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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组曲

2016-11-26奥地利方丽娜

作品 2016年2期
关键词:小岛希腊

文/(奥地利)方丽娜



希腊组曲

文/(奥地利)方丽娜

方丽娜祖籍河南商丘,现居奥地利维也纳,《欧洲时报》特约记者。奥地利多瑙大学工商管理硕士,欧洲华文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远方有诗意》、《 蓝色乡愁》,并入选“新世纪海外华文女作家文丛”;小说集《蝴蝶飞过的村庄》入选“中国文学新力量:海外华文女作家小说精选”。小说、散文常见于《作家》、《 十月》、《 小说界》、《 中国作家》、《 小说月报》、《 散文选刊》等。作品被收入《世界华人作家》及欧洲华人作家文集《对窗三百八十格》、《 欧洲不再是传说》及《欧洲绿生活》、《 欧洲暨纽澳华文女作家选集》等。

雅典之夜

拜伦说:如果我是一个诗人,是希腊的空气造就了我。

爱琴海的黄昏里,流淌着散漫、暧昧与慵懒,是诗人的气质。晚霞出来了,海滩上垂钓的希腊人,像一尊尊酒红色的雕塑,连同他们身边的狗。我脱掉鞋子,沿着细沙小径走向一个垂钓者。在与他默默对视并激起一团笑意后,我扒开他身后的鱼篓向里张望。竟然没有一条鱼。如同偷懒的农民,金秋十月里没有收成。而他那被晚霞烤焦的脸膛上,满是红润与爽朗。几个垂钓者头也不抬地聊着,海阔天空,与此同时,嘴里响亮地嗑着瓜子,一派地中海式的满足与从容。

在劳作与享受之间,希腊人既迷茫又超脱。因为维持土地与众多岛屿之间的和谐,早已成为希腊人亘古不变的步调,并且激励希腊人自觉而闲散的生活。人,是无法违背自然规律的,也难以逾越大自然赋予你的氛围,否则,难以适应,甚至无法生存。德国人曾扛着潜水设备和办公用具,试图将非洲打造成自己的乐园,却无功而归,或以健康为代价,几近客死他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大自然自身的真理。

走在雅典街头,无论你从哪个角度仰望,雅典娜神庙都在你的视野内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芒。夜幕下,那几尊修长而神圣的立柱,接天连月,从容承载起整个欧洲人的骄傲。今天的欧洲,认你踏上任何一个国家,德国,法国,奥地利,比利时,荷兰……他们的国会大厦,均是以雅典娜神庙的立柱和门楣为蓝本建造的,一脉相承地延续着希腊文明的荣光。此刻,我由衷地佩服温克尔曼,对希腊雕塑和建筑的评价:“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

雅典人是多情的,热烈的,他们似乎时刻充满了表达的欲望。想必温暖的气候,会激发人社交和辩论的激情。燥热和日夜汹涌的海潮,大幅度消减了人的耐性。古代希腊奴隶制的盛行,使得贵族和有产阶层无需自己动手,于是便腾出手来思索、辩论、做学问。今天的希腊人,讲话时依然喜欢使用夸张的手势,来协助和丰富他们的表达。在希腊生活多年的一个老朋友告诉我,他第一次来希腊时,曾在一条宽街上向两手托着西瓜的雅典老人问路,那老人示意他接过他手里的西瓜,然后腾出两只手来,大幅度甩开膀子对他说:我怎么知道呢!

沉入夜色,丁点儿大的月亮挂在宝蓝色的天上。夏日夜间的海边,其实比白天更诱人。各种小店透出橙红色的光,舒适温润的气息满目缭绕。窄窄的巷子里荡漾着脚步的声乐,曲折的藤蔓从墙头上伸出来,窗眉上吊着天竺葵——红的,紫的,白的,蓬蓬勃勃。整个世界仿佛于瞬间沉入它日常的底色。这个时候,我有一种对自由的无限渴望,犹如寂寞中对拥抱的呼唤。

