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短短的诗
2016-11-25高短短
高短短的诗
北方
与父亲走在路上,我挽着他的手臂
想起来,这是仅有的几次
和父亲如此亲昵
我们走过大雪覆盖的路面
谈了些近来发生的事情
他态度温和,偶尔还会开些小玩笑
我同他说起对未来的打算
北方的雪落在父亲的头顶上
我才发现从前的暴君,已经老去了
邻居悄悄对我说,父亲因为工作的事情
被领导指着鼻子骂,话语里
甚至带着对我爷爷奶奶的咒骂
父亲没有像从前,在我们面前一样
暴跳如雷
他不能啊,他有老迈的双亲
还有三个尚且青嫩的孩子
在生活面前,他的一生
都做了我们隐忍的臣子
鸟
他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一只鸟
正在拼命地挥动翅膀
他说电影里那个贫穷的白俄女人
最终嫁给了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
他说他们肯定不是真爱
他说经历过贫穷的女人都自私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专注地看着那只鸟,它快速地
越过老房子旁边的泡桐树
那些喇叭一样的花开得真好
后来的很多个日子
我都会忍不住去想那个白俄女人
和那只拼命的鸟。有时候
它会不会也从那么高的天上
落在这么低的人间
遗传病
雪是轻的,寒潮汹涌如鸦群
在我不善于打破的寂静里
有人在河边炮炸产卵期的鱼
邻居家的少女,忙于寻找
被父辈遗失的网
混乱的水面高于收割后的稻田
人们捕捞落叶,以及从乌云里
透出来的阳光。谋杀是一种遗传
更多的人学会了,使用残缺涂抹自己
光束割裂每一个人的脸庞
空气里的他们,充满违禁品的气息
有关连云港
我梦中的城市,我梦中的亲人和故土
在地下隧道,超市,按摩店
偶遇少女和扎堆坐在一起的老年人
晒太阳,逗猫,试穿新衣服
与不同的中年女人交换眼神
我们吃红烧土豆也吃彼此的苦衷
夜晚我们喝白开水和酒
与远方赶来的友人
谈论没有生起来的火炉
海风吹过新剪的头发形成波浪
夜色就在远处,像从未来临
每一日我们经历着世间的无常
必要的雪
一个冬天的早晨
我独自去了河边
四野寂静,晨雾笼罩着枯柳
河水的边缘结了一层薄冰
水流跃过鹅卵石发出声响
几片叶子有意无意地飘在水上
它们随着波浪游荡,形状微妙
大雪就在这时落了下来
一切毫无征兆又像早有预谋
世界仍旧以某种神秘的方式运行着
与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比起来
那些不安和厌倦又算得了什么呢
像一场不受任何人控制的雪
它们也从未受我控制
从河边折返时
我明白自己将会爱上
更多的河水和堤岸
它们仍旧冰冷,无常
拥有必要的晃动和沉默
晚餐时我们谈到大海
在屏幕上
我们再一次看到大海
那些浪花,暗礁
以及船员的惊慌失措
因为剧情的安排
我们将一切尽收眼底
然后画面切换到了
男女主角大难不死之后的
哭泣,亲吻和拥抱
但我们谁都没有兴趣
去关注他们的缠绵
而是开始讨论大海
壮阔,凶残,杀人不眨眼
我们说出这些词语
牙齿就开始发软
总是这样
对于不了解的事物
人们充满了敬畏
相似性
你喝醉了。像个孩子一样
你打电话给我,只是哭
我听见电话那头你的呕吐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但你的脾胃阻拦了你的话语
亲爱的,我站在海边
望着你的方向
那个你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在祖国的心脏上
而你哭得那么伤感
像你从未触摸到它
而对于你的哭泣和悲伤
我只能感到同样的疼痛
并无所适从
病人
我把一层湿纸巾覆在医用口罩上
再把医用口罩覆在我的脸上
医生说这样可以缓解我喉咙深处
长久的干燥和不适
“有时我真是恨透了这里。”
他对我说。肮脏的空气
拥挤的人群,病态的眼神
没有哪一样不令人厌倦
我伸手接过会诊单,那上面
有我的病因,治疗药品名
以及一个厌倦世界的
医生的医嘱
“正因为一切都会结束
我才不介意继续活着”
我向他致谢,起身道别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
看到病人搀扶着病人
病人打着吊瓶,病人喝药
一个病人去看另一个病人
一群病人送别一个
躺在床上的病人
苹果
一枚苹果呈现在我眼前
如此诱人。如落雪的圣诞
一个哲学狂热分子告诉我
苹果即禁果
我并不把《圣经》作为枕边读物
亚当和夏娃,他们的羞耻心
是上帝惩罚他们的开始
然而惩罚之沉重,是必然的
正如我对某些事物感到厌倦时
会有人跳出来告诉我真相
“如果你见过一些庞大的事物死亡,
就会发现一切毫无意义。”
在伊甸园里
只有上帝明白一切
安静
她在一个小站上车
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小男孩看起来很开心
对着窗外一直喊
“托马斯快跑,托马斯快跑”
她接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婆婆的
一个是丈夫的
期间孩子一直在捣乱
她有些厌烦
就撩起衣服
露出一圈赘肉上面的
乳房。让孩子吮吸
孩子很快就安静下来
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
都会看一眼他们
而孩子伏在母亲身上
像睡着了一样
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她早已断奶的乳房
让她得到了安静
也让她看起来像极了
西方油画里的圣母
相认
期待有人,从人群中认出我
清晨的惊喜如鸟鸣
时代的阳光均匀地刺伤每一个人
那个人会从人群里走出来
将我的一切解释清楚
红色的是愤怒。过多的水
代表多余的疼痛
我的怨气很深
他一定会挖得很辛苦
像种该还的因果
如果他愿意
我也可以学会解剖别人
在人群中被漫长地期待
再见之前
我对你保持礼貌性的问候
你叫我妹妹
忽然又脱口叫我兄弟
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结束
我知道这是诗人见面的常态
我们互相读彼此的诗
谁先发出赞美
谁在谁的诗句里读到怨气
谁劝谁不要再继续写诗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帮你看相
试图说服你理解苦难
你对我念了几句佛经
又用汉语说谢谢
是的,对这人间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再见之后
没喝醉的人
还要赶赴下一场约会
我们又会遇见别的
未曾谋面的亲人