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之夜(外一章)
2016-11-26胡志文
□胡志文
不眠之夜(外一章)
□胡志文
年轻时朋友们都说我是酒场上左右开弓的“风云”人物,常胜不败的“狂者”态势,中年之后,谙熟了饮酒之道,达到了“酒饮微醺,花开看半”的境界。可现在是彻底告退了,今后只能学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把玩空杯”了。有人说喝酒放荡是因为志向太高,纵情恣意是因为现实感太强,而本人多年来胸无大志,上了岁数更是万念皆无,心如止水。而常常饮酒,大多是求得与朋友们推杯换盏时那种感情交流和无所拘囿的快意。
这回我真的“訇然”倒下了!下午三点多钟突然感到身体不适,接着便开始一阵紧似一阵的恶心、头晕、冒虚汗。之前我已懵懵懂懂地感到昨晚喝“大”了,于是中午吃饭时强制自己吃些味道可口的“东北大拌菜”“醋溜白菜木耳”之类。本以为这样能解解酒、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问题还是发生了。先是五脏六腑扯到嗓子眼儿,绷绷得紧,转而便开始痉挛,往上一抽一抽,那肠子、肚子几乎要从口腔里窜出来。就在我不能自已、无所适从的时候,胃里酸溜溜、又苦又辣的混合物已经顺着食管和喉咙一跃而出。紧急之下,我栽栽歪歪挪到室内的洗手间,扶着浴盆,佝偻着腰,抻着脖子不停地吞咽,我企图将冲上来的食物和气体憋回去,可是没有做到。这是我饮酒多年来头一次尝到呕吐的滋味,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浑身瘫软,似乎周身的血液被抽干了似的。我意识到,一定是脑神经中毒了,这充当“指挥部”的大脑与充当“酒囊饭袋”的胃相互作用,真乃势不可挡。那是物与欲、灵与肉的结合呀!
我终于不堪忍受,把外甥女叫来陪我去了一个社区医院打点滴。我纳闷儿,为何昨天晚上喝完之后很清醒且睡眠也很好却隔日发作?是不是多年来体内酒精积蓄的“量能”到了极限发生了“裂变”?
输液近三个小时,针头从我的胳膊上拔下时已是晚上七点。头还是晕得很,不敢晃动。外甥女小心翼翼扶着我上了车,又领我去粥屋强行喝了一点点粥。满以为应该没事了,我便把外甥女打发走,不料她走后又是一阵折腾。这回我真的害怕起来,怀疑自己的脑神经就是因为酒精的长期“浸泡”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哆哆嗦嗦、哀声惨气地用手机询问几位酒友和要好的医生,问他们我这是怎么了,如何解除当下的痛苦。结果,同情有余,“回春无力”,谁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夜已经很深了,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情况,我痛苦到几近绝望。可能是一种感应吧!就在我苦不堪言、落寞无助时,儿子从北京打来了电话。儿子告诉我,他那已经建组,电影《花好月圆》本月底开机。他尤其反复叮嘱我,老爸岁数大了,一定要开开心心,多运动,少喝酒。我怕他惦心,就没告诉他自己正在醉酒,只是“哼”了几声便结束了通话。从儿子沙哑的声音里我知道儿子正在挑灯夜战,改剧本、做预算……像千千万万的年青追梦人一样,不舍昼夜,埋头苦干,透支着身体。记得我与儿子在五年前有过一次深入的对话。那时他大学刚毕业,对事业、前途一片茫然。我说,影视圈“水混”,北京城“水深”,你只身创业,能不能趟过去,闯出一片天地,全凭自己了。老爸我很惭愧,一介布衣出身,一生平淡无奇,没有太大的能力为你遮风挡雨,望你不要抱怨,也别与别人攀比,一切顺其自然。我还对儿子说,好歹你比我幸运多了,我出生长大在农村的“文化不毛之地”,你的爷爷奶奶目不识丁,家庭给我的精神食粮很少,没有人为我指一指方向。而你就不同了,你“投胎”“出落”在一个满载着“文化和思想盛宴”的城市和家庭里(好歹我和你妈也是大学毕业)。创业的路也是天壤之别,我十九岁进北京,是一名普通的工程兵战士,而你十九岁进北京,是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这个高等学府;我离开部队后回农村务农、当民办老师,而你大学一毕业便步入了“星光闪烁”的影视高地。儿子说,爸你何谈惭愧,你就是我学习的榜样,你够不平凡的了。在农村撸锄杆子,在部队扛枪杆子,快三十岁时赶上恢复高考走出“庄稼院”又在“衙门口”耍笔杆子。有过“仕途”的光环,有过“文坛”的佳话,不可小觑。爸,金山银山不如一个好的思想传承。你留给我最大的人生财富就是梦想这盏灯,这盏灯到什么时候也不能熄灭。儿子还表示一定会自立自强,干出个样子。一晃他毕业六年了,他说到做到了。六年来,他作为独立电影制片人,先后拍摄制作了《车在囧途》《好命先生》《秘术——盗墓空间》《我要幸福》等多部影片,被业内人士誉为国内最年轻电影制片人。在影片拍摄的日子里,他平均每天只睡三五个小时的觉,有时一部片子拍下来,要瘦掉二十多斤,去年的一天,他突然浑身无力、疼痛、晕倒,被送进医院重症监护室。