旧城区里是一个别样的世界。在这些七拐八弯的老石头巷子内,充斥着强烈的本地色彩。希腊男人古铜色的脸和女人畅然无碍的笑声,像汹涌的海潮,不时拍打着旅人的心。夜深之后的噪音像减速器,将旅人疾行的步伐锐减。索性,投身到一处带草棚子的酒吧下,抹去时间隧道里的色彩,我的眼里只有月光下的院落、瓦片、墙裙和石板地。它们自然流畅,斑斓生动,见证了几千年前的生活与艺术沉淀,如同米诺斯文字的泥板符号和谜语似的文书,连同色彩鲜明的壁画。那些刻在黑色陶器上的古希腊男人,满脸胡须,手里牵着猎狗,肩上扛着奄奄一息的野兔和狐狸,行走在情人居住的小树林里。野兔是男人馈赠给情人的礼物,他们于夜间吹起长笛,赤裸着靠在树荫下的长榻前纵情欢饮。据说私宅中的克里特人,喜欢用鱼、酒和女人来款待客人。午夜之后的酒会,粗俗而色情,体面的希腊人家禁止自己的妻女参加这类私人宴饮。

沙滩上的酒馆里闪动着各色人种的脸,桌上摆着油炸小黄鱼和鱿鱼卷,举着冰凉彻骨的克里特啤酒,深情款款地对望着。酒馆的玻璃墙外,海潮如天神发情,任性妄为地撕咬着沙砾;沙滩上的蓝色遮阳伞,像一个个醉鬼,东倒西歪。堤岸的菩提树下,影影绰绰的是外乡人。远处海面上泊着两只小船,船里闪着微弱的光,光柱里晃动着忙碌的人影。深更半夜的,他们在海里干什么呢?我问酒馆的老板。

他抹去额前长而黑的卷发,说,那是渔船,在捕鱼,灯光是用来迷惑鱼群的。

漆黑的海底世界里,鱼群见到光明,定会奋不顾身地扑过来,结果被一网打尽。好一出海洋版本的飞蛾扑火——这蓝色的陷阱!这种感觉,暗合了托马斯·曼在他的《威尼斯之死》里的精辟之语:一半是神话,一半是陷阱。我知道爱琴海里散落着一个凄美的传说。雅典国王的儿子忒修斯,混迹于无数少男少女中,到克诺索斯王国去为民除害。出发前他和父亲约定,回航的船上如果挂上白帆,说明事情顺利成功,如果挂的是黑帆,就说明儿子已死。忒修斯的勇敢和英俊赢得了克诺索斯国王的女儿阿里亚特的芳心。她交给忒修斯一把宝剑和一个线团,引导忒修斯找到并杀掉了那头怪物之后,循着线头走出迷宫。然而,当忒修斯带着心爱的阿里亚特,航行在归途的船上时,心上人却染病身亡。忒修斯悲痛欲绝,忘了将黑帆换成白色。站在对岸翘首以盼的父亲,看见船上的黑帆,料定儿子已死,悲痛之下投海自尽。这位父亲的名字叫爱琴。

不知为什么,我会在这个不相干的夜晚,想起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笔下的水手马丁·伊登。杰克赋予小说的主人公马丁·伊登以自身的经历和情感。故事的结局无奈而苍凉,马丁历经世态炎凉,对那个势力的社会彻底绝望,在乘船出海的途中悄悄爬出舷窗,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大西洋的怀抱。

岛 国

若干年前,当人们对麻风病束手无策之时,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循《旧约》中的指示,让他们与世隔绝。麻风病历史久远,像《圣经》一样古老。面对这种可怕的病症,希腊人一度束手无策,他们只好听从上帝的旨意,把麻风病患者系数送往爱琴海上,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小岛,斯皮纳龙格。

小岛的神秘和隐晦,并未阻挡住我前往的脚步。那一刻,我在克里特岛北岸的尼古拉小镇上寻寻觅觅,希求得到一枚与海水波纹有关的黑色旧陶器。正午的阳光是燃烧的火炉,把每个人烘烤成一块熟透的火腿。坐在村头的草棚下,与克里特岛民闲聊时,满脸胡须的老水手穆萨,突然示意我站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斯皮纳龙格小岛,像一枚青涩的橄榄,遗落在蓝得发紫的爱琴海上。

