温暖一阵感动。轻轻用嘴唇去咬阿伟的手。香楠浑身都兴奋起来。她想他了,几乎是想疯了。做梦都想。如今人就在眼前。多好。
虽然之前香楠与阿伟冷战过,吵闹过,但一直维系着家。
阿伟想得很好,可不知从他身体哪个幽暗的角落里,窜出来一种焦虑的情绪。他知道,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性焦虑的情绪。担心自己会不会跟以前一样那么不中用,害怕自己不能取悦香楠。
怕什么,来什么。香楠虽然没有埋怨的意思,可从她的眼神中,阿伟读出了那种无奈,甚至有那么一些失望后的悲伤。虽然她很快闭上了眼睛,可他还是捕捉到了这种情绪。
阿伟躺着,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整个人被失败的情绪包裹着,阿伟感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把自己摁下去,摁下去,自己拼命想抬起来,但那手还是要把他摁下去,摁下去。此时他显得那么脆弱,只能把这种难言之隐“打碎牙往肚里咽”。他心里发恨,恨得痒痒的,把拳头举了又举,不是打别人,想打自己。
香楠侧身睡去。阿伟却反常地失眠了。
阿伟轻轻把香楠的一缕长发绕在指间,一种从心底涌出的愧疚感,渐渐变为了一种恐慌。他不知道,如此下去,他们会有怎样的结果。
此刻阿伟闭上眼睛,感到了一种潮湿,这种湿气渐渐地湿润到内心深处。
阿伟甚至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杳无信息的荒原,一望无际都是戈壁,他形单影只地站在秋风中,倾听那天边吹来的神秘的声音。但这声音说了什么,他却一点都听不清楚。
清晨,香楠起床发现阿伟在客厅看电视,眼睛有些红肿。问他怎么了?他说公司急缺资金,股东们需再投点资金。
香楠清楚,阿伟已无处可以再筹集到资金了,唯一能变钱的就是这套房子了。
“那就把房子卖了吧。”香楠说。
“那我们住哪里?”阿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香楠,问道。
“离古仓不远有个客户前几天搬走了,说房子要出租,不如我们租上,我照料古仓也方便些。步行就几分钟。”香楠很镇定地说。
香楠这么一说,阿伟既感激香楠,也感到更亏欠香楠了。焦虑中暗自下定决心,最后一搏。不然就回来,老老实实地去打工。
6
紫薇拿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在香楠的吧台上,脸上是神秘的笑容,说:“昨天打电话让你去俱乐部,你不去,那就算了。作为好朋友,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希望你喜欢。”
香楠心里想,女伴送礼物,无非是内衣、鲜花、香水,要么是巧克力,还会有什么?但这类礼物以前紫薇送过的。没有什么神秘可言,今天怎么却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到底是什么礼物?解开红色的丝带,打开盒子一看,吓了香楠一跳,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盒子,脸,刷地就红了。原来是一个进口仿真阳具。
“你真是能想得出来,留着自己用吧。”香楠盖上盒子,往紫薇处一推。
你看你这个人,亏你是留学回来的人,思想一点都不开通。现在用这东西的人很多。你看大街小巷这类的保健用品店不比美容店少,生意蛮好。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完,紫薇一扭身走了。
香楠晓得紫薇的脾气,过几日就好了。
香楠轻轻把盒子扎好,放进吧台下的柜子里。
此时魏奇来古仓店找香楠。说打电话总占线,问她家里有什么事。
香楠并没有告诉魏奇把房子卖了的事情。她感觉这是家事。魏奇感觉她有事情瞒着他。他没有继续追问。他清楚,如果不愿意讲的事情,再问也是多余的。他坐在老地方,吸着烟。
魏奇自从与香楠有了那次接触后,他确实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但每次回去见到妻子,心里却是矛盾重重。可过些日子,又抑制不住自己,总想去找香楠。他心里明白,她没有打算离婚的意思,自己也无法轻易撇开家。撇开他住的房子,还有他开的那辆价值不菲的车。这些是岳父家给的。当初自己是历经三年的苦战才追到妻子的。他答应过岳父,要对她好一辈子。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朝一日,事情大白于天下,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掐灭烟头,魏奇看了一眼在吧台后发呆的香楠,转身离开了。
7
纸里包不住火。香楠与魏奇的事,阿伟还是知道了。她不清楚具体的时间。
阿伟没有质问她。从来电次数来看,香楠明显感觉到阿伟与她的距离在拉开。
香楠心情十分焦虑,她越来越害怕夜晚,夜晚总有一股莫名的火想发泄,总想吵架,可偌大的房子,只她一个人,是和那盛开的百合花吵架,还是和芭比娃娃吵架?她没有目标,心里憋闷,自己跟在桑拿房里一样,透不过气来。
香楠散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写着按摩字样的店面玻璃门半开着,门口斜站着一个妖艳的女子,正朝路上张望着,眼睛机敏地打量着每一个路人。她目光很快从她身体扫过,落在下一个人身上。她木然地望那女人一眼。继续走着。
天渐渐暗了下来。不时有发黄的树叶,从树枝上慢悠悠地落在地上,身边人的脚步匆匆,唯有香楠脚步跟树叶一样是缓慢的,迟疑的。早已过了自家小区的大院,香楠并没有回家的意思。回去也是一个人。香楠就这么走着。
香楠目光忽然被一个彩色的旋转彩灯吸引了。彩灯下是一个红色的店名“爱侣保健品”。一个戴墨镜的女人走出来的同时,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推门进入。一进一出,两个人都警惕似的看看周围。两人都看到了香楠。香楠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深秋的傍晚,突然刮起了大风,风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在集体吹着口哨似的,穿过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大街小巷后,汇聚在一起,疯狂地拍打着路边店门,那种声音阴森恐怖,让每一个走在风中的人都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也同样裹挟着香楠。自己该怎么办,是选择离开,那么到哪里去?魏奇并非是想依靠的人。她与他除了在身体上的满足,他并没有多少值得让她放弃阿伟的。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她感觉,他没有阿伟那么体贴,甚至有时候表现出一个男人所罕见的吝啬。情人节,他送给她的礼物,是陪她看了一场电影,仅此而已。
如果是继续再等待下去。阿伟已下海五个年头了。生意深陷泥潭,看不到一点希望。阿伟并没有放弃的意思。现实已说明,阿伟心目中事业的位置远比妻子重要,换句话说,事业是第一位。再者,一个丈夫能原谅妻子的出轨吗?感情还能维系吗?维系下去的意义又在哪里?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难道将来真的不要孩子了吗?那么再以后的日子又如何过呢?