通过几年来的奋斗,他已经拥有了自己心仪的“轿跑车”,有了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栖居地”。他每次回家都给我们买衣服、买好吃的、塞钱,他怕我们俩退休寂寞,还忙里偷闲,带我和他妈去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多么懂事、孝顺的儿子啊!如果说他获得了某些成功的话,那不仅仅是励志的结果,也绝不是所谓的天赋或者运气,我清楚,那是他“风餐露宿”,每天只顾得上吃一二顿饭,睡上三五个小时的觉得来的;是他笑对困苦、风雨不惧、四处迎接挑战赢来的;甚至是以其身体的“亏损”和生命的“透支”为代价换来的。此时喝醉的我心里无比的痛,我痛儿子年纪轻轻、孑然一身,默默承受了那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压力,我痛儿子咬紧牙关、“程门立雪”,在寒风中一夜一夜地等待未曾谋面的“大师”早点开门见教……想着想着,我的泪水涌了出来。此时,我越发自责起来,自己真不该如此愚顽,随波逐流,喝下那么多“颓废”的、“不负责任”的酒水,这不仅损伤身体,有悖于时局,更有损于一个做父亲的形象。自己虽然是退休赋闲在家的人,但也不该如此放肆,不乞求为党和人民“建功立业”了,但也应考虑为儿子在创业的征途上擂鼓助阵,用微薄之力和浸满风霜的翅膀提供些许“庇护”,继续为他送上精神的食粮,看着他健康成长。
外甥女走后,姐姐和外甥、外甥媳妇又来看我,并送来熬好的绿豆萝卜汤。我把姐姐灌好的暖水袋放在肚子上,同时隔一会儿就试着起来喝几口解酒汤。开始我不敢多喝,生怕再呕吐出来,后来一点一点的就能喝了。等到凌晨四点,我把一盆萝卜汤都喝光了,哇,好了!头不晕了!等姐姐她们走后,我兴奋得坐了起来,我索性今夜无眠,拿起手机将醉酒过程和刹那的“决定”用短信告诉远在北京的儿子。
我在手机的最后一段写道:“儿子,我决定从即日起彻底戒酒了,再也不会因为这事让你和你妈惦记、看管甚至与我吵架。”儿子此时还在与同事看样片,他接到短信后喜不胜收,打来电话问我怎么忽然想开了,我如实相告。儿子十分高兴,肯定我的醒悟并叮嘱我好好休息几天再看书写作。儿子幽默的赞许我“酒神”能戒酒,实在是“神奇”。此时老伴儿还沉浸在北京“茶城”的梦乡里,我没有打扰她,直至第二天八点钟后,才用电话把实情告诉她。她当然是高兴的不得了,赞扬我当下的“彻悟”又数落我从前的“过失”。是啊,因为喝酒,这些年我们俩吵过无数次的架,儿子也曾毫不客气地“训斥”过我,而现在,所有的“耿耿于怀”都释然了。我又联想到多年来与喝酒相关的伤心往事,更坚定了戒酒的决心。三十年前,我在某县文化局工作时结识了一个文友。他当时是县属企业的大集体工人,长得瘦弱不堪,但长发飘飘,口吐莲花,很是潇洒。他会写点小诗,为了能调进县文化馆工作,总是请我喝小酒。看他那样仗义、有才,我几次找领导并用人格做担保把他从企业调了进来,又帮他找了一个贤惠的媳妇。然而,不久他就与我翻脸了,一夜之间我们由好朋友变成了“仇敌”,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原因是北京某单位搞了一个文学创作培训班,都是王蒙、张贤亮、冯骥才等知名作家授课。当时上级给我们馆里一个名额,馆长让我们俩商量谁去,于是就起了争执。文革后文艺的春天刚刚来临,机会确实难得。按理说,我是馆里的老同志,又是创作组长,而他刚来上班不到一周,怎么也轮不上他。况且,我还与他解释说,我复原离开北京已经九年了,我去参加培训班能顺便看看战友,再买点结婚用的东西,可是他不依不饶,非去不可。后来馆长顺水推舟,来个中庸之道,说谁也别去了,这笔费用省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大道通天,各走一边”了。再有,十年前我有一个相当好的朋友南下开公司一败涂地后卷土重来。他不但有经商的能力,还格外的能说会道,能说的桃花白、李花红,而且越是埋藏阴谋的事越说得你心花怒放,那胖乎乎的大脸和笑眯眯的眼睛既有亲和力又让你不寒而栗。他说,这回我杀回来就是要东山再起,开发景区和房地产,你们有闲钱可放到我这,既是支持我也保证年息百分之二十的回报。之后他一有机会就举杯给我“洗脑”,当然我也给其他朋友“洗脑”。他不但信誓旦旦地鼓动,还轰轰烈烈地行动,跑规划,跑土地,跑资金,拉合作伙伴。可想不到半年时间就玩完了,杭州警方从天而降,宣布他犯有融资诈骗罪将他带走。天哪!几年不见他怎么变得如此心黑手辣、面目狰狞?到“商海”弄弄潮还没爬上岸,人性就被“冲”走了?后来我了解到,他貌似跑手续、搞开发,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他就是一个输光的“赌徒”回来骗朋友的钱充饥度日而已。好在我这边的朋友“投入”不多,总计损失二三十万。呜呼!类似的遭遇还有很多,不必一一列举了,一言以蔽之,与酒的纠葛就此了断。
什么事情都是忧喜参半,得失互见,没想到一次醉酒让我意外地解开了一个关于酒的“死结”,一夜没合眼竟悟出了多年觅而不得的人生“真谛”:人啊!你当自助。我庆幸今生有了这次“前所未有”的醉酒体验,我记住了这个“刻骨铭心”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