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90后记忆中的奥运会

孙云帆

奥运会是个很玄的东西。四年的时光，不长不短，它总是在你将要遗忘之际如期而至，又在你念念不忘之时离你渐行渐远。遗忘与铭记中它恰如其分地周旋，像可望不可即的小妖精，周而复始的出现又消失，折磨着你的心。

里约奥运会的帷幕刚刚落下，来不及展望四年后的东京，只是缅怀从亚特兰大到里约，20年的光阴见证了我从不谙世事的孩童到一个独当一面的职场女青年。整整20年，奥运像一个有故事的老朋友，一路陪我成长、伴我思考。

亚特兰大：孩童欢脱

身为90后的我，对奥运会最早的记忆要追溯到1996年的美国亚特兰大。对于一个对大国竞技、奥林匹克精神、体育与政治博弈这些深层次东西一无所知的孩童而言，看到中国队拿金牌是内心最欢脱的时刻。

小时候还不知“情绪”为何物，也不会关心运动员的竞技状态与实力背景，只知道看着运动员站到最高领奖台、奏响《义勇军进行曲》的时刻自己开心得如吃了最贵的巧克力脆皮雪糕，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运动员拿到金牌还要当着亿万观众的面儿哭泣。“哭不是伤心才会有的吗？”我总是在心里疑惑。因为年龄小，还不懂得八卦，所以仅存的印象只有举重“大力士”占旭刚，跳水女皇伏明霞，还为王义夫头痛犯了错失金牌而难过了一小会，但这几分钟的难过很快被杨凌10米移动靶射击夺冠的兴奋劲儿冲淡了。

悉尼：懵懂思索

2000年的悉尼奥运会，我上小学，因为澳洲和中国几乎没时差，所以每天下午4点钟放学回家都可以看到直播。

从这届奥运会开始，看到中国金牌榜上升的欢脱渐渐演化成一种兴奋。高崚、张军混双夺金时刻依然像在昨天，最后一个球对方扣杀出界，张军把拍子扔到空中，躺到地上情不自已，而后起身与高崚紧紧拥抱。懵懂的我竟然萌生了让他俩在一起的念头，觉得运动场上的天作之合一定可以成为生活中的神雕侠侣。乒乓球、跳水这样的梦之队夺冠总觉得顺理成章，倒也不会太过惊讶。

渐渐的，我对很多东西有了不同的认识。依稀记得悉尼奥运会上最大的笑话是跳马器械高度调配的失误，这直接导致了体操女皇霍尔金娜重重摔倒在垫子上，憾失奖牌。从这时候才意识到，看似神圣的奥运会主办方也会有疏漏。

雅典：唯美神奇

2004年，奥运会神奇般轮回到滥觞之地雅典，不知是因为从小对巴特农神庙和马拉松故事的念念不忘还是因为对地中海那个蜜月圣地在脑海臆想过上亿次，总觉得这届奥运会美极了。

央视的直播画面总是有浪漫温情的爱琴海、一碧千里的晴空、元气满满的希腊人。每次有运动员夺冠，没有歌词的女声呐喊曲回荡耳边，“嘿哎嘿哎嘿、呀咿呀咿耶哟”，颇有海洋文明的狂野之感，听了让人想起余秋雨《千年一叹》中“浩大而不威严，温和而不柔媚”的形容，又让人想起英国诗人拜伦游历于此时笔下边弹边唱的行吟诗人。后来才知道，这首名为《骄傲》的曲子不是希腊人写的，而是出自大陆摇滚歌者黄绮珊之手，异域风情表达得如此鲜活，歌声高亢，如行云流水。

当然，充满神话与梦幻的故土也总是带来奇迹。几乎无大赛经验的神奇小子朱启南在10米气步枪比赛中一飞冲天，永远忘不了打完最后一枪依然不知道成绩的他对着坐在看台上的教练问冠军是不是自己。20岁的罗雪娟在身体抱恙的情况下气势汹汹地在蛙泳决赛中勇夺金牌并打破奥运会纪录，疯狂的我立马冲进理发店剪了同款发型。

这一年，21岁的刘翔横空出世，12秒91的平世界纪录成绩让他一夜之间变得家喻户晓。可 “亚洲有我，中国有我”的刘翔在被13亿人民群众成功“捆绑”后又在北京和伦敦两届奥运会因退赛和伤病饱受指责。

北京：自家辉煌

北京奥运会，看任何比赛都没了时差，我妈说我就像一个疯子，每天抱着电视机，记下每一个开幕式中的传统民俗以备山东高考诡异的基本能力考卷，上网查每一场比赛时间以防错过观看，关注每一位运动员的竞技状态揣测夺冠几率。我就像忧国忧民的国家体育总局局长。

这一年，女子体操团体首次奥运夺冠，程菲自由操最后的动作威武霸气，甩臂力道之大似乎把这几年不能夺冠的委屈全部释放，江钰源《掀起你的盖头来》将全场情绪引向高潮；林丹2：0轻取李宗伟实现大满贯，他把鞋子扔向观众席后我爸一直追问能拍卖多少钱；33岁老将张宁击败林丹准夫人谢杏芳实现卫冕，也击碎了羽坛神雕侠侣“双金”的佳话；郭文珺十米气手枪遥遥领先毫无悬念，杜丽痛失首金泪洒赛场，五天内三姿取胜重回世界巅峰。

