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

◎ 江潇

看病

◎ 江潇

我是1980年考上大学的。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次日，我突然头疼欲裂，父亲心疼地说：“你这是用脑过度，不要下地干活了，在家好好歇两天吧。”

午饭后，父亲又有了新主意：“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我不大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在我的记忆中，除非万不得已，父亲是绝对不愿意上医院的，一是由于家贫，二是因为医院乃父亲的伤心地。

听母亲讲有一回父亲的腰扭了，痛得直不起来，他只好到医院求诊。医生是个小伙子，随便捏了捏父亲的腰后就开处方：活血止痛膏。父亲觉得此举很草率，便问：“这样行吗？”医生脸一拉：“怎么不行？”父亲嗫嚅道：“就只有止痛膏？”医生极不耐烦地吼道：“有很好的药啊！可是你买得起吗？”当时诊室内的人很多，因此心高气傲的父亲将此看作奇耻大辱。如今，他竟然为了我……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连忙摆手道：“算了吧。”父亲却热切地说：“走吧！”

医院里人很多，门诊区的走廊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在那儿待了一会儿之后实在受不了，于是就跑到门口透气，而父亲却在人群中气定神闲地站着，他看上去还有点兴奋，这让我感到奇怪。

两个小时后终于轮到我了。医生是位个子矮小的中年人，他听完我的叙述后面无表情地说：“喝瓶补脑汁吧！”父亲急忙插话：“会不会还有别的毛病？若仅仅是用脑过度，高考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头早就该痛了。”医生冷冷地说：“之前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现在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一松下来就痛了。”父亲“哦”了一声，又说：“孩子考的是中山大学，是名牌大学。”医生跟没听到似的抬头冲门外喊：“下一个！”父亲的脸涨得通红。

在回家的路上，父亲突然说了句“歇歇吧”，然后就坐在草地上久久无语。我立在他的身后，忽然明白了父亲带我上医院的另一重含义，感到肩头沉甸甸的……

（摘自《日暮乡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