这些接踵而来的诘问,山洪一样向香楠冲击而来。她不是高山,也不是巨石,在汹涌的洪流面前,不堪一击。被滔滔洪水裹挟着冲得很远很远。
夜已深了,香楠从床上爬起来,披着睡袍坐在客厅的窗前的藤椅上,月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户的影子。香楠抬头看月亮,感到一种莫名的诱惑,似有似无的飘忽不定,想甩开,它却出现了,想抓住,它又远去了。
香楠感到自己身体,又出现那种躁动不安的东西。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甚至开始讨厌自己。不愿意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打开电视,正在播放一档午夜女性节目《女伴》。一位女嘉宾戴着宽边大礼帽,将半张脸遮掩着,语速缓慢地讲述自己与丧失性功能丈夫的不幸婚姻,为了孩子一直将就着,可自己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
嘉宾席一侧是位五十来岁的女性婚恋专家。专家倒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女嘉宾的问题。大致是说,当下社会,无性婚姻是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她主张,在短暂的人生中,健康的女人没有理由不让自己的婚姻幸福,而爱情一旦缺少了性这个润滑剂,又能走多远?希望女嘉宾结束无性的婚姻,让正常的性滋润自己的生活。过有质量的生活。
香楠想,说的这么容易。现实生活要复杂得多,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了性,还有情。没了情,还有义。没了义,还有财产。甚至没了财产,还剩一张面子。是说离就离的事情吗?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她瞥一眼电视,瞪了那侃侃而谈的女专家一眼,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香楠缓慢地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干瘦的树影,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那声音是混沌的黏稠的,跟窗外的世界一样,这声音如同一双巨大无比的手,将香楠前后左右撕扯着,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当,猛地额头碰到了窗户的玻璃上,她感到“嗡”的一下,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8
妻子去旅行,魏奇躺在沙发上翻着杂志,耳边放着手机里的收音机,他喜欢收听《午夜悄悄话》。关于婚姻家庭的一档节目。这个主持人的声音与香楠的声音一样那么清亮。每次收听节目时,总感觉是香楠在播音。
正听着,手机里传出叮铃一下的响声。这是手机进信息的提示。魏奇拿起手机,打开信息一看,是香楠发来的,信息内容八个字:到此为止,自当保重。
魏奇把电话拨过去时,提示音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一晚,魏奇独自坐了一夜。
第二天,上班时间,魏奇在单位签了到,放下手头的事,直奔古仓店。发现几个人,正在往屋里搬运水泥沙子,一副施工的样子。
怎么几天没来,店就转了。
9
怎么会刮起这么大的风,阿伟感到奇怪,他伸出胳膊去关窗户,也许是心太急,手指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他并没有在意,把窗户拉紧关好。发现手指被什么刮破了,在流血。他忙抽出一张抽纸,擦拭了一下。将指头按压了一会。心想,真是离奇的事情,好端端的手竟然被刮破了。
阿伟与香楠已是半年没有见了。他是搭乘下午的一班飞机回来的。
阿伟站在古仓店的门口。上面贴着一张白纸,上面打印着四个字“店面装修”。从窗玻璃望去,店内空空的。他拨通香楠的手机,电话关机。
回到家里时,房间里空无一人。阿伟拉开柜子,在柜子里发现了那个扎着红丝带的盒子。香楠的衣服在,行李箱也在。
阿伟给紫薇打电话,她说没有见过香楠。
阿伟不知道香楠去了哪里。一点征兆都没有。许多事情不能深想,越想,越后怕。
阿伟急忙拨通了110电话,用急促的声音对110接线员报警说:我的妻子失踪了。
责任编辑锦泽
“视听世界”栏目主持人语
作家唐涓以其深炽的文化襟怀,将目光落在人们随时都可以看到的青海古建筑与民居建筑身上,从那些用不同材料砌筑起来的建筑物——庄廓、碉房、帐篷、篱笆楼、玉石官邸、昂拉千户庄园和那些沉淀着厚重历史、宗教气息的贵德玉皇阁、湟源城隍庙、洪水泉清真寺、十世班禅故居等古建筑中,品味着别样的文化视觉情调,以富有文化笔意的浅显文字,从容穿梭于建筑的历史空间当中。
——本栏目责任编辑马钧
作者简介:段蓉萍,笔名天野,女,汉族,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小说作品发表于《散文选刊》《散文世界》《回族文学》《经济日报》《红豆》《绿洲》《西部》《西南军事文学》等文学期刊杂志。已出版散文集《古牧地纪事》《回望乾德》《心河》《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