当然，也有偶像朱启南最后一枪失误遗憾告负，成全了宾德拉为印度开创奥运首金的历史。看着朱启南站上领奖台的纵横泪水，我也模糊了双眼。

这一届奥运会，很多国外健将成了我关注的对象。金发碧眼的柳金伴着俄罗斯民乐《黑眼睛》翩翩起舞的柔姿镌刻心头，豪取八金的“飞鱼”菲尔普斯开始让我研究适合游泳的体型蕴涵怎样的科学原理，闪电般的博尔特再一次印证牙买加盛产短跑明星，跳高女皇伊辛巴耶娃那句“只有天空是我的极限”体现了战斗民族的无限力量……

也是从2008年，我不再执念于冠军是否属于中国，开始享受奥运这样集中又宏大的饕餮盛宴。

伦敦：眼界始高

2008年过后，日子就像拧开的水龙头，流逝得特别快，转眼间我已上了大学。伦敦奥运会的夏天，我在青岛打着备考研究生的旗号每天对着电脑看奥运直播。那年的境遇不太好，罹患癌症的外婆牵扯了全家人的精力，而我毫不知情，只觉得那段时间自己变得无人问津。

郭文珺在决赛中一路追赶，最后一枪10.8环拿下冠军，我的泪水刹那间决堤，心想，得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在最后关头依然心如止水、发挥最佳水平？ 在考研路上踟蹰犹疑的我开始有了明晰的目标和决心。多年来，每当面临重大抉择、不想付出的时刻，我都会打开这段视频重温最后一枪的镜头，每看一次，泪目一次。

王皓再次输掉乒乓球决赛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三连亚”，但他依然向现场观众鞠躬敬礼让人肃然起敬。刘国梁告诉记者，如果是他，三次银牌可能会崩溃。

于洋、王晓理因消极比赛被国际羽联罚出比赛引发轩然大波，全民控诉裁判判决不公致使陈一冰吊环夺银卫冕不成……这些争议让我明白，有些事要遵循国际准则，有些决定不一定就是故意与华为敌。

我开始关注每项感兴趣的运动、每个公平合理的规则，而非中国的运动员是否有冲金实力。其实，欣赏一场高水准的比赛远远大于揣度这背后你死我活的政治博弈。举国体制、政治斗争这些东西早已不在我的视线范围。

里约：思索与感慨

又一眨眼，我已硕士毕业步入社会。里约奥运会初期在中俄边境休假的我买下3g流量看了前两天的比赛，有幸见证了杜丽、易思玲勇夺首银首铜，张梦雪射落十米气步枪金牌。在返京飞机起飞的前一秒我还在看吕小军的举重比赛，完全忽略了我妈在一旁不解的眼神。

这一年，用尽洪荒之力的游泳少女傅园慧勇夺100米仰泳铜牌，她在面对记者采访时真实、搞笑的样子成了很多人微信上风靡一时的表情包，而没有人在意她拿的不是金牌。同样，孙杨400米混合泳卫冕失利抱着记者痛哭，微博上铺天盖地的“孙杨不哭”让人们意识到，“唯金牌论”的热度在慢慢降温，相较于刘翔，大众给予了这个25岁的小伙子最大限度的宽容。

与此同时，许多原本不在公众视线的非传统优势项目惹人注目。20公里竞走中国包揽两金，短跨跳项目有5项进入决赛，其中男子跳远第五、男子三级跳董斌获得的铜牌、男子撑杆跳第六名以及男子4x100米接力的第四名都是奥运会上的历史最好成绩。高尔夫球场上也传来喜讯，林希妤创造了奥运会历史上首个一杆进球的奇迹，冯珊珊更是夺得了中国奥运史上的首枚高尔夫铜牌。

举世瞩目的第37次林李大战在半决赛中提前上演，很多人在微博上说：“希望两个人一直平分地打下去，不分胜负。”虽然最后林丹没能登上领奖台，李宗伟依然如王皓般“三连亚”，但所有人都在给这两位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伟大运动员致敬。

中国羽毛球项目里最弱的男双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历经千难万险杀进决赛，傅海峰、张楠挽救两个赛点拿到冠军，深夜的朋友圈全是“南风组合”夺冠的讯息，每一个守在电视机前的人都在为他们狂欢。

与此同时，冠军背后的教练开始受到关注。郎平主教练带领的中国女排历经坎坷，小组垫底出线，靠着顽强拼搏的精神战胜了东道主巴西挺进4强，又力克荷兰、塞尔维亚，一路高歌猛进站上了最高领奖台。而后，一段郎平深夜为运动员煮面的微博视频得到了几十万的评论与点赞。

同样，国乒包揽所有金牌也不再被公众认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人们开始关注国乒强大的原因，这也让刘国梁主教练再次成为关注的焦点。甘愿当“人肉发球机”，赛前几乎不上微信，每场比赛必亲临指导，对运动员因材施教……凡此种种让人们看到了一个国球教练的不辞劳苦与伟大之处。

有人说，国人对里约奥运金牌的态度表明，我们正摆脱历史的悲情，重拾汉唐时代海纳百川的胸怀。如今，我们更多的是让体育与政治剥离，还体育原来的模样，关注每一个国民的身体健康与活力，而不是金牌榜的起伏与别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