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
2016-11-25夜宗晴
夜宗晴
气温骤降。半夜里下了雨,雨夹雪,在屋瓦上沙沙地滚动。还起了风,风呼啸着,蛮横地推动成排的竹尖向前扫荡,屋瓦一片片被掀开,哗哗地掉。
每掉下一片,四婆的心就刺痛一下。她缩在被窝里,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暗自祈祷:老天爷,你做做好事,莫吹风嘛。
嘭嘭嘭!有敲门声。四婆吓了一跳,紧张地问,谁?
四嫂,是我。门外的人答道。
六爷?深更半夜的,你干啥?四婆一愣。
我进来再说。六爷急了,使劲拍门。
滚回去!四婆恼羞成怒,捂住耳朵,不再搭理。
这是一个古老的四合院,如今院里的人搬的搬,跑的跑,到处残垣断壁,只剩下四婆和六爷。
六爷与四婆是邻居,仅隔一道屋檐沟。他是四婆老伴的叔伯兄弟,老婆比四婆的老伴后死两年。儿子在城里卖牛肉挣了钱,有车有房,就是没时间回来,老家的土坯房快垮了也懒得理。
四婆年近八十,喂了一大群鸡鸭鹅,有空就到外面挖过的地里捡红薯,煮熟后和上米糠,拌成它们的美食。
六爷成天跟屁虫似的跟在四婆身后,四婆干活,他蹲一旁吸烟,偶尔也帮帮手。四婆也时常帮他洗洗衣服什么的。
敲门声越来越急,四嫂,我房上的瓦吹烂了,满屋子漏雨,我进来避一避。六爷带着哭腔,哀求道。
四婆知道六爷经常生病,就这样在寒夜里冻一晚,不死也脱层皮。四婆叹了句,造孽呀!下床开了门。
六爷顺势溜进屋,一股冷风像鞭子似的抽得四婆直摇晃。
四婆慌忙闩上门,几步跨进被窝,浑身瑟瑟发抖。六爷把腋下夹着的被子盖在四婆床上,四婆顿时觉得热乎多了。
六爷转身要走。
四婆问,你屋子里漏雨,回去怎么住?
六爷说,床上不漏。
你……四婆结巴了,那你盖什么?
我不冷……六爷翻开棉大衣,指着里面厚厚的羊毛,马上又裹拢,冷得牙齿打战。
四婆心里一热,指指床沿,你坐嘛。
六爷磨磨蹭蹭在床沿另一端坐下,点燃烟,一边吸,一边跺脚。
你为啥不去城里享清福?四婆责怪。
六爷不吱声,少顷,他扔掉烟蒂,用力搓手,还不停地朝掌心里哈热气。
四婆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六爷开始轰轰地咳嗽。
你感冒了?四婆吃惊道。
没事,老毛病了。
天明后,打电话叫你儿子回来接你进城,城里什么都方便。
我走了,你怎么办?六爷反问。
你管我干啥?四婆的声音很低。
院子里的人全走了,你的儿子儿媳常年在外打工。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四婆回答不上来,不停地唉声叹气。
六爷又说,上次沙湾子那个老太婆死了,三天后才被人发现,全身长满了蛆。
可怜呀!四婆的眼眶里潮潮的。
屋外的风,呼呼地刮;雨夹着雪,滴滴答答……
屋中央,一颗小灯泡不停地摇摆,昏黄的灯光飘来飘去,像老人浑浊的眼睛。
六爷的鼻涕牵成线。过了一会,他从床沿上坐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四婆的心跟着摇摆不定,犹豫再三,最终牙齿一咬,对六爷说,你把脚伸上来吧。
六爷受宠若惊,赶紧把双脚伸进被窝,却不敢往四婆身上贴。四婆压压被子,无意间碰到六爷的脚,大声惊叫,我的天,你的脚像冰棒!
六爷叹道,风烛残年了,哪像年轻时候血气方刚。
四婆不答话,麻利地抱住六爷的脚往自己怀里焐。
六爷盘起双腿往床外挪时,发觉硬邦邦的失去了知觉。他慌忙摆手,四嫂,千万使不得,太冻……
你睡得暖暖和和的,何苦非要跑过来!四婆哽咽道,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把六爷的腿牢牢地箍在胸口。
刺骨的寒冷刀子似的剔着四婆的每一根神经,六爷感觉四婆全身抖得老高。
四嫂,你别……六爷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用不着折腾了!四婆埋怨,你要是冻死在这里,我怎么向你的家人交代?
六爷果真不动了,像一只温驯的小羊羔,乖乖地偎在四婆身旁。一股暖流沿着六爷的脚心往身上爬。六爷伸出右手,颤抖着,将四婆枯瘦的小脚夹在腋下,老泪纵横。
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时间仿佛在此凝固。不知何时,风停雨住,有雪花轻轻地在房顶上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