穆萨自告奋勇,将我引到湾口的一处布满鹅卵石的海滩上。在堤岸等候了近半个钟头,我搭上一艘往来的小渔船,迎着劈面的风,冲进爱琴海的惊涛骇浪。浪花飞雪一般跃出水面,溅在我的脸上,我和内心的波涛一同惊叫。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就是当年的一名麻风病携带者,背井离乡,告别亲人和朋友,像一团褪了色的黄页,被封存在丛林密布的岛上。

时光潺潺,生命是一场没有彼岸的航行,只能无休止地走下去,难以停靠。

岛很小,还不及希腊船王的一艘巨轮。唯一的入口处,横着一座古罗马式的城堡,城堡居高临下,如同一群严阵以待的侍卫,将小岛装备成一个戒备森严的独立王国。攀上城堡,越过天井,背靠瞭望塔俯视前方,蓝天下仿佛洞开了一处幽闭的监狱,连同那一段尘封的历史。一条逼仄的砖石道路上,散落着几处残垣断壁,焦土灰墙之间荒草萋萋。一群身份尴尬的人,曾经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地方,打发过一段死灰般的日子。面朝大海,生与死的交接仪式,是如何得以展开的呢?我在心里问自己。

小岛从一九零三年起,沦为希腊的麻风病隔离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人入侵希腊,克里特岛和希腊本土一起听凭纳粹的摆布,唯有这座小岛,由于麻风病人的存在,而免遭蹂躏。它成了战争之外,一处无人问津的独立王国。更早的时候,威尼斯人披着盔甲侵入小岛,并在入口处筑起一座罗马式的城堡。城堡固若金汤,守卫着一处封闭的天堂。十八世纪中期,土耳其人精兵强将,隔着爱琴海觊觎小岛,并凭借大刀和盾牌迫使小岛江山易主。转瞬间,小岛披上了伊斯兰盛装,在土耳其人哭泣般的音乐里载歌载舞。有一段时间,小岛被演练成了经商做买卖的舞台,成了远近闻名的走私货行。直到两个世纪前,克里特岛宣布自治,小岛演变成一块自由的领地。

巴掌大的小岛腹地,却坐落着一排像模像样的复式阁楼。绣着花边儿的床单、枕套和木制小楼梯,似乎弥散着一个世纪前的生活气息。病人显然并不只是独自来的,携家带口,四世同堂,都有可能。岛上的中心地带,有一座满是浮雕的东正教小教堂,一脸威仪的神父和怀抱耶稣的圣母玛利亚,共同端坐在香火缭绕的十字架前。习惯了从神父手里买来蜡烛点上,尽管我并不相信“一烛一人一灵魂”之说,但烛光闪烁处,心与丛林般的火苗一起颤动,往生和现实,仿佛就在灵动的火苗里得以对接。正午的阳光从五颜六色的窗格子里挤进来,将圣母玛利亚的脸映得熠熠生辉。那些人的肉体被疾病摧残,外貌一度变得狰狞,然而心灵并不因此而残缺。呼啸的海风与海浪,磨蚀不尽他们的尊严,生死已然度外,惟有心灵的家园得以保全。

也有庭院,也有篱笆,姿容无暇的夹竹桃郁郁葱葱,粉的,紫的,白的,在南欧的阳光下纵情恣肆。斜坡上的橄榄树,和外界的一样生机勃勃。砖石小径的花坛里有一簇仙人掌,怪兽似的张牙舞爪,锋芒毕露,肥厚的叶片上歪歪扭扭地镌刻着:F,M,B,L,W,V……是小岛访客的姓名缩写,还是疾病患者垂死挣扎时的内心独白?这苍老而饱经风霜的植物,定然见证了黑暗中那一声声的哭泣,和人世间最苦涩、最绝望的一段悲凉。

