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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郁而诡异的现实真相
——赵欣小说新作品读

2016-11-26朱晶

海燕 2016年11期
关键词:王姨招儿张楚

□朱晶

沉郁而诡异的现实真相
——赵欣小说新作品读

□朱晶

没想到赵欣进步如此快,小说已写得这样好。他2013年初开始小说写作,2014年5月20日我参加了他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丈夫的诺言》(2013年11月,中国戏剧出版社)的研讨会。2014年12月,他的第二部小说选《回家》(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其作品已获宗仁发、王长元、董小语的评荐。受他们启发,我读了赵欣四个短篇新作,感到对赵欣应当刮目相看。他的小说,沉郁而诡异,直逼现实真相又回味丰富,确已进入吉林小说新锐的行列。

《无招儿》(《湖南文学》2015年第八期),一乡村孩子与乡村医生的命运起伏,透露出底层人生的苦涩。乡村医生吴招,挂绳眼镜、塌檐帽、罗圈腿,口头语“没招儿”,一副邋遢样子。因躲他打针“没招儿”——孩子们向他起哄,用恶作剧报复他。虽然恼怒,但他从不还击。被打过针的“大贵子”小邵长大了,当了县法院副院长。

吴招因一桩诊所官司找到他,由于肖副书记过问,邵秉公办案“没招儿”——闹得吴诊所被关,进了拘留所,老伴得了尿毒症。后肖被双规,邵受牵连被调查,托小舅子给吴一包钱,而吴拒绝收钱,向工作组表示“服判”,“当年的判决没有问题”,拒绝出证。小说的结尾出人意料:一年后邵升任政法委书记,吴招又找上门,坦诚相见,说“如今你形势大好,我是来要那包钱的,……我的情况,唉,实在没招儿啊!”

小邵虽然有徇私判案之过,终究未失底线;老吴善良正直,却顾及乡情,伸手求助而不愧。

《寂静岭》(原载《都市》2016年第六期,《小说选刊》第七期转载),主人公吴世雄,失业后妻子离异,与女儿璐璐相依为命;喜欢电脑游戏,正在玩“寂静岭”。女儿在一高校任职,有哮喘病。在一个浓重的雾霾天,女儿开车犯病,未带口腔喷剂。在女儿闺密天骄的帮助下,找到女儿急送医院。

情节纠葛主要发生在医院。先是挂号排队发生骚动,前头厮打,出了人命,警察来抬走一人,押走一人。不久又起争执,窗口玻璃被敲碎,老吴内心焦灼,眼前人群突然“面目可憎”,都像“寂静岭”里的怪物。

接着是女儿如何疗治的焦虑。老吴找同学张伟不应,叫来前妻,张伟出现而且与前妻表情暧昧。勉强在11层走廊安下女儿的病床,陪护的老吴疲倦打盹,梦到追寻女儿到一荒凉残破处,女儿的男友竟“垂出一条尾巴”。张伟现身,说这里曾发生一场生化事故,他正研制一种解毒疫苗,要拿璐璐做实验。惊醒后去护士站租床,看到报上登出研制抵抗雾霾疫苗的消息——他开始感到梦与现实模糊起来。茫然间上电梯下到地下一层,隐见停尸房、长明灯;电梯又窜上24层,张伟在盗用尸体调试疫苗;回到11层,前妻带女儿下到四楼化验,要用张伟的疫苗。他急忙赶去制止……重又降临的雾霾阴影中,女儿、前妻、张伟、男孩惊诧地驻足回望,奔向他们的老吴脑海却现出梦与“寂静岭”

的“混合剧情”:他手里的戒烟烟斗变大变长,喷火打斗,张伟被怪物吃掉,男孩逃跑,他与前妻、女儿团圆。

以一出网络游戏命题,渲染似真似幻的情境,作品充满了生态灾难之中人的焦虑与危机感。

《谁动了我的故事》(《中国作家》2016年第九期),聚焦日渐脆弱的两代人关系。“我”是一个作家,正被笔下电视剧的结尾难住:战争中走散的一对男女是否会重逢?弟弟来电话:王姨得了尿毒症。王姨是父亲的女伴。母亲八年前去世,父亲和弟弟生活一年后搬出。春节探亲,兄弟俩在父亲家见到了这个王芳。她对父亲照顾得很细心,父亲也很依赖她,墙上已挂上二人的合影。父亲与儿子商量,要和王姨结婚,让老人没想到的是,两个儿子竟都不同意,“我”甚至说他“老糊涂了”。

就这样,父亲在王姨的照顾下过了八年。为王姨得尿毒症,“我”再次回家。无法解决透析陪护问题,兄弟俩决定叫回王姨的儿子,让父亲与王姨分开,给了王姨一笔钱。

小说有两段描写值得注意:一是父亲的苍老。平日父亲挺精神,八年前“我”对父亲再婚的否决,“父亲如同被雷击中,原本齐整整梳向后面的头发不知怎样就散乱了……他的背似乎驼了下来,脸上如同一张被揉搓过的纸……父亲瞬间苍老了!”这次回家,“父亲衰老的和我上次见面判若两人。他的背更驼了,满头凌乱的花白头发,人整整瘦了一圈儿,脸色青灰。”这显然是强烈精神打击的结果,二是父亲着迷于儿子写的电视剧。“我编的电视剧,他都要看的,甚至在他心里,我就是他的偶像。”父亲常和“我”讨论电视剧,他感叹“那个年代的爱情多么真挚啊!”他倾心的演员,“标准就是他和王芳”。这似乎是后面“我”理解老父、态度转变的铺垫。

王姨离开后,父亲在厕所摔倒,得了脑血栓。郝医生提醒我关注父亲的“心理问题”。“我”边护理父亲边处理剧本结尾,男女二人重逢还是寻找,两个版本——“我”选择了之二,可否重逢让观众去想象。然而奇怪的是,几次传给剧组,电脑里显示的都是男女重逢。谁动了“我”的故事?是父亲偷着改写的?他的病体办不到,却又实现了他的意愿。“我”怀疑自己“夜游症”发作,被神经科大夫排除,当医生闻知父亲的情况,建议:“你成全你父亲不行吗?”于是,“我”告知父亲,把电视剧结尾定为“重逢”,父亲“两眼突然放出亮光,浑浊的泪水流了出来”。“我”当着父亲的面,打电话给弟弟,“我们把王姨接回来!”

