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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残片

2016-11-26于德北

海燕 2016年12期
关键词:纸鹤大雁女孩儿

□于德北

这样的残片

□于德北

草帽

南墙上依旧挂着我从乡下带回的草帽,十几年了,帽檐已大部分碎落,蒲草的颜色灰白得发旧发陈,让人不忍触及。

我站在墙下,品数我曾经游弋过的时光。

我的记忆也和这草帽一样吗?忘却的已融入灰尘,而没有忘却的,也在那条向前往复的路上渐渐瘦弱下去——如我现在,不也是被生命倒挂在生活的墙上!

玻璃心

下午的阳光真干净。

妻子拿起扫把,要把书桌上的几块土粒扫下去。午睡才醒的孩子睁大了眼,焦急地叫道:“别动,那是我的土粒儿弟弟呀!”

妻子的手僵在了那里。

孩子起身,用一个原来装纪念币的铁盒把土粒小心地收起来。

阳光照在土粒刚才栖身的地方,土粒真干净。

妻子对丈夫说:“我有义务为你整理书桌,但我没有权利伤害一颗美丽的童心。”

玻璃一样的童心。

宿鸟

离家远游,我喜欢住那种残破一点的小客栈——它木质的楼梯每踏一步都会吱吱作响。还有,它过道转角处的灯光,微弱的光亮把黑暗那端的墙壁涂抹得非常柔和。

如果,正好是你忽感寂寞的一夜,户外的雨丝丝落落地敲打着你窗上的玻璃,小巷中的布伞撑一路模糊的水靴消失在远处,你的心,宛若在一片苍茫之中寻找被雨浸湿的你自己的一些旧迹。

——拥在棉被里,倚在墙壁上,你知道你的感受是多么的美丽。

水声

索居的日子,总是把生活看得极淡。

自己一个人,斜卧在阳光充足的地板上,听窗外的声音嘈杂。手边的书蔓延着它无休止的雨天的故事。

一个中年男子,渴望把持自己即逝的青春,他偷眼向对过的楼上翘望,希企可以再次看见那个身穿百合花布长裙的女孩儿——曾有一次,那女孩儿对他笑过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使他感到衰老对于任何人,都是那么的可怕。

阳光落在一颗平静的心上,可阳光怎么知道那就是一颗平静的心呢?

那个男子笑了,笑自己竟还如此可爱,如此荒唐。

可爱的荒唐。

残简

一个人在酒楼,凭窗而坐,消磨那有限的半个下午,吃一碟风味的小菜,温一壶本地的土酒,或者,还有一个熟知典故的伙计肯于和你搭讪,天南海北地说一些你可信可不信的故事——这样的时光,特别快乐。

如果是和一个知心的朋友,你俩可以依量而沽,随叫随饮,并且,相对着只有沉默——这,也是一种快乐。

但,最快乐的是——黄昏的色彩已经笼罩了你有些淡淡的抑郁的心头,而你只需对空坐着,手边不要有诗,也不要有酒,更不要有人。

冬天来了,想着要回故乡去。最好遇到大雪,防风林带在雪的弥漫中像一根青色的绳子。

踏雪回家的感觉像一首古诗。

狗叫是诗眼。

下雪了,狗也变得寂寞。它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狗不动,雪花就任意地落在它的身上,像老婆婆动作缓慢地絮棉花。

四周明净。

只有雪花在吱吱呀呀地荡秋千。

有人来了,轻拍柴门,拍落了一点积雪。

狗听见了,站起身,吠叫两声,把你美好的感觉推向高潮。

它跑过来,后面一排细碎的脚印。像一首诗的省略号。

景色

曾去山林里采蘑菇。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泛有浓郁的苦香。

山路变得泥泞,只好踩着路边的马莲垛走,马莲垛像小城街巷的石板,马莲花像经年的青苔。

你无法想象一片蘑菇的身体也在微微地颤动。

蘑菇又白又胖。

有一只甲虫蹲在蘑菇的根下躲露水,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蚂蚁成群结队地四下走动。

突然,一切都停止下来,四周变得很安静。

原来,是一只画眉在唱歌。

天鹅

有一群孩子,去村外看热闹。

深秋的乡下是那么的空旷、清朗。让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充盈。

一群孩子,疯跑到杨树林带里,一颗一颗地数眼睛。北方的防风林都是杨树,不知为什么,这些杨树的树干上大睁着无数的亮眼睛。亮眼睛,可以和孩子们相对着说心里话呢!看一看,想一想,孩子们就开心地笑了。

牙真白。

突然,有一孩子喊:“看!!”