海风猎猎,一位父亲拥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儿,灰色毯子的覆盖下是一副惨不忍睹的面孔:腐烂的皮肤,扭曲变形的脸,鼻子上长满了结子,萎缩成爪子一样的双手……她曾是希腊血统的标准美女,有着雅典娜完美的身段和相貌,挺拔俏丽的鼻梁上闪动过一双多情的眸子。如今,她与常人唯一的相同之处却是,风中飞舞的一缕缕秀发。

我坚信这里的清风明月下,也曾有过花好月圆的温馨,甚至有过穿越死亡的爱恋和情欲。肉体被禁锢,但心灵的自由并不因此而冷却。他们放弃了单纯的等待,把有限的光阴注满温情和生趣。浪花带着鱼腥味不时地飞溅在院落里,丝丝缕缕的憧憬,从泥土中漾起。春天来了,他们开始动手修剪草坪,收拾花园,把雅典娜的橄榄树种,遍洒小岛。阳光普照的早晨,艾琳娜发现窗台上的白色花瓶里,被人插上了鲜花,怒放的小花,神奇地改变了她的心境。她两颊微微泛起春色,细弱得如同橄榄树苗的两条腿,陡然间增添了活力。艾琳娜煮上一杯咖啡,咖啡的浓香引来一位少年。绯红色的黄昏里,他们一起踱入教堂,为战火下的同胞秉烛祈祷。

孤岛之外,此刻正天翻地覆,一个失序的充满血腥的世界,蔓延开来。

一九五七年,小岛迎来曙光,笼罩斯皮纳龙格五十年的阴霾,由于磺胺的发现而烟消云散。磺胺成功地杀死了麻风杆菌,岛上的麻风病人得以重生。艾琳娜和心上人有幸等到了这一天,他们双双跨越爱琴海,回到久别的家乡,在那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共度余生。

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说:疾病是生命的阴暗面,是一重更为麻烦的公民身份。我们每个人生活在世上都有双重的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而另一种则属于疾病王国。尽管我们都很乐于享用健康王国的护照,但在人生中总有一段时间,每个人都会被迫承认我们也会成为疾病王国的公民。

这个岛中之岛——曾经的疾病王国,如今已成为希腊现实中的惊鸿一瞥。临别时再瞥一眼城堡,它好像突然改换了面孔,与孤绝的过去划清界限,朝今天的世界抖出笑颜。城堡之上,一对蓝白相间的海鸥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好似两朵迷途的云,游移不定。稀疏的橄榄树丛里有个身着牛仔的年轻人,他手执萨克斯,对着爱琴海断断续续地吹起一只曲子。缠绵、哀怨、低徊,令人浮想联翩。

迷失艾伊娜

艾伊娜是距离雅典最近的一个小岛。据说宙斯的情人,曾长期隐藏在艾伊娜。然而登临小岛之际,我脑中掠过的,却是卜伽丘《十日谈》里的那段话:“康斯坦丁载着一位美丽而忧伤的公主在爱琴海上飘荡,艾伊娜岛上的一夜停泊,让他遂了心愿。”

我们来的这天,正赶上雅典城热浪滚滚,坐在密不透风的气垫船里,悬浮而快捷的飘忽感,如同飞机升空的那个瞬间,给身体带来极度的不适。我隐隐感到胸闷气短,太阳穴霍霍霍直跳。为了分散注意力,希腊朋友告诉我,雅典人工作之余,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下班后搭个便船,跑到艾伊娜岛上吹吹风,吃两条烤章鱼,养足了精神,再容光焕发地回到雅典,继续工作。这么兴致勃勃地聊着,个把小时功夫转瞬即逝,小岛在湛蓝的波涛里崭露头角。