《铁索桥》(《鸭绿江》2016年第九期)所描写的父子关系更为离奇而冷酷。这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六年两次探家的遭遇。张楚家庭贫困,好不容易上了大学,三年未回家。毕业时带已怀孕的女友归家,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结婚,不欢而别。又三年过去,当了老板的张楚带老婆儿子又回家探望。他先把老婆孩子安顿在县里,自己打出租车下乡,通向小山村的铁索桥已改建成小石桥。

家中荒无人迹,附近村民因拆迁已搬走。睡眠中父母归来,说是上山采药去了,给儿子炖了鸡,听说儿媳生了孙子,老人高兴得大笑。次日张楚用手机告诉妻儿过来。妻儿到,老人不见了。晚上两位老人又回来,与在仓房的张楚说话,正屋里却不见人影,而小儿子突然说看见爷爷奶奶了。

打听老人下落,山下小工眼色怪异;妻子去远处父母家询问,才知去年五月两位老人去了昆明,村里拆迁找不到人。惊异之中,张楚去仓房找到去年五月父亲的一个账本,上面记着卖药的钱数,准备去昆明。乡里两个干部找来,接到昆明公安局通知,两位老人去昆明寻子,无地址钱花光双双病倒,已

先后在民政局流浪救助站去世。闻讯张楚五内俱焚,脑中浮现父母颤颤悠悠过铁索桥的情景。

荒凉的山村,幽森的夜语,读着读着我不禁后背发凉,如入《聊斋》幻境,心却阵阵作痛。作品中幻觉与真实的剪辑,压抑着一种刺入骨髓的痛悔。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四个短篇,意旨各异,皆能触动读者的某一根神经,闪烁着短篇小说的独有之美,引发人们的思索与感动。对于赵欣的短篇艺术,我有以下几点想法。

其一,基于个人经验和独特想象的介入现实。为什么写小说?时下文学观念五花八门。有人说,“写作是一件私人性的事,小说首先应该是写给自己看的。”有人说,“写作就是一种幻境,它可以使我们超脱于时代,或至少保持一定距离。”赵欣不同于他们,他强调,“对人性和生活中的丑恶的东西进行揭露、剖析、反省;对美好的东西进行挖掘、礼赞、弘扬,我想这应该是文学艺术作品的永恒主旨。温暖和爱是人生必有的内容,要享受和珍惜,这是我要表达的。”赵欣的成功在于,他对现实的观察和表现是独特的,他并不冷漠,即使在揭发欲望年代的道德事故时,也是于平淡中蕴含深情,并未抛弃温暖与爱,那位电视剧作家最终与父亲和王姨达成和解,那个小山村的父母深深的亲子之情,能让你无动于衷吗?

其二,故事讲述者往往是有缺欠的小人物。诸如《无招儿》的邵法官,曾因权徇私判案,愧对乡亲,但最终还是反省自责,真心资助了困顿的吴招;《铁索桥》的张楚,心中惦念父母却疏于探望,致使父母死在寻子路上,为此痛悔不已。这是赵欣小说之俗,这些不完美的人物,拉低了小说的精神规格,增添了人物的世俗血肉,反而让作品更质朴、更接地气,或可激发更多读者的关注与共鸣。

其三,大胆营造摄人心魄的特异情境。这是赵欣小说之雅。赵欣善于利用环境、梦境和幻境,营造出一种似真似幻的情境,从而探寻人物的心理奥秘。如雾霾天气、荒凉山村、阴森地厅、“寂静岭”游戏的视觉移位、已逝父母的夜晚重现等等。这些描写,运用得自然、大胆,切合情节脉络与氛围,而且扣紧人物的精神症候,是想象力的升华与变异。依我看,这并非是对西方文学荒诞笔法的简单借鉴,而应在中国古典文学《庄子》《聊斋志异》那里找到更深的渊源。赵欣小说中情境的超实变异,是更深的真实、更高的美。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是作家创造力的显现。

赵欣出版第一本书后,曾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还会不会继续保持那样的创作激情,更不知道作品的质量会不会进一步提升。”保持这样的创作自审很必要。赵欣正在路上,要攀向高峰还须下大气力读书、学习、磨炼。以《无招儿》为例,尽管这是一篇佳作,但小说语言还大有锤炼的余地;结构方面,开头两段连续写吴招打针似可再推敲,可否作间隔处理?细节上,有“四道杠”的少先队大队长吗?一般未见;而只凭吴招“服判”、不出证,就让邵院长解脱调查似也稍嫌简单。当然,这些不足是赵欣作品中的个别现象。

学习,主要是学习文学经典。我曾向赵欣推荐过余华一句话,这里想重述一下:“卡夫卡可以一次性的贷款,而托尔斯泰是一家不会倒闭的银行。”愿与赵欣共勉。

2016年9月21日

实习编辑 王都

朱晶,1942年生于辽宁金县,1966年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曾任《电影文学》主编,吉林省作协副主席,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委,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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