大家就抬起头。

在大地的那端,在黑土和蓝天之间,飞来许多白色的大鸟。它们的姿态是那么的富贵、高雅,雍容华美。

“老普!”

一个孩子喊。

乡下的孩子管这种鸟叫“老普”。

孩子们欢呼起来,向着大鸟栖落的地方奔去,他们用力地扇动双臂,欢快地飞翔着自己的惊奇和喜悦。

他们看见大鸟了,他们不知道这些鸟就是美丽的天鹅。

天鹅也看见他们了,天鹅想:那边飞来的一群是什么呢?

误区

我知道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一个聋哑人去商店买钉子,先把左手做持钉状,然后用右手锤打。售货员给他拿来了锤子,他摇头,强调左手的“形状”。售货员终于明白,他要买的是钉子。

是同一个商店。

聋哑人走后,来了一个盲人,他想买剪子。

提问的人说:“你说,盲人怎样才能用最简便的方法表明来意?!”

另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说:“太简单了,他只要伸出两个指头,比做剪东西的样子就可以了。”

提问的人笑了:“不对,他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了!”

误区就是死角!

我们一旦进入了思维的死角,智力往往变得低下。

换车

有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结婚,不久,又离婚了。因为他和这个女子同床共枕时,却总梦见另外一个女子。他很痛苦,无心工作,无心理家,终日惶惶。

女子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

他们就离了婚。

男子去追求梦中的女子,并追到了,他以为自己会幸福。

可他错了。

他和这个女子睡觉时,又总梦到另外的女子,好像他跌入了一个怪圈。

我们从一个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最耗人心神的是中途换车。

标本

有一条鱼,要去南方旅行。

它就找到大雁,对其说:“大雁啊,我想去南方旅行,你能带我去吗?”

大雁欣然同意。

大雁和二雁两个同时衔了一根树棍,让鱼咬住中间,一飞就上了天。

飞行的路上,有人看见了这个奇景,就欢呼起来。

有人喊:“看呀,大雁和鱼一起旅行。”

也有人说:“这个办法真好。”

还有人说:“大雁真聪明!”

鱼想说:这个办法是乌龟想出来的。

可鱼想:当年乌龟想出这个办法,让大雁带它去南方,路上人们为大雁喝彩,它就忿忿不平,大声地显摆自己,结果掉下来摔死了。

鱼不想死。

它不说话。一句也不说。

不日,到了南方,鱼却死了。像一个故事的标本。

心乱

一个人的心里有空荡的时候。

不是空虚。

一个人空虚了,心里是一片水雾。白茫茫的。不辨里表。

我有空荡的时候,也有空虚的时候。这并不可怕。我怕心乱的时候。

心乱了,没有方寸,什么也干不了。

今夜,我坐在窗前,看飘雪的街上车水马龙。那雪里行走的人,有的我熟识,有的我不熟识。我不知道他们的心情如何。

我今夜心乱,就怀念心里空虚的时候,怀念空荡的时候。

我曾在张北的坝上草原看马儿吃草,并奔跑,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很开阔。空荡的心里总有云飘,一朵,两朵,三朵,很白,像棉花一样暖。

有一个女孩告诉我,她心乱的时候就拆毛衣。

那我心乱的时候呢?