摇摇晃晃地出了舱,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陆地,融入岛上纯净畅洁的空气,顿觉身轻如燕。小岛四周海水簇拥,除去海水之外,剩下的是一派鲜润而敞亮的绿。那挂在腰肢间的熟透了的开心果,子实饱满,一粒粒鼓胀得如待产的孕妇。我从岛民的流动小推车里买来一袋,捧在手里,竟有种子孙满堂的热闹。那白生生的壳子,张着红扑扑的小嘴儿,像一窝守在巢里待食的雏鸟。岛上除了地中海三元素,橄榄、谷物和葡萄之外,便是满眼的开心果。早年从叙利亚沙地里引来的开心果树苗,已经在岛上繁衍生息了数十代,艾伊娜岛上的开心果,玲珑小巧,咸香里透着一丝海腥味。

从山上望下去,紧贴大海的断壁残垣与蓝天拥抱,透着一股亘古幽深的壮美。站在阿菲亚月亮女神庙的白色立柱下,叫人觉得这古老的蛮荒之美,胜过任何现代文明的勾画。从古希腊建筑学理念出发,雅典卫城的雅典娜神庙,希腊南部的宙斯神庙,以及我们此刻面对的这片残墙立柱,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表示神圣、稳固、和不可侵犯。很难想象在遥远的年代里,艾伊娜城邦曾经是雅典城邦的一个劲敌。公元前的几个世纪里,两个城邦一度铆足了劲,不断比武和竞赛,武士们身上个个涂满橄榄油,充分彰显其性感与强健的体魄。比武的胜利者,将得到一罐价值不菲的橄榄油,作为无往而不胜的战利品。

真正让艾伊娜扬名的当然不是开心果,而是拯救希腊的萨拉密斯。最动人的故事,往往最久远。那是两千多年前,波斯王泽尔士率领庞大水师进犯希腊,蝗虫般的舰只在海面上翻卷而来,雅典城邦,危如累卵。就在这个时候,希腊统帅铁米斯托克力思,率领精悍水师,在萨拉密斯水路一举歼灭了三倍于己的战舰。第二天,希腊的太阳照常升起。在艾伊娜的山顶上,那座古希腊晚期的阿帕伊亚神庙,就是为纪念萨拉尔斯海战而建。神庙由岛民爱戴的一位山林水泽的仙女,日夜陪护着。

这个午后,我们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女人,略微吃了点东西,流连于岛上的窄巷、白屋和蓝色的门窗。葱茏中掩盖着明亮的白色屋檐,烂漫的紫藤从窗棂上披挂下来。女人们都喜欢岛民手工作坊里,那些形态朴拙的手工艺品。两千多年前的创意和美感,镌刻在今天的黑色陶艺上,图案和色泽多情、曼妙、挑逗,与现代人的情致息息相通,不时唤起女人的喝彩。法国女人瑞纳欲欲跃试,最终买下秋千上的裸体美女安提亚;德国女人苏菲毫不犹豫地买了阿波罗弹着竖琴与情人嬉戏于马拉松的小树林;我则买下两尊通体黑色的刻有阿菲亚月亮女神的小酒壶。

黄昏时分,日头缩成一团橙色的火球,利索地滚落在凝固的海面上。海边的酒吧和咖啡店热闹起来了,我们都卸下背上的包,纷纷把自己栽进港湾上的“落日餐厅”,擦去额角的汗,手把冷饮观日落。目力所及,毫无例外地都是情人的天地。他们披着霞光,悠闲地依偎在海边的长凳上。一群鸽子呼啦啦从玫瑰色的灯塔上一跃而起,呼来唤去,咕咕有声,于半空中荡起一片隆重的哨音。

返回雅典城的客船要起航了。大家恋恋不舍地收起目光,向艾伊娜码头汇拢过去,船主“哗啦”一声将舷梯拉开,招呼我们小心登船。这个时候,经验丰富的希腊领队,突然发现返航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一位来自比利时的女作家。领队棕褐色的大脑门上,立刻渗出一层细汗。

都找遍了,连码头上残疾人的公厕里都查看过了,就是不见她的踪影。

坐在返航的客舱里,我翻遍大脑,记忆的书页里霎时荡起一条波西米亚式的红色长裙,以及三毛那样飘逸狂放的长发。红色长裙与黑色长发,在岛上摇曳了一整天,人这个时候却迷失了。那是女作家留给我的唯一而醒目的标志。

(责编:王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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