我让自己坐着。

发呆。

一言不语。

杂感

随着年龄的增长,可以面对面坐下来谈心的朋友越来越少。

时间久了,偶尔见面还尴尬。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越来越实际。

一天,我去湖边散步,见到一个写生的孩子,他在画湖。我奇怪地站在他的身后,看他在白纸上悠然地涂抹色彩。他画了一个会飞的湖,湖水飞翔的姿态,被他想象得那么淋漓。

我的心似乎开了窍。

我们的心底原本都有一个会飞的湖,后来,这个湖变成了沼泽。

湖水被充填了太多的实际的东西,就变成了沼泽。

无人知道它的深浅。

落灯花

从西安往郑州,第一次乘坐长客卧车。

由于票比较紧张,等我们可以登车时,只有车尾的五人通铺。

这次出差,单位安排我带一个新工作不久的女孩儿,郑州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我们在那里中转,回北京。

五人通铺的情形可想而知。

女孩儿占据了窗边的位置,我把沉重的行囊放在她的背包旁边。在这一夜的旅行里,我充当她的门户。

夜深了,女孩儿蜷缩躺在那里想心事。

一路的颠簸让人乏倦。

我靠在行囊上吸烟。

夜深了,女孩儿沉入梦乡的身体紧紧贴在我的身侧。摇晃的车,临铺农人的鼾呓,车窗外的风,还有满天的星星,让我心念颇多。

那是一个无眠的纯净的夜晚。

我知道,当一个女孩儿不设防地依赖一个男人时,这个男人的心里绝对没有杂念。

灿烂

朋友约我去看“十一月流星雨”,那是一个非常美丽壮观的场面。

十一月的夜空明净。无云。

朋友说:“这个彗星云团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光临地球。”

他说:“光阴于人真是不可捉摸。”

他用了“捉摸”。这是一个奇怪但令人有些无奈的词。

光阴呵!——让我想起一个人的名字!

电影明星亨利·方达在他去世的前一年写道:5岁那年,妈妈把我弄醒,抱我到窗前,让我看哈雷彗星飞过天空。她告诉我,要永远记住它,因为它每隔76年才出现一次。76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呵!而我现在的年龄,正好76岁。时光像哈雷彗星一样飞逝而去。可我并不觉得我老了,我还是个孩子,站在平台上,眺望着深邃而幽蓝的窗外!

亨利·方达的话像秋水一样平静、纯真、透明!

我哭了。

朋友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莫名其妙地低声:“是呀,我们更多的时候应该笑!”

像彗星一样!笑。而且灿烂。

环境

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回忆了许多过去的事。

能写文章是一种幸福。

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拉拉杂杂地谈故事。故事无外三种来源:一是听见,一是看见,一是亲身经历。在这一群人中,总有能说的,会说的,而且不止一个。这就有意思了!每个人的体会不同,说故事和说出故事的风格也不尽相同。有直白的,有委婉的,有单说一个事儿的,有能把几个事儿放在一处说的,趣味横生。

生活就是这么回事。

有会说的,就有会听的,会听故事的人听到会心处能透露出不易让人察觉的微笑,而不会听的只跟在旁人后边凑热闹。旁人哭了,他也许落几颗眼泪,旁人笑了,他也会哈哈不止,完全不知来由。

说的,听的,和陪着的,都有自己的快乐。

纸鹤

有一个孩子,叫丹。我不知道她的样子。

她常打电话到编辑部来,找我说话。说什么呢?也说不了什么。电话通了,她总说:“猜猜我是谁?”说完她就在电话那端咯咯地笑了。

不等我答,她就又说:“我是丹。”

我就知道她是丹了。

她像夏天午后的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刮来了。

她是一个孩子。

有一天,我正在编辑部改稿子。丹来了。很单细的一个小女孩。她读初一,但看上去却像小学四五年级。

她说:“放学路过这儿,忍不住上楼看看你。”

她怀里抱着一个漂亮的瓶子,里边盛了一千只纸鹤,黄黄蓝蓝的十分美丽。她的纸鹤让我想起日本,一个像纸鹤一样美丽的国度。

丹的父亲在那里留学。

丹突然说:“他不回来了。”

她把她的纸鹤送给我。

因为,我电话里的声音特别像她的父亲。

化蝶

我去拜访一个童话作家,他给我讲了一件事。

有一天夜里,他在灯下读书,倦了,披衣到凉台上通风。

他看到了朗丽的月光。

他看到窗前的树。树叶。月光照在树叶上,有一点斑驳。在月光斑驳的亮点里,有一条很丑很丑的虫子。它抬着头,弓着身,似乎在侧耳倾听。

作家观察它。并想:它在听什么呢?

作家也侧起耳朵,在空气的流散中寻找。

南方。传说颇多的城市。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向往的梦。

就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中,作家听到了湖畔传来的梵阿玲的声音,那是一首著名的曲子,名字叫《化蝶》。

那一瞬间,作家哭了。

他的心一下很堵。又像有泉水在流。

阵雨

雨一阵紧一阵地下起来,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出神地望着窗外。这雨,阻隔着归家的路,好像他,本来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游子。

伞。伞。一朵一朵的伞飘过眼前。

很多年前,他崇尚流浪的日子,一个人离开父恩母爱的家,在旧房子里栖下身来。那时,每每的雨季,他都有一个长长的外出计划,或都市,或乡村;或本地,或外埠;他就这样,消费着少年的时光。

如今,雨季还是如期而至,而他,却安静在一片迷茫之中,不知进是好,抑或退是好?

朋友,你说呢?

怀人

穿着雨靴,走在异乡小城的街道上。

想起若干年前的事——瘦弱的女孩,暗示他一件温柔的雨具;使他许多年过去了,还是不肯忘怀—— 一样的羞涩,一样的固执。

告诉自己的妻子,那曾是先她被淋湿过的一次情怀。

那个女孩儿,依然等候在荒凉的驿站里,她热爱的菊花,已几度开放,又黯然凋谢。还有那些径边的杂草,枯了,荣了,手边的春风秋雨皆不可重读。

他作着自己的诗,写着自己的梦,看着自己的情爱,还是这样的真实。

不负任何债务的真实。

雨滴

无论好,还是坏,每一件事情的到来,都有着它必然的因缘。你本来就是一个人面对着这个世界,所以,你要静静地对待你所获得的辛与甘。

你辛,是因为你有甘为你所待。

你甘,是因为有辛在那里对比。

当这雨夜,我的心绪有所动荡,我是这样地平慰着自己。雨点落在那板棚上,滴滴答答的,宛若催动生命的钟。

珠子

有一个老头,姓张,很瘦,戴眼镜,留胡子,在一家机关当更夫。

他喜欢读《三国演义》和《东周列国志》。

有一段时间,他拾了许多毛桃核儿,用一个小砂轮打磨,磨出小孔,以丝线穿连。一时间,机关许多人手里都有他串连的珠子。

他磨的珠子很漂亮。

后来,老张头去世了,他的珠子却留了下来。

有一天,一个女孩儿出去办事,她戴在手脖儿上的珠串散了,落了一地,她和身边的人说:“这是老张头串的珠子。”

你看,一个人很容易被人纪念起来。

山姆的汤勺

我读以色列画家阿利卡的油画《山姆的汤勺》。

我是外行。但我很感动。

好在画家的画不一定都是画给懂画的人的。

我读这幅画时,同时读到一段相关的文字:“他在1990年画的一幅题为《山姆的勺》,画中在几条由直线和斜线构成的方形与菱形白色亚麻布褶皱上,静静地躺着一把银勺,柄上刻有‘Sam’的字样。这里没有明亮对比的色调,唯有大块银白灰和一点点如同金子般的暖褐色。此处没有更多的语言和亢奋的激情,而是透过这把故人的小勺和肃穆庄重的色调,来表露画家对友人贝克特的追思和缅怀。这把勺是贝克特生前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阿利卡女儿的,因此也具有另一层意思——象征其生命的延续。”

我读这幅画时,耳边一直回响着一个绵绵的声音:山姆一会儿就回来!

实习编辑 